24 窺天石·(1)

街道上人流擁擠,不, 這說法并不準确, 因為目之所及, 根本沒有什麽人。

這裏是暗市,是只有邪魔外道, 和想要與這些邪魔外道交易的修者才會來的地方。

這裏目光所及的所有生物,都有顯而易見的不同于人類的地方, 隔着一道咒語暗門,他們與外面人間真正的人類完全不同, 人類總是趨向于美,趨向于五官端正,身量适中。

而這裏的所有生物似乎都沒有這方面的糾結,他們肆意按照自己想要的, 或者是本來應該的方式去生長。

鳳如青這樣穿着鬥篷, 将臉蒙得嚴嚴實實的人, 在人間的市集上或許不太起眼,但在這裏, 卻是異類,因為她看上去實在是太像人。

因此她一出現, 周圍“人”便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 好奇地盯着她。

鳳如青打量着長街, 幽暗深長, 盡頭隐沒在一片黑暗之中, 便是這樣看着, 那最終通往之地,也透着未知的兇險。

這一整條街上,被相距不遠的一盞盞忽明忽暗的燈籠照出令人不舒服的血色,仿佛給這條街上,蒙上了一層不詳的色彩。

鳳如青正欲将視線從那紅燈籠上方挪開,卻冷不防看到那燈籠動了一下,接着那燈籠下面的穗子,突然掙紮地動了起來,密密麻麻的紅線成了無數只腳,順着牆皮窸窸窣窣地爬得高了一些。

鳳如青眼眸微顫,發現那哪裏是什麽燈籠,根本是一只只,肚皮撐得血色透亮的大蜘蛛,也不知由誰等距地擺在牆上,充作了燈籠,那只突然間朝着牆上爬的,便是想要逃跑。

然而它并沒能成功,數不清的細腿快速在牆上游走,卻還是在即将翻牆逃跑的時候,被不知哪裏飛過去的一截骨刺釘住了血紅泛光的大肚子。

“噗呲”一聲,清晰無比,令人毛骨悚然。

鳳如青後脊霎時間起了細細密密的小疙瘩,強壓着後退的欲望,看着那被戳破肚子的蜘蛛,迅速幹癟下去,細細的紅腿無力地蹬動,一肚子的血順着牆壁流下來,那血色上面,居然泛着熒光,粘稠地順着牆壁爬下來,腥氣很快在街上彌漫開來。

這味道腥得厲害,任憑鳳如青怎麽壓,也壓不住後退的欲望,稍稍地挪動了一點點。

也就是這一點點,待鳳如青回過神的時候,她已經被原本與她側身而過的妖魔鬼怪給圍了起來。

“喲,我怎麽聞到了一股子人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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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如青側頭,正對上了一個面容長得十分含糊不清,頭頂狂放不羁地生着一對羊角的高壯男妖。

這男妖毫不客氣地湊近鳳如青,在她的頭頂上方隔着鬥篷快速聞了聞,“還真是!”

他這一喊,周圍的妖魔全都興奮起來,争先恐後地要上前來,鳳如青戒備地看着衆妖魔,卻無處可退,她手摸上儲物吊墜,從裏面抽出一把佩劍,乃是懸雲山為弟子平日修煉對戰所配備的弟子劍。

長劍出鞘,圍着鳳如青身側的衆妖魔,紛紛輕呼一聲後退。

“是修真弟子,是修真弟子哎!”

“還真是,可我怎麽沒有察覺到靈力,這麽弱還敢進暗市?”

“哇,這位小妹妹,你怎麽進來的?”

“哎等等,這裏不是懸雲山腳下嗎?不是好幾百年沒有懸雲山弟子來暗市了?”

“你是懸雲山弟子嗎?”

有妖魔推了一把鳳如青。

鳳如青确實沒有什麽靈力了,她已經不是個修者,而變成了一個人魔,她自己都忘記了,還下意識地想要用佩劍抵擋什麽。

被推了下,就朝後退了一步,看向問她話的那個妖魔,大得橫跨整張臉面的嘴,正歪歪斜斜地對着她流口水。

“是個傻的,管他是什麽我先吃一口嘗嘗就知道了!”

