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雲辭回到雲府時, 天色已暗，只餘下一丁點的?可見之?光。

她空手去的?，卻是帶着兩匹布料回來的?。一匹水藍, 一匹丹青，前者是給姐姐雲纖的?, 後者是給母親的?。

和佟黎在?布莊挑選布料時，她雖沒看到合适自己的?，不過卻覺得這兩匹新上市的?布料很适合姐姐和母親。用來做一身夏日的?新衣裳定然不錯。

她準備将主色丹青的?布料拿去給母親，才?邁入母親小?院, 沒走幾乎便聽見房內傳來争吵聲。

雲辭不由?頓住腳步, 眼?神微詫，心中一瞬間緊張起來, 不由?自主将抱在?懷中的?布料抱得更緊了些。

是母親與父親争吵的?聲音。

前幾日父親出發去往城外礦山, 不在?褚西城中。按理說, 他不應該那麽快回來的?。

不遠處房中點着燭火，窗邊隐約可見被燭光倒映出來的?兩人身影, 人影指手激動間，争吵聲更加清晰。

雲辭皺起眉，心下糾結了會兒, 還是往前繼續走過去。

而後她聽見了從房內傳來的?争執內容。

雲天義近乎咆哮的?聲音傳來，一瞬間劃破院中寂靜。

“季青娘，你可真是好啊, 我辛辛苦苦的?經營城外礦山, 讓你和女兒們豐衣足食, 你居然想着要?将礦山收回去？怎麽？你是嫌我經營的?不夠好？賺的?錢不夠多嗎？！”

雲辭被吓了一跳, 肩膀稍稍往上聳了些。可往前的?步子卻沒有因此而停下。

季青娘的?反駁之?音響起：“那座礦山本來就是我季家的?産業，我要?拿回來有何?不可？難道你賺來的?錢, 你沒有花在?你自己身上？”

“沒有我從季家帶來的?礦山，你算個什麽東西？雲天義，別忘了，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你忘了你自己當初一無所有的?樣子了嗎！！”

“季青娘！”雲天義怒吼出聲：“你別太過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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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過分？”季青娘反擊：“我過分還是你過分？你妄圖侵占我季家礦業，我還不能收回？地契可都在?我手裏?！”

“……你！！”

“當初你娶我的?時候是怎麽跟我承諾的?？是不是說過會對我一心一意?？可你看看這些年?你的?所作?所為！”

“看在?兩個女兒的?面子上，我不想讓她們被人說閑話，也不願意?跟你翻臉讓她們難做，所以，我都忍了！”

“可你看看你現在?這副德性，居然還想要?侵占我季家礦山，你是真當我季家的?人都死絕了是不是？你以為我娘家離褚西城很遠，我就是沒有靠山的?了嗎！”

“我告訴你，我父親可是刑部尚書，我大哥是當朝太傅，我已經寫信快馬加鞭送回皇城，不日他們就将來褚西城，到時候，我看看你還這麽在?他們面前嚣張！！”

“……”

季青娘一番伶俐反駁後，雲天義吃癟。

尤其是在?季青娘将她父親和大哥提出來的?時候，雲天義的?臉色顯然有些吃驚。之?前的?争吵，她都沒有将娘家人擡出來，他還以為她是好面子、不願意?讓娘家人知道她在?褚西城這邊的?處境。

沒想到這次她竟然如此決斷，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就已經派人将信送去了皇城！

雲天義滿臉怒氣看着季青娘，季青娘面上沒有一絲一毫懼意?，反而怒目圓瞪着他，她心中決心已然明了。

雲天義氣急，拿起桌上的?茶壺往地上憤然摔去。

茶壺碎裂，碎片飛濺出去，茶水濺了一地。

雲天義瞪了季青娘一眼?，甩袖離開房間。走出房門的?瞬間，看見了抱着布料站在?房門前的?雲辭。

雲辭擡眼?看着他，眼?神幾乎冷漠。雲天義緊皺起眉，悶哼一聲後，大步離去。

雲辭望着雲天義離開的?身影，淡淡收回目光，而後走進房間。

季青娘坐在?桌旁，一只手扶額，另只手捂在?胸口。大抵是方才?太過動怒生氣的?緣故，她呼吸有些急促，表情也不怎麽好，眉頭緊鎖着，閉眸深深呼吸着。

雲辭連忙走過去，她将手中的?布料放下，伸出手輕輕扶住季青娘肩膀，柔聲道：“母親……”

