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無盡的黑暗之中, 寂靜無聲。
雲容聲的意識沉浸于黑暗深處,猶如死寂一般的平靜。
他曾有過這樣的狀态。
是在上一世的時候。
他成了東荒提之可止嬰孩哭泣的大魔頭。
在後來的某一日,東荒有人遠赴中州, 去請了昆侖聖地的修士, 設置下誅魔仙陣。
他走進誅魔仙陣的時候, 便已經有所察覺。不過,那時候的他……那又能怎麽樣呢?
他本就也不想活了。
複仇已成, 祁越明已死;徐家覆滅, 徐淩啓……
徐淩啓……
徐淩啓?
徐淩啓!
黑暗之中, 猶如死寂的意識第一次浮現出輕微的波動。
驚鴻十五年, 命運扭轉, 天驕永坐雲荒, 享錦繡前程,不染塵埃。
還差一個徐淩啓。
“你回不去了。”
幽靜深處,有道聲音低啞而闊遠, 緩慢悠長地響起在雲容聲意識深處。
這道聲音低嘆道:“你本不屬于那一世……”
雲容聲的意識沉沒于黑暗深處, 無聲亦無息。
時間流逝不知幾何。
在他耳邊又出現了那些聲音,好像是在說他吧,說他是大魔頭,說他親手覆滅自己的家族與宗門,就是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好吵。
雲容聲想。
此時,他又聽見那道聲音在他耳邊幽然低語:“被他們誤解,你會覺得難過嗎?”
他只覺得好吵啊。
雲容聲沒有回答這道聲音的話。
于是,其聲音又變得沉默。
“徐淵清那個大魔頭終于死了!”
“太好了!”
“他在東荒這些年,把多少宗門的藏書都給霸占了啊?失去這些藏書, 東荒數年之間才未曾出過一人敢抵抗這個大魔頭的。”
時間流逝匆匆。
雲容聲又聽見了那些人傳來的隐約聲響。
他們将他建在天衍宗舊址上的藏書閣推倒, 為了那些看起來“稀松平常”的藏書而大打出手。
“他們看起來真可悲, 不是嗎?”
那道聲音又出現了。
這一次,雲容聲依舊沒有開口回答這道聲音的問題。
“你們知道當年徐家家主的道侶叫什麽名字嗎?”
“徐家?哪個徐家?”
“我想起來了,是徐淵清那個大魔頭所覆滅的徐家,那都過去多少年了啊,怎麽還會記得?”
“哦對了,我記起來一點,那位徐家家主的道侶姓雲,叫什麽來着?”
“好像是叫……雲裳?”
“昆侖聖地本是你母族所在之地,你卻死在了他們的誅魔仙陣中,何其可悲?”
那道聲音響起在雲容聲周身的黑暗之中,輕嘆着,惋惜着。
雲容聲安靜地陷入沉睡。
許久之後,他的意識醒過來,卻未有任何的情緒的波動。
自他隕落後的上一世,已經過去百年。
東荒重塑,有新的宗門建立在了過去天衍宗的舊址。
徐城在淪為廢墟過後,再度重鑄,竟成了東荒的第一城。
就連徐家陵園都成為了過去。
昆侖聖地的人出手,将他們帝姬的墓移回昆侖聖地。
只是,在偶爾的時候,東荒還有人提及起他的名字。
“百年前,在東荒曾出了一個大魔頭,姓徐。”
“這個徐大魔頭忘恩負義,滅宗門,毀家族,後得中州昆侖聖地的修士出手,才除去了這個大魔頭。”
“你們在胡說些什麽!”
“徐淵清……徐淵清才不是這樣的人!”
有聲音傳來,其主人似乎将東荒那說書人給打了一頓。
“你死後百年,那些人依舊記得你的惡名,卻無人再知當年真相,可悲可嘆。”
緩慢悠長的聲音響起在雲容聲意識周遭。
大概是因為其中一道聲音,雲容聲終于出了聲,反問道:“那又能怎樣呢?”