這裏可不是什麽講理的地方,若是沒有點能耐的進來,必然是任人宰割的魚肉。

并沒有人在這裏維持秩序,身邊的妖魔張着大嘴要啃上來的時候,鳳如青閉上了眼睛,将鬥篷和面巾摘下來,接着第一次外放她一直死死壓在識海的魔氣。

濃郁的魔氣從她的周身爆出,大抵是壓制得太狠了,有那麽一會,甚至濃黑得什麽都看不到。

張着大嘴要嘗嘗新鮮滋味的妖魔冷不防地被噴了一嘴的魔氣,嗆得咳了咳,又“呸呸呸”地吐起來,極其的嫌棄。

“原來是個人魔……”

周圍妖魔見魔氣散開後,鳳如青雙目血色彌漫,面容陰沉地看着他們,頓時興致缺缺地散開。

有人邊走還邊說,“沒意思……還以為能吃上一塊鮮肉……”

衆妖魔都散開之後,鳳如青這才勉強控制着心中殺虐,抖着手将佩劍放回儲物吊墜。

她生平第一次做邪魔,幾乎要壓抑不住自己,想要将剛才那些觊觎她血肉的妖魔,全部誅殺殆盡。

然而她也知道,即便是作為人魔,她的能力也并不多麽強大,圍着她的那些妖魔之所以會對她失去興趣,只是因為她的血肉并不好吃。

鳳如青垂頭站在原地,竭力地壓抑着自己,慢慢地再将身體當中的魔氣,一點一點地壓回識海。

她閉上眼睛,把眼中猩紅遮蓋住,又抖着手指,将鬥篷重新蓋回頭頂。

好容易将自己控制住,鳳如青到此刻才意識到,為什麽修魔一日千裏,修真界卻對魔修談之色變,若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有人自甘堕入魔道。

原來竟是這般的難以自控,鳳如青盡可能地忽視來往幾乎要将頭貼在她臉上打量她的邪魔,邁動因為初次爆發魔氣,以至于現在還有一些發軟的腿,朝着街上的攤位走去。

這一條街上,有非常多混亂的攤位,上面擺着奇形怪狀的東西,大部分都是鳳如青前所未見的。

整條街只有兩間稍微像些樣子的店鋪,但因為那其中透露出的氣息太過令人不适,鳳如青對危機一向敏感,所以并沒有試圖去店裏問,而是随便站在一間攤位,照着腦海中鬼修說的名字問道,“可有醉仙欲?”

這攤位的老板,是一位面容有些奇怪的女人,她的雙眼間距非常的寬,下半身都蓋在一個破破爛爛的毯子裏頭,本來懶洋洋地趴在攤位的旁邊,聽到鳳如青的問話,擡起頭看了她一眼,一雙眼細細地眯了起來,讓鳳如青想到一種冷血動物——蛇。

而接下來這女人的行為,也印證了鳳如青的猜想,只見她從地上,直直地将身體向上拱起,腰間以一種難以思議的弧度扭轉,那破布底下蓋着的并不是腿,而是長長的盤在一起的蛇尾。

她直接将身體越過攤位探出,幾乎把臉貼在鳳如青的臉上,鳳如青朝後躲了一下,突然感覺臉上一涼,這女人伸出又長又紅的舌頭,在她的臉頰邊上迅速掃過。

濕膩和冰涼,瞬間激得鳳如青後脊寒毛炸立,她擡手裹着魔氣一掌劈過去,卻被那女人伸手給抓住了手腕。

女人的手也是一樣的冰涼,掌心附着着一層細碎的鱗片,在鳳如青的腕上蹭了一下,開口道,“小妹妹,何必脾氣如此暴躁?”