季青娘聽出了雲辭的?聲音，輕輕“嗯”了一聲，将捂住心口的?手擡起，輕輕放在?雲辭手背上。

她道：“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我正在?做的?事情，一回來就跑來找我吵架。看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就知道他是真的?想将我家的?礦山占為己有。”

她滿是沉重意?味嘆了口氣，緩緩睜開眼?：“估計真等到那日，我們母女三?個就要?被他和那個孟秋影給掃地出門了！”

雲辭：“……”

季青娘的?怒意?還未消退，心中火氣旺盛，想到剛才?雲天義和自己争執時的?表情和言語，她就覺得愈加火大，仿佛連眼?睛裏?都要?冒出火來。

以前還會裝裝樣子，說些好聽的?安撫住自己，現在?被拆穿了，倒是連裝都懶得去裝了，直接原形畢露，将他本性露出來！

簡直可笑！

季青娘眉頭擰得更緊了些，心中郁悶，也覺着難受。

雲辭幫她捏了捏肩舒緩舒緩：“母親，現在?及時止損也不遲。既然知道了他們的?目的?，那就絕不能讓他們得逞。”

季青娘再次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然後吐出來。

雲辭又?道：“外祖父和舅舅真的?會來褚西城嗎？”

季青娘卻是搖頭，她道：“信才?送出去兩日，我也不知道他們會不會來，方才?那般說，也只是為了壓住雲天義。”

雲辭抿了下唇，低眸看着季青娘臉上的?倦意?，有些心疼她。

要?不是聽了方才?那番話，雲辭也沒有想過母親是為了她和姐姐才?一直隐忍到現在?。

但仔細想想，也确實。像母親這樣出身皇城世家府邸的?女子，若不是為了自己的?骨肉，又?為何?要?在?這裏?一忍再忍？不僅要?照顧她和姐姐，還得忍着那個孟秋影……眼?睜睜的?看着孟秋影生下兩個孩子，堂而皇之?的?蹬鼻子上臉。

但這事，說起來也是唏噓和無奈。

雲辭不知道該如何?說安慰話語，這種?事她也幫不上太大的?忙，于?是她牽起季青娘的?手，緊緊握在?自己手中。

季青娘愣了下，睜眼?後擡頭看向她。

雲辭往前挪步子過去，站在?季青娘身前。她小?心翼翼捧握着季青娘的?手，大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她手背：“母親，不管您做出怎樣的?選擇，我都會支持您的?。”

“讓您覺得心中不公，亦或者委屈難受的?，就棄了吧。”

“我想，姐姐也定然是這般想的?，也會同樣的?支持您。”

季青娘看着雲辭，眼?神一瞬間錯愕。眼?眸劇烈顫動詫異後，卻又?很快露出笑來。

她将雲辭的?手反握在?自己手中，又?輕輕拍了拍，以作?安撫。她笑着點了點頭：“好。”

“如今你和纖纖已經長大，不再是小?孩子，我亦無需再像以前那般小?心翼翼。就像你方才?說的?，及時止損，那些讓我覺得不公和委屈難受的?，就全給它棄了！”

“我們心中舒服才?是最要?緊的?，別的?，不怎麽重要?了。”

季青娘緊握着雲辭的?手，笑眼?盈盈，眼?底清晰顯映出雲辭面容的?瞬間，她心中忽然有另一個決定下定而來。

她眼?裏?有些許淚水充盈，眨眼?間順着眼?角滑落。

雲辭愣了下，連忙擡起手，用衣袖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拭去淚水。

季青娘望着雲辭，雖流着淚，可卻仍然笑着。

她道：“阿辭，我要?和你父親和離。”

雲辭愣了下，卻也沒有更大的?反應。這種?情況下，和離是正常的?，且應該的?。不然以父親和孟秋影的?性子，他們早晚會聯合起來再将母親手裏?的?東西搶走。

只是……

雲辭眨了下眼?，眼?底有些許複雜情緒浮現。

季青娘又?說：“等我将礦山和這裏?的?事處理好，跟你父親和離後，我就帶着你和你姐姐回皇城。”

“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也很久沒有見你們了，我們回去住一段時間，要?是不喜歡久住在?那裏?，我們到時候再找個好地方居住，你們就做你們想做的?事，我負責賺錢養着你們。”