“你用他的名字活下去,他的名字替你背盡罵名,你不想澄清這一切嗎?”
“死後盛名,死後罵名,又能如何?”
那道聲音就此沉寂許久。
再度響起在雲容聲耳畔的,是昆侖聖地之人的一番話。
“你是雲荒仙帝在這世間唯一僅存的後裔血脈,是我們昆侖聖地的少主,是昆侖聖地未來之主,未來可期啊。”
于是,雲容聲意識他所能聽見的聲音不再局限于上一世的未來,他也能聽見這一世的未來了。
“少主,過去的一切就權當是個錯誤,回昆侖聖地吧,那裏才是你的家。”
很久以後,雲容聲聽見了一句輕聲應和的“好”。
“就連他也開始要忘記你了。”
“他想把你當成是一個錯誤。”
“你只是他漫長人生之中一個短暫的錯誤。”
那道聲音接連出聲。
雲容聲平靜的意識深處泛起波動。
“徐淵清是我們昆侖聖地的帝子,未來可期,過去的一切都只是個錯誤而已。”
“你說他在東荒的時候,曾與一個弑師的魔頭厮混,最後鬧到私奔,差點兒回不了頭?”
“這怎麽可能?是誰在胡說?我們帝子光風霁月,天賦絕豔,怎麽會是沉溺于情愛之人?”
“誰要是再亂傳,就去後山禁地關禁閉去!”
那道聲音:“你看。”
“我看不到。”雲容聲道。
良久,他主動問道:“你想如何?”
那道聲音:“你想回上一世,将那些污蔑你的人通通殺個幹淨嗎?”
雲容聲道:“不知道。”
那道聲音:“你想去有他的未來,去質問他為何要承認你只是一個錯誤,為何要縱容那些人亂竄嗎?最初的最初,你們分明兩情相悅。”
雲容聲道:“不知道。”
那道聲音:“向我許諾,你将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雲容聲問:“真的嗎?”
雲容聲道:“我想去昆侖聖地。”
那道聲音:“為此,你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雲容聲應了一聲。
自他應聲之時,黑暗深處緩慢地浮現出一抹幽亮的光澤,逐漸靠近他的意識。
那道聲音:“你可與我共生。”
雲容聲睜開眼,看向眼前浮現的幽光,眸中安靜又淡漠。
面對幽光的侵近,他并未主動接受,卻也沒有出手抵抗。
幽光将雲容聲周身籠罩,短暫地照亮了他一襲染血的雪衣。
他垂眸望了一眼,心道——
又弄髒了他的衣裳。
當幽光将要侵蝕他的意識時,雲容聲擡起手,轉瞬握住了幽光最深處的核心。
被握住的幽光無法掙脫,那道聲音問:“你做什麽?”
雲容聲道:“魔神。”
魔神殘魂大怒,緩慢的聲音瞬間變得尖銳,道:“你耍我?”
雲容聲笑起來,眸中卻盡是平靜的冷意,出聲問道:“你怎麽不去找你最忠實奴仆?反而來找我呢?”
“是徐淩啓太弱?還是你本就想找雲荒仙帝的血脈後裔?”
被拿捏住的魔神殘魂陷入沉默之中。
雲容聲道:“那就是後者了。”
“當年雲荒仙帝對你造成的打擊看來真的不小。”
“徐淵清!”魔神殘魂驀然出聲,“你想回去,除了求我,別無他法。”
雲容聲彎唇笑道:“倘若我不想回去呢?”
“不可能!”
魔神殘魂道:“你的意識分明只有在聽見與他有關的事情之時,才有所波動。”
“你一定想回去。”
雲容聲擡手,以指尖一丁點靈力對眼前魔神的殘魂進行搜魂。
魔神殘魂不安震顫,很快脫離了他手中,朝黑暗深處飛掠而去。
“铮!”
雲容聲閉上眼,心念微動之下,從重重時間長河裏召喚出自己的本命長劍,以一劍揮出。
劍意鋒絕且雪亮,将整個混沌空間照得透亮!