這女人生得并不美,又因為雙眼間距過寬,給人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大抵與她下半身并沒有腿有關,她一舉一動一言一語,都透着一股難言的媚态。

鳳如青一把甩開她的手,後退一步,像個驚弓之鳥,用手背在自己的臉上抹了抹,摸到一手的黏膩,頓時整個人都不好了。

她現在已經不是人,卻還沒有準備好去做一個魔,這不人不魔的狀态,讓她像穿了一件不屬于自己的寬大衣服,無論怎麽做動作,無論多麽想要粉飾太平,都像一個穿着誇張戲服的戲子,平白惹人笑話。

“別緊張小妹妹……我瞧着你也是剛剛入魔,怎的,生人入魔,必是經受難以想象的痛苦絕望,依你這年歲……可是遇見了負心漢?”

蛇女妖妖嬈嬈地縮回了攤位的後面,用細長的蛇尾卷着那塊破布又蓋在了自己的下半身,這才直立着上半身,像個跪坐着的女人一般,饒有興致地看着鳳如青。

鳳如青将自己的臉都擦紅了,很想換一個地方。說來可笑,她已經身在妖魔之列,卻不擅長應付妖魔,她看過這長街之上,只有這一個攤位面前是女人,其他攤位的老板怕是只會更難應付。

這女人雖然舔了她一下,但鳳如青并沒有從她的身上感覺到什麽惡意和危險,所以她并沒有走,只是皺着眉說道,“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只說有沒有醉仙欲便是。”

“哈哈哈……”蛇女的笑聲百轉千回,餘音繞耳不絕,鳳如青心神都被這聲音勾得猛地一動,接着意識到這是魔修的媚術,眉頭擰了起來。

蛇女卻用那雙細長的眼,打量了鳳如青片刻,這才說,“醉仙欲當然有,魔界之中,就沒有我杜靈尋不來的東西,只是你這連魔氣都不會用的人魔,要拿什麽與我交換?”

鳳如青将儲物吊墜摘下來,從裏面摸出了一袋靈石,都是這些年大師兄給她的,鳳如青從前并不舍得用,她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真的動用這些,會是用來做這種事情。

她遲疑了一下,将靈石攤開在自稱是杜靈的蛇女面前,“這是上品靈石,是懸雲山靈泉底挖出來的,我用這個跟你交換。”

杜靈撐起上半身,探頭看了看,點頭拉長着調子說道,“确實是好東西,确實是修者會喜歡的東西,不過就這點可不夠哦,小妹妹。”

這是鳳如青攢了許久的,她在山門之中其實根本用不到這些,很稀少的出外歷練,穆良都會塞給她。

她本身就不舍,況且這些上品靈石,在修真界都能買一個還算不錯的靈器了,這蛇女分明漫天要價。

鳳如青雖不擅長應付妖魔卻也并非沒有買過東西,相反她在凡間混跡在市井,最是知道很多黑心的小商販,就是會見人下菜碟。

她将靈石收起來之後轉身欲走,果不其然沒等邁出兩步,杜靈便開口挽留,“唉唉唉,小妹妹你別急嘛,你且同姐姐說說,到底是哪個負心漢坑你至此,令你生人入魔不算,甚至還要買醉仙欲來對付?”

鳳如青抿唇不說話,只是冷冷地看着杜靈,杜靈一笑起來,模樣就更怪異,卻意外是個好脾氣,見鳳如青不說話便也不再問,而是說道,“你可知醉仙欲為何物?你又想要多少?”

鳳如青捏緊了手中的儲物吊墜,頓了片刻,問道,“你有多少?”

“哈哈哈哈哈……”蛇女放肆地笑起來,笑得不可抑制,下半身都要纏一起了,将攤位上擺着的東西都掃倒,好一會才停下來。

“你這小人魔可真是有趣得緊,我有多少?哈哈哈,你難不成還想買上個十瓶八瓶的嗎哈哈哈……”

鳳如青并不笑,她依舊冷冷地看着杜靈,杜靈笑夠了,吸引了周圍妖魔的注意,衆妖魔左右也沒什麽生意,便開始看了過來,七嘴八舌地說話。

“小妹妹你剛入魔,可能還不太知道,這醉仙欲,都是論滴賣的。”

“據說這醉仙欲一滴凡人動念,二滴修士迷情,一瓶下去神仙也瘋!”

