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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章

陳揚進屋找言蹊，驚訝地發現言蹊側躺在床上抱着被子，整個人縮成一團睡着了。

陳揚彎下腰給他把被子蓋好，卻發現他的臉上挂着淚痕，眼睫毛還是濕潤的。

言蹊睡了一會兒就醒了，睜開眼看到陳揚坐在床頭上，正低着頭看書。

“哥哥……”言蹊慢慢爬起來，抱住陳揚的腰，将臉擱在他的後背上。

陳揚放下書，轉身把他抱起來，說道：“怎麽哭了？”

言蹊低着頭不說話。

“不想哥哥出去打工？”

言蹊飛快地擡起頭，眼神完全出賣了他隐藏的心思。

陳揚摸了摸他的頭，說道：“哥哥出去打工能賺更多錢，可以給你買很多東西。”

言蹊使勁搖頭，說道：“我想和哥哥在一起，就算沒有好吃的東西，也不買新衣服，我也覺得很開心。”

在言蹊心裏，與趙娟獨處的恐懼，遠遠勝過食不果腹的不安。

陳揚看着言蹊的臉，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裏帶着驚恐，仿佛只要他說出會獨自出去賺錢，這雙眼睛裏就不再會有神采。

陳揚嘆了口氣，說道：“哥哥帶你一塊兒出去。”

言蹊睜大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陳揚。

“真的，哥哥不騙你。”其實從那個親戚提出要帶他出去打工的時候，陳揚心裏頭就有這個想法了。雖然帶着言蹊會有很多不方便，但把言蹊留在家裏，陳揚有些不安。

他想到了那天回來時，趙娟按着言蹊用木棍抽打的情景。

言蹊開心起來，陳揚說道：“但是跟着我出去，會很苦，在工地上吃的都是清湯白水，晚上要和別人擠在一個房間裏睡覺，房間很小，可能連窗戶都沒有。”

“我不怕。只要跟哥哥在一起，再苦我都不怕。”言蹊咧着小嘴說道，“哥哥，我也可以幫你幹活的。”

陳揚笑了笑，工地上都是累活，言蹊還太小，除了撿些廢品，什麽都幹不了。

很快就到了過年這天。

過年，是一年中最歡喜的日子，即使在陳家村這樣偏僻的小山村裏，過年這天，村子裏也是喜氣洋洋的。

每家每戶都炖肉燒魚，把一年中難得的揮霍用到了這一天中。

過年這天，言蹊最喜歡吃兩道菜。

一道是年糕炖肉。年糕切得很大塊，一條年糕切成五段，待鍋裏的肉炖的五六分熟了放下鍋，再加幾朵香菇、幾片冬筍幹提味，出鍋時香氣四溢，年糕軟糯有嚼勁，美味極了。

另外一道菜是芋頭餃子。芋頭連皮煮熟，出鍋趁熱撕了皮，和地瓜粉和成團，用擀面杖擀成餃子皮，包上芹菜肉餡，吃起來的時候，餃子皮軟軟的滑滑的，比平時用面粉做的餃子要好吃。

趙娟在炖肉，陳揚把言蹊喊過來一起貼春聯。

春聯是陳揚用紅紙自己寫的，貼的時候讓言蹊在下面看着有沒有貼歪。

“哥哥，上面的那頭要往右邊過來一點。”言蹊仰着頭睜大眼睛努力對方向，生怕自己把左右給喊錯了。

兩人花了半個小時才把一屋子的春聯貼好。

“收拾桌子，準備吃年夜飯了。”村子裏每年過年的時候，傍晚都會提前開始吃年夜飯。

現在剛到下午四點鐘，趙娟就出來讓兩人把桌子收拾好，然後一道菜一道菜地端出來。

總共有六道菜，加上一盤餃子和一盤湯圓，八道菜，是一年中最豐盛的晚餐。

言蹊看着桌子中間那道泛着熱氣的年糕炖肉，舔了舔嘴巴，陳揚夾了塊年糕給他，言蹊高興地張口吃。

真好吃，自己家打的年糕特別有勁道，滲着香菇與冬筍的鮮香和肉的油脂，言蹊吃的眼睛都舒服地眯了起來。

陳揚泡了一壺自己家釀的米酒，給趙娟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舉杯對趙娟說道：“媽，我敬你一杯，願我們來年日子越過越好。”

趙娟想到了陳實賓，心裏正有點難受，聽到陳揚的話，眼圈有點熱，說道：“對，會越來越好的，你爸也會幫我們祈禱的。”

言蹊還小，不能喝米酒，但他又眼饞陳揚杯裏的米酒，眼巴巴地望着。

陳揚只好給他倒了點，又加了些溫開水進去稀釋。言蹊喝了一口，甜甜的，他偷偷看了一眼趙娟，見她今天面色平靜眉眼間也沒有不耐的神色，言蹊鼓足了勇氣舉着杯子，怯生生地喊了一聲：“趙姨……”