劍意找尋到那無處躲藏的魔神殘魂。
靈威之下,魔神殘魂發出刺耳叫聲。
“徐淵清,我告訴你,你完了!”
“沒了這抹殘魂,我照樣存在。”
“而你,無法舍棄前世種種,将被困在此混沌之中,無法消散,無法離開!”
“啊!”
雲容聲安靜地盯着那抹魔神殘魂徹底隕滅,垂眸望了眼手中長劍。
——你說徐淵清啊?他有負恩義,親手覆滅了他的家族與宗門,還不知悔改,不是大魔頭,又是什麽?
——徐淵清是雲荒仙帝在這世間僅存的血脈後裔,是我們昆侖聖地的帝子,未來可期啊。
無法舍棄前世種種?
可笑至極。
雲容聲擡手執劍,以一劍斬向整個虛無混沌。
若天光乍現,驅盡一切黑暗!
“铮!”
斷因果。
斬斷前世所有因果。
縱使盡數修為褪凡,他也要回去!
他要回到……有他的那一世去!
……
中州。
修仙界僅剩的幾位大乘尊者都沉睡在中州。
而在修仙界中,自靈氣不複從前之後,已經有上萬年未曾有新的大乘尊者出現過了。
這萬年間,多少渡劫修士想越境跨入大乘期,最終卻落了個道消身隕的下場。
而在這一日,中州地域與東荒交界處,臨近混亂城的無人荒原,天幕上有重重劫雷滾過,宛若遮天蔽日般,将整片荒原給籠罩住了。
數日之後,當劫雷散盡之際,自昆侖聖地方向有大乘尊者自沉睡中醒來,以神識探了過來。
同日,中州剩下幾位大乘尊者竟不約而同地醒來,投落以探尋的神識。
整個中州上下劇震。
幾乎是不到半個時辰的時間,一則不知是由何處而起的消息傳遍整個中州地域。
今日,近萬年間有新的大乘尊者渡劫成功!
衆人聯想到這一日幾位大乘尊者紛紛從沉睡中醒來的事情,更加證實了這種猜測。
于是,同日,中州各地有人不約而同地出發,欲前往混亂城附近探尋有關萬年間第一人一絲半點的蹤跡。
混亂城外,密林深處。
有人在面對可怖靈威時,豁然躬身彎腰,連忙出聲道:“前輩饒命,前輩饒命,我只是路過此地而已。”
“我是半點沒看到前輩的臉,前輩千萬饒我一命……”
“陳安。”
語調輕緩的聲音讓陳安神情一愣,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他才剛看了一眼,當即就屏住了呼吸,話語結巴出聲道:“徐徐……”
雲容聲安靜地看向眼前的陳安。
陳安當即跪下來,神情震驚道:“前前……前輩!”
“前輩是你!”
雲容聲好奇地問:“怎麽?你覺得我死了?”
陳安道:“不敢,不敢。”
“前輩,當年你讓我拿着留影石在衆人面前揭穿你,我只是照做而已。”
“這些年,我一直很守規矩,半個字也沒往外說。”陳安道,“而且,事成之後,我很快就離開了天衍宗,遠離東荒,逃來了中州。”
“這些年,我也不敢幹壞事啊。”
雲容聲道:“看你的修為看出來了。”
陳安有苦難言,低聲道:“是的,是的。”
“你剛才說……”
雲容聲琢磨出陳安剛才所用的一個詞,漫不經心地問道:“這些年?”
陳安擡眸,遲疑問道:“前輩你不知道時間嗎?”
雲容聲眸中帶有笑意,卻不及眼底。
“今年是驚鴻二十五年啊。”
雲容聲微垂了下眸,眼睫微乎其微地顫了下,應聲道:“然後?”
陳安謹慎地看了一眼雲容聲,想起近年來流傳在中州的各種傳聞,讨好似地道:“前輩。”
“你不想知道那位的事嗎?”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小情侶就甜蜜相遇了,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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