“你且說說,對方是什麽修為?”

鳳如青極其不能适應這樣群魔亂舞,大吵大笑的場面,可她壓抑着後退逃走的欲望,将自己定在原地,因為她身後已經沒了大師兄,她亦是邪魔,無處可逃,或許這樣的地方,才是她這人魔該來的地方。

她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擡起血色彌漫如冰裂的妖異雙眸,嘴唇微動,說道,“若是六境巅峰的修士,多少瓶才會起作用?”

她這話音一落,一衆邪魔全都像是被定身咒術給定住一般,張口結舌面容扭曲地停住了,相互間難以置信地對視,接着爆發出了比剛才還要強烈的笑聲。

“六境巅峰,哈哈哈小妹妹你可知六境巅峰有劈山分海之能,當今天下有幾人?”

“你這色膽是包了天啊,想不到你瘦瘦小小的,竟然如此悍勇!”

那蛇女也笑得開懷,他們都将鳳如青說的話當成了笑話,嘻嘻哈哈的沒完沒了,語氣中帶着對她癡心妄想的鄙夷。

鳳如青抓着儲物袋的手逐漸捏緊,你看啊,連同她一樣的邪魔也知道,她想要動一個六境的修士,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可那又如何!

鳳如青心中強壓的暴虐情緒噴湧而出,滿心滿眼都是如這暗市上被當成燈籠的血蛛一樣,一片粘稠的血紅。

“別笑了!到底賣不賣!我趕時間,要十瓶!即刻拿來!”

她周身魔氣翻湧,到此刻是真的有些魔的樣子。

衆妖魔都不笑了,看着她片刻,杜靈伸手接住了鳳如青砸給她的靈石,卻說,“這些靈石,可買不到十瓶,要知道醉仙欲乃是極寒之淵最深層的魔獸體內血液煉制,極其難得。”

“不過小妹妹,你也別急,你且說說,你是憑借什麽,将魔氣壓制的,”杜靈滿眼都是興味,“你才進來那時,我們可是都将你當成了人修。”

鳳如青看着杜靈,心中有些焦急,她進來耽擱的時間不短了,需得趕快出去,若不然岚虺必然要發現她不在茅房之中。

她是因為天生蘊靈之體,這才能夠将魔氣壓進識海隐藏。

可這又如何能給別人?

于是鳳如青說,“用法寶。”

“那便将法寶給我,我就給你十瓶醉仙欲!”杜靈那雙細細的眼睛幾乎冒出亮光,“否則這暗市當中,我不點頭,無人賣你醉仙欲。”

她這就是明搶了,邪魔講究什麽道義,他們大多都能僞裝成人形,卻無法壓制魔氣,若是能夠壓制,必然也能通過魔界之門,去人間玩樂。

人間新鮮的血肉啊……杜靈想到這裏,長舌探出在空中甩了幾下,一雙細眼眯起,身體呈現後仰的狀态,是在蓄力,若是鳳如青敢不将東西拿出來,她便要真的動手了。

魔雖然不好吃,但在杜靈的眼裏,這小妹妹至少皮肉夠嫩。

周圍一直看熱鬧的,甚至實際上在閑逛的邪魔,似乎也都因為杜靈這一個動作,受到了感召。

鳳如青危機感爆發,她環視四周,發現這些邪魔的眼睛,無一純粹,皆是渾濁貪婪,她若是今日拿不出她說的法寶,這些妖魔真的會将她撕碎在此!

可她哪來的法寶,鳳如青深知,此時此刻,她若敢說沒有,若敢說是因為自己天生蘊靈之體,這些邪魔必然也要将她撕碎吞噬,來試一試是否她有這種能力,她的血肉也有這樣的能力!