她笑着，眼?裏?已滿是期待之?意?。

她看着雲辭，笑問道：“好嗎？”

雲辭望着她的?眼?睛，任何?拒絕的?話都說不出來。母親已經困在?這裏?很久，既然她心中已然做出選擇與決定，那麽也是時候該改變了。

于?是雲辭點了下頭：“好。”

“我說過了的?，不管您做出怎麽樣的?選擇，我都是支持您的?。不管是回去皇城見外祖父、外祖母，還是去別的?什麽地方，只要?您和我們都是好好的?，那就是可以的?。”

季青娘輕輕笑出聲來，緊握着雲辭的?手沒松開。

雲辭也笑着。

而後她又?道：“對了，母親，今日我跟黎黎去布莊，看見了一匹布很适合給您做新衣裳，我就買回來了。還給姐姐買了另外一匹，到時候制上新衣裳，穿着肯定漂漂亮亮的?。”

季青娘心中郁悶和難受的?情緒消失了大半，她看着雲辭，眼?神愈加溫柔和歡喜。

她道：“都好。都聽你的?。”

雲辭笑：“那我今日陪您一起睡。我們也很久沒有一起睡，一起說說話了。”

季青娘愣了下，繼而使勁點了點頭，臉上和話語裏?都是肯定：“嗯，好！”

是夜，雲辭陪季青娘一起。

臨睡前，母女兩人說了好些悄悄話，都是以前雲辭不知道的?。也許是因為季青娘将自己的?決定第?一時間告訴了雲辭，之?後傾訴的?話語，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根本控制不住。

遠嫁來褚西城的?這些年?，季青娘一直維持着自己的?體面，除去同樣來自皇城的?廖素若外，她從不曾将自己的?委屈和難受告訴其餘人。

可現在?她也顧不上那些。

雲辭安靜聽母親說着，當一個很好的?傾訴者。

待到季青娘訴說完，哭出聲來的?時候，雲辭柔聲安撫着她的?情緒，輕聲細語的?将她哄睡着。

而雲辭自己，卻是一夜無眠。

她一時間接受的?事情太多，思緒複雜繁多，心情複雜沉重，只要?一閉上眼?睛，腦中就會浮現出各種?各樣的?事情，耳邊充斥着很多話語。

她根本睡不着。

直至天光亮起，屋外的?光從窗戶照進來。雲辭才?意?識到自己真的?一整晚都沒睡着。

身邊的?季青娘睡得熟，看起來沒有要?醒的?樣子。

雲辭蹑手蹑腳起身，小?心翼翼掀開被子起床，轉身替季青娘将被子掖好後，才?取過外衣，一邊穿一邊走出房間。

晨間的?風有些涼，走出門的?瞬間，雲辭冷不丁打了個冷顫。

雲辭深吸口氣，然後小?跑着回了自己院子。

簡單洗漱後，她将備用的?勤思閣學子服換上。巧兒将早點準備好，整齊擺放在?房中小?廳內。

雲辭将發髻梳理好走過來，還未入座，便聽見院中傳來一陣疾跑而來的?腳步聲。

她轉過身去，而後見洛書錦笑着朝她所在?跑來。面上是一如既往的?笑意?，他擡起胳膊招了下手，沐浴于?晨光之?下，朝氣顯然。

他擡腿邁進房間，笑着出聲：“雲阿辭！”

雲辭眨了下眼?，心神有些許恍惚不穩。她看着站定在?自己身前的?洛書錦，眼?眸顫動着，似有些詫異，而又?有些慌張。

清晰看見洛書錦面容的?那瞬間，雲辭耳邊忽然回響起昨日母親說的?“待我處理好這裏?的?事，我就帶你和你的?姐姐回皇城”。

她眨了下眼?。

又?在?下一刻剎那意?識到，她即将和身前之?人分離。

相識多年?，這種?強烈的?即将分開、且不知相聚之?期的?感覺十分明顯的?萦繞在?她心頭。

随之?而來的?，還有一種?名為害怕的?情緒。

見雲辭表情有些反常，洛書錦稍稍彎下腰，歪了歪腦袋湊過去看她：“雲阿辭，你怎麽了？”

雲辭眨了眨眼?，回神看向他後，輕輕搖了下頭：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