許是過年這個喜慶的日子，趙娟連言蹊也看的順眼了些，竟還擡手摸了摸言蹊的腦袋，然後夾了個雞腿放在他碗裏。

言蹊對趙娟一直都心存害怕，見她如此和顏悅色地對自己，勇氣更大了點，伸長手夾了塊年糕給趙娟，雙眼亮晶晶地看着她，說道：“趙姨，你做的年糕很好吃。”

趙娟看他一臉期盼的模樣，心中驀然升起一股暖意，她擡頭，正好看到陳揚的臉上也帶着期盼的神情，突然間，趙娟對言蹊的那份厭惡就這樣淡了下去。

在這個舉家團圓的日子，他們家雖然缺少了最重要的那個角色，但是，言蹊的存在，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填補了另外一個角色。

這半年來，言蹊一直在努力學着做事來讨她歡心，剛來到他們家的時候，言蹊連穿件衣服都要穿很久，但現在，洗衣服、挑水、洗碗、撿破爛賣錢……言蹊幾乎幫她分擔了一半的家務。

“媽，我們是一家人。”陳揚适時地開口說道。

趙娟喉間湧起一陣酸澀，是啊，這麽小的孩子，從小就在他們家長大的話，等長大了，就是另外一個兒子了。

想到這兒，趙娟看言蹊的眼神就更溫柔了些。

這一頓年夜飯，言蹊他們終于感受到了這個家庭許久不見的溫情。

這天晚上，按照村子裏的習俗是要守夜的，小孩子們三五結群地在村子裏晃蕩，大人們則串門打牌搓麻将，到了午夜時分，村子裏依舊很熱鬧。

當零點的鐘聲敲響，村子裏響起了第一聲爆竹聲，接着煙花蹿上半空，閃爍着五彩缤紛的顏色。

每家每戶都開始點爆竹燃煙火慶祝新年的到來。

陳揚拿出家裏買的爆竹和煙花，他們家的煙花買的不大，但總算是也有一個。

言蹊蹲在陳揚身後，他很想去點燃爆竹，但陳揚擔心他會被炸到，讓他躲在門後去。言蹊不依，一定要跟在他身後，陳揚只好一只手攔住他免得他蹿出來，一只手去點爆竹。

“噼啪噼啪！”随着一聲響，爆竹閃着火光點燃，陳揚又去點煙花，在爆竹聲中，煙火燃放，異常美麗。

言蹊激動地瞪大眼睛，拉着陳揚的手又是蹦又是跳的。

陳揚見他欣喜異常的模樣，心中又是欣慰又有點酸澀。

他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言蹊如此開心如此放松的表情了，這個六歲的小孩，被生活過早地磨練出了不屬于他這個年齡該有的沉默。

陳揚彎下腰，一把抱起他，在院子裏轉了幾個圈。

言蹊開心地咯咯直笑，雙手摟着陳揚的脖子，大聲說道：“哥哥，新年快樂！”

“新娘快樂。”陳揚笑着說道。

村子裏，煙火此起披伏，爆竹聲聲聲不斷，陳揚抱着言蹊也在村子裏轉了兩圈，見言蹊興奮的雙眼亮晶晶，情緒也被他感染了幾分。

在這一刻，肩上的壓力也卸了下來，他和言蹊一起擡頭看着半空中絢麗的煙火，說道：“小蹊，許個新年願望吧。”

言蹊真的閉上了眼睛，非常牽扯地許了個願望。

“許的什麽願望？”見言蹊嚴肅的模樣，陳揚打趣着問道。

“哥哥，願望說出來就不靈了。”言蹊認真地說道。

陳揚笑道：“與最親的人分享願望，願望不僅不會不靈，還會更加靈驗哦。”

言蹊眨眨眼，陳揚再接再厲繼續說道：“哥哥先告訴你哥哥的願望，好不好？”

言蹊用力點頭，他也很想知道陳揚許了什麽願望。

陳揚其實沒有許願，見言蹊睜着大眼睛瞅着他，便随口扯了個願望：“哥哥希望小蹊和媽媽能開心生活。”

言蹊緩緩地眨了眨眼，他的眼睫毛很長，在煙火的映照下，幾乎能看到他眼睫下的投影。

“我的願望是，哥哥能過的更輕松一點。”言蹊說道。

陳揚一愣，說道：“沒有給你自己許願嗎？”

言蹊撓了撓頭，說道：“我怕願望許的太多，就會不靈了。所以我只許了一個願望。”

陳揚一時沒有說話。

他看着眼前這個孩子，這個身高只到他腰間的小孩。這個小孩相信願望會實現，卻把這個這麽重要的願望許給了他。

沒有給他自己，也沒有許願能找到媽媽。在這個小孩的心裏，他已經成了最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