鳳如青甚至已經聞到衆妖魔蠢蠢欲動的各異魔氣,她腦中急轉,最後猛地想到什麽,開口道,“這有何難!”

她說着,将儲物吊墜中随身攜帶的蘊靈破爛……全都倒在地上,指着說,“我能夠壓制魔氣,全靠這些東西,這其中蘊靈能夠遮蓋掩藏本身氣息,乃是我還是人修之時,在一處洞天福地所得,有的是,你們喜歡就拿去!”

她話音一落,妖魔一哄而上,鳳如青趁亂抓住了那蛇女,背着衆妖魔拿出提前藏在身上的蘊靈法器遞給她,說道,“他們搶的都是些破爛,這才是真正管用的法寶,快些将醉仙欲給我,我還有急事。”

蛇女上下打量了她兩眼,不過仍然沒有将醉仙欲給她,而是笑吟吟地說,“給你也不是不成,但我總要試試這東西的效用。”

她說着嘗試變換成人形,鳳如青心髒亂跳,一直抓着她的手沒有松開,吸取她因為徹底化為人形,而溢出身體的魔氣,全都收斂到自己的識海。

杜靈察覺自己魔氣被掩蓋,欣喜若狂,她化為人形,眼睛不奇怪,模樣也十分妩媚,抱着那法器歡呼了一聲,當真從胸口摸出了一堆小瓶子,塞進鳳如青的手中。

鳳如青接過的一瞬間,再也吸收不住蛇女的魔氣,心中默念出暗市的咒語,下一刻整個人便原地消失,暗市之門關閉的瞬間,鳳如青聽到了蛇女因為魔氣在她松手之後複還,發出的崩潰嘶叫聲!

而就在鳳如青重新出現在茅房當中之時,她将在蛇女那裏吸取的魔氣盡數釋放出來。

守在外面的岚虺,若不是礙于鳳如青是個女子早就沖進去查看了,此時他察覺到四散的魔氣,瞬間劍随意動,直至茅房的方向。

面館之中正吃面的人,見到這先前根本沒有注意到的人竟然當堂亮劍,劍身上纏縛着肉眼可見的雪亮劍光,一看就不是個普通的兇徒,乃是修真者!

這凡間的修真界,分為好多的等級,但大多數是沒有什麽能耐,卻被大世家供起來作奸犯科的,畢竟但凡有些修為操守,肯為民間除邪祟的,都是那些仙山中修煉的仙君。

可見,在民間百姓的眼中,只要出現在市井的修者,都不是什麽好東西。

眼見着岚虺面容肅冷,看上去像個殺人放火的好料子,一衆吃面的食客頓時吓得蹲桌下的蹲桌下,當場逃跑的逃跑。

掌櫃的和夥計一起縮在櫃臺後頭,小小的櫃臺擋不住他們加在一起過于肥厚的身體,露出了大半個不知誰的屁股,正瑟瑟發抖。

而被數把劍光直指的茅房中,鳳如青将小瓶子收進儲物袋,周身魔氣收斂幹淨,将長劍拿出,咬牙将自己手臂劃傷,接着拖着佩劍推門,喊道,“岚虺師兄,快救我,有邪祟!”

她喊着,茅房門被推開,她帶着鮮血淋漓的傷口出來,朝着岚虺的方向驚慌失措地跑去。

“就在茅房中!”

她确實驚慌失措,因此表現得情真意切,只是她的驚慌失措,并非是因為遇見了邪祟,而是怕被當成邪祟除了。

畢竟若是再晚一步,誅邪陣成,她将魔氣隐藏得再好,也要伏誅。

岚虺看到鳳如青受傷向他奔來,眉頭微皺,但先入為主的思想讓他來不及去想哪裏不對,跟着一衆弟子繼續向茅坑的方向結陣。

“什麽樣的邪祟,口述!”岚虺問鳳如青。

鳳如青立刻将幻境中蛇女的樣貌描述出來,繪聲繪色地說了她怎麽從屎尿坑裏爬出來,又怎麽混在屎尿中不見的。

而那茅房中還未曾散盡的,鳳如青從暗市帶回的蛇女魔氣,确實也符合了她的說法。

只是這邪祟走的方式有點惡心。

岚虺和弟子們結陣尋找,未曾發現鳳如青說的蛇女,放出神識查看周圍,也沒其他的異常,确認邪祟是走了,這才收了誅邪陣,轉頭看向鳳如青。

鳳如青已經将深可見骨血流如注的手臂包好了,面色蒼白的也很符合她被吓壞的狀态。

岚虺拉着她也顧不得什麽了,一路禦劍直接到了郊外,這才要給鳳如青輸送靈力,順便探查她的傷勢。

随行弟子都在不遠處,有弟子已經利用三元印向門派中報告邪祟之事,鳳如青卻躲着岚虺,不讓他查探。

“不需要的。”鳳如青面色低落地垂頭,手臂上包裹的是她從自己衣服上扯下的布條,血已經染透了,看上去十分的可怖,卻只有她自己知道,傷口已經愈合,不能讓岚虺探查,會露餡。

鳳如青還滿面愧疚道,“都怪我,我不應該下山的,咱們快回門派吧。”

岚虺皺眉看她,覺得很不對勁,可又察覺不出到底哪裏不對,見她堅持,也不好強硬,況且她先前在去青沅門的那一次,受傷也不曾要他們幫忙,岚虺想她大抵是天性如此。

他唯一見過她表現出如外貌一般的纖弱柔軟,便是青沅門一行的歸途,她錯将自己當成了大師兄穆良。

岚虺看了鳳如青隐沒在鬥篷中蒼白的臉,攥緊了佩劍劍柄,最終一聲不吭,禦劍帶着鳳如青和其他弟子,快速朝着懸雲山趕去。

回程比來的時候快上許多,在抵達山門的時候,鳳如青将鬥篷披在血淋淋的包裹着的手臂外,不讓守山門的弟子看到。

岚虺眉頭又是一動,他從未見過如此柔弱,卻又善于隐忍之人。

尤其是女子如此堅韌實屬難得,若非邪祟侵染,她如此心智,未嘗不能修出高境修為,岚虺不由得多了一點對她的好感以及同情。

殊不知,鳳如青只是怕門派中有相熟的人得知她受傷,傳到施子真的耳朵裏面,卻沒有傷口,到時候無法解釋。

施子真可不是她拒絕就不會探查她神識的人,若是讓他探出她已經入魔,她怕是不能活着出這懸雲山了。

腦海中鬼修一直在鼓動她,因着兩個人地位的調換,話中也帶上了幾分真誠。

——你是心魔入魔道,只消破了心魔,境界便能夠大漲!

——屆時咱們走人間黃泉夾道,過極寒之淵上空,等到了魔界,莫說你那六境修為的師尊,便是真神下屆,也不能奈你如何!

鳳如青到了此刻,走在這懸雲山上,心境反倒是沒有了先前的崩潰和沉重。

她已經沒有了回頭路,但聽着腦中魔修的話,也不怎麽興奮。

壓抑着嗜血的欲望,身體卻前所未有的暢快,身上的傷痊愈得極快,連曾經在凡間的陳年疤痕,都已經沒了,鳳如青卻對此沒有任何的感覺。

或者說,她的感覺已經很稀少了,味覺只對鮮血敏感,疼痛在她身上留存不住,腦中總有困獸呼之欲出,兇殘暴虐,鳳如青不知道她還能控住這頭野獸多久。

她現在完全明白,為什麽,那麽多的魔修只知殘暴弑殺,大多不懼死亡,只求暢快,因為感知不到,五感會逐漸地退化,必須做些什麽有鮮明刺激的事情,來讓自己找到還活着的感覺。

鳳如青不喜歡這種感覺,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失控,沒人知道是否到最後,會不會連自己都忘了,成了只知嗜血殘殺的怪物。

鳳如青跟在随行弟子身後,在長春院分手,言明稍加整理後,自己會去焚心崖。

岚虺帶着幾個人走了,她站在空蕩蕩的長春院之中,突然不着邊際地想,做一個魔,在某些程度上,和修煉無情道也沒有什麽區別。

到了極境,都是忘卻世間情愛苦楚,忘卻自己是誰。

鳳如青想,這樣真的有趣味嗎?

她在長春院換下髒污的衣袍,并沒有急着去焚心崖,施子真說了,容她兩天,她不僅睡了一下,晚間還去了冰真殿聽了一會課。

從前每次上課都想着快下課,快跑,快跑去和大師兄要吃的,可如今她卻覺得和弟子們坐在一起上課,有趣極了。

她是第二天晚上,拖到不能再拖,才去五谷殿泡了一壺茶,帶了一些茶點,這才順着碧雲階一步步拾階而上,先在月華殿門前停留了許久,這才朝着懸雲殿走去。

到了懸雲殿門口,她便在門外輕聲叫,“師尊。”

施子真正準備去長春院揪人,見鳳如青來了,并沒有開結界,而是說,“直接去焚心崖。”

鳳如青一向不敢違逆施子真,此刻卻站着沒動,垂頭平淡地說,“師尊,打開結界好嗎,我有些話,一定要在去焚心崖之前說。”

沒有回應,鳳如青也不動,執着道,“師尊,我明日就什麽都不記得了,今日……我想親手為師尊奉一杯茶水。”

“凡間收徒,都是要奉茶的,師尊辟谷多年,不沾凡食不飲仙露,我一直沒有機會,”鳳如青語調平平,“就讓我為師尊奉一次茶吧。”

施子真沒有開結界,他煩躁地坐在懸雲殿內,透過水鏡,看着恭順地站在結界之外的鳳如青。

許久,鳳如青一直沒有動,施子真也沒動,但最後懸雲殿的結界還是開了。

鳳如青邁動已經站麻的雙腿,邁進結界的前一刻,她轉頭最後看了一眼安靜悠然的懸雲山,又擡頭,看到雲中天泉傾瀉,靈草蔥綠,仙鶴環繞的天上美景,而後決然地一腳邁入了屬于她的萬劫不複。

施子真從來沒有耐心,在鳳如青蹲坐在小桌旁邊,擺茶點的時候,施子真便說,“不是要喝茶,快些,倒!”

他指着茶壺,對鳳如青說,“喝了之後你與我快些去洗靈池。”

鳳如青頓了一下,沒有擡頭看施子真,還是一貫的溫順樣子,露出一截無害的後頸,眼底卻劃過一閃而逝的紅光。

她沒再去拿茶點,慢慢地倒茶,這茶水格外的香氣撲鼻,蘊着靈流,是五谷殿她能取到最好的,她纖白的指尖提着茶壺,慢慢将淡翠色的水流倒入茶盞,并沒有急着給施子真,而是擡頭看他。

她幾乎沒有這樣面對面的,大膽直白地打量過施子真,但這張臉,她其實偷偷看了很多年,喜歡由心而發,卻從未想要奢求什麽結果。

在裂石秘境,她看到了未來,看到了她的咎由自取。

她所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想要躲開,她并非什麽天生意志堅定之人,相反,她覺得一輩子懦弱可欺也無所謂,只要她有師門,有大師兄,有師弟,還有心存僥幸愛慕着的仙長。

可命運弄人,她這般的努力,卻也終究什麽都沒有躲開。

“你看什麽?”施子真察覺到鳳如青的視線,冷冷看過來,他眸色冰寒,眼神淩厲,十幾年如一日,哪怕沒有表達出多麽濃重的情緒,也能讓人感覺到他的不耐、不屑、不通融。

“師尊,”鳳如青收回視線,四平八穩地端起茶杯,雙手奉上,對着施子真笑了下,問,“師尊可曾後悔破格收我為徒?”

施子真看了她一眼,那其中依舊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也未曾答話,只是端起茶杯,送到嘴邊。

但他垂頭看着茶水卻頓住了。

鳳如青手腳僵硬,心猛地一縮,接着宛如脫缰一般劇烈地跳起來。

難不成妖魔們說的是假話,他們說這醉仙欲無人能夠分辨出,哪怕修為通天亦是。

可……

施子真頓了片刻,擡頭看向鳳如青,鳳如青那一刻險些忍不住爬起來逃跑。

但施子真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麽,最終卻還是沒有吭聲,仰頭将杯子裏面的茶都喝了。

喝完之後,便起身,對着鳳如青說,“走吧。”

鳳如青卻沒有動,一錯不錯地盯着施子真,施子真回頭看她還坐在那裏,眉頭微擰,“你還想如何?這般拖延時間有用處?”

施子真很難理解,“你是怨我抹去穆良記憶?還是想要試圖用這樣的拖延方式,躲過洗靈?”

鳳如青依舊沒有動,扭頭看着施子真,妖魔們說醉仙欲喝下去就會起效,現在她根本無法确定到底起效沒有,是不是自己被诓騙了,或者施子真是個意外,這東西對他沒有用。

但鳳如青就是膽子大了起來,竟然還回了施子真的話,“怨。”

她看着施子真,因為說出這心底的話,整個人都戰栗起來,情緒一激動,心底暴虐的欲望更加壓不住。

“不止怨,還恨!”

施子真愕然,鳳如青瞪着他說,“師尊你對我怎樣都行,怎樣都行,可你為何要将大師兄的記憶抹去,你可知……”

她對上施子真怒意升騰的眼神,吓得整個人都癱軟在石桌邊上,嘴裏也咬出了血腥味,卻還在說,“你可知大師兄于我來說,是父兄一般的存在!這世界上,從未有人對我那麽好過,從沒有!”

鳳如青的吼聲将眸中淚水震掉,滑落臉上,連日累積的負面情緒盡數爆發。

“我自幼無父無母,我只有他一個親人,只有這一個,”鳳如青說,“當年你将我帶出塵世颠簸,我心中敬你,愛你,奉你為神,珍重無比,還感恩你賜我家人,因此對你心生……”

“孽徒!你閉嘴!”施子真怒意橫生,向前一步,卻不防頭暈目眩。

他已然察覺了不對,運起靈力游走周身卻未探查出什麽異樣,只是不知名的內火升騰,他只以為是氣的!

“我不!”鳳如青将情緒爆發出來,便不再怕他,從石桌邊爬起,站在施子真面前,低吼,“我偏要說,我對你日思夜想,愛慕非常,甚至心生魔障,境界倒退,你為何屢次不讓我說,你怕嗎?怕什麽,為什麽不敢聽!還是你覺得我就不配?!”

施子真眼見她這般,更是被氣得倒仰,這一次直接穩不住身形,朝着地上跌坐而去。

緊接着他面上的表情變化,短暫的迷茫過後,難以置信地看向鳳如青,诘問道,“你在茶水中放了什麽?!”

鳳如青站着,看着他跌坐在地,激動不已的憤怒突然間就潮水一樣慢慢褪去了。

“一點好玩的東西。”

施子真原地打坐,運起靈力在周身流轉,卻不知為何,越是這樣四肢卻越加的綿軟,身體裏面似乎燃起了大火,怎麽也熄不得,燒得他面紅耳赤,唇色如血。

她居高臨下地看着施子真,這是第一次,她以這種角度看着施子真,向來都是她扒在他的靴履下,卑微如泥,現如今這種視角看施子真,完全和從前不是一樣的感覺。

鳳如青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兩種交織的感情拉扯着她,幾乎要将她撕扯成兩半。一半是對自己恩将仇報的譴責,一半是伸手便可将遙不可及的星辰揉在懷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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