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半個時辰後。

江楚容一臉生無可戀地跪坐在一團厚厚的雲上, 臉上腫得不成樣子。

肉、身的傷勢不一定影響神魂，但神魂的傷勢一定會影響肉、身，江楚容這會已經能想象自己明早醒來會變得如何凄慘了。

一旁的魔尊唇邊血漬已經抹去, 又是一副神仙姿容，老淡然地道：“都這麽大了, 連尊師重道都學不會, 該打。”

江楚容嘴角抽搐，很想再祖安幾句，但臉上的疼痛卻還是讓他強行按捺了下來。

過了許久，江楚容掀起眼皮，默默看了一眼一旁臨風飄搖的白衣, 沒什麽語氣起伏地問道：“師尊帶我看這些, 不會真的就是看熱鬧吧？”

他不信。

這麽大的事，魔尊帶他參與, 肯定別有圖謀。

果然, 魔尊聞言, 淡淡一笑，看了過來：“原來你還不蠢。”

江楚容微笑：他确實不蠢, 但比起某些釣魚的老陰比, 還是差了許多。

魔尊沒理會江楚容這個笑容裏的內涵意味, 回過眼，就悠悠道：“如你所見, 當年劍神開天之後又被為師偷襲, 傷勢反複加重，現在已經醒不過來了。人族中庭空虛, 有機可乘。”

江楚容靜默片刻, 很想說：有機可乘那你還被人顧眀霄打得屁滾尿流？

魔尊大概是看出了江楚容的想法, 也不生氣，就微微一笑道：“那小子不過法相境後期的修為，就憑他怎麽能傷到本尊？你也太小瞧本尊了。”

江楚容露出狐疑之色，上下端詳了魔尊一眼，魔尊神魂雖然不再嘔血，但臉色也還是有些蒼白，不像是一點事都沒有的樣子。

難道魔尊的癖好是裝病弱？

江楚容念頭未落，魔尊揚手又給了他一個爆栗，陰仄仄道：“他能傷到本尊是因為本尊當年被劍神用祖神佩劍重創，留下一道不可彌合的劍傷。方才他用祖神佩劍出手，自然能引動本尊舊傷，若不然，他一個法相境的小雜碎，我還不放在眼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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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尊這解釋一出，江楚容驟然明白了——原來如此，難怪魔尊明知劍神重傷成那樣還不敢對人族下手，原來是怕那祖神佩劍。

但旋即，江楚容心頭警鐘又瘋狂大作——魔尊跟他說這些幹什麽？

要知道不管在哪裏，都是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魔尊不可能真的只是閑得無聊，就大半夜帶他來看這些，還跟他解釋這麽多。

所以，魔尊的目的是什麽？

果然，下一秒，魔尊就靜靜開口道：“徒弟，以你現在的水平，想要坐穩本尊的首徒之位，還是太難了。”

“本尊舊傷未愈，十二位神王又于暗中虎視眈眈，萬一哪日本尊一個疏忽，你可能就被哪位神王捏死了。”

江楚容悚然。

來了來了！威脅來了！

但他面上還是不動聲色，靜默片刻，微微一笑：“師尊，你若是護不住我，我就回老家去，絕不會給你另找麻煩的。”

魔尊挑眉詫異：“你以為你當了本尊的弟子，秦都神王還會用心保你？若你真跟他回了秦都，他只怕夜裏輾轉反側，生怕你是本尊的欽差要拿他開刀，說不好就搶先一步來個大義滅親了。”

江楚容：……

艹！他忘了秦都神王也是個老陰比，魔尊顯然很了解秦都神王的品性，固然有此一言。

江楚容憋屈地默默垂了眼。

魔尊靜靜注視着江楚容的表情，笑了笑，嗓音又略微和緩了一絲，換了個自稱：“為師知道你從小就很能吃苦，為了你父王能夠認可你，下了不少功夫。”

“現如今，為師給你這個機會，只要你好好按照為師的布局去做。為師必然讓你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江楚容大驚失色，連忙叩首道：“師尊！徒兒實在不喜歡男人，您別為難徒兒啊——”

“啊”字未落，魔尊已經臉色冰冷地一袖拂出，狠狠打飛了江楚容！

江楚容在雲層上狠狠滾了幾圈，鼻青臉腫地停了下來，氣若游絲道：“師尊見諒，徒兒真的不能……”

“本尊是要收你為義子，你腦子裏都是什麽雞鳴狗盜的東西！”

“你不喜歡男人，你以為本尊就喜歡麽？”

江楚容的求饒聲戛然而止——

半晌，江楚容側着臉倒在雲層上，心裏悲憤不已——都怪聞淩先前營銷得太狠，讓他先入為主了，嗚嗚嗚。早知道，這兩下不必挨的。

魔尊走了過來，從高處看了一眼江楚容悲憤不已的面容，淡淡道：“起來。”

江楚容掙紮了一下 ，不敢違逆魔尊，爬了起來。

魔尊面色平靜地看着江楚容，夜風吹動他雪白衣擺，他又是一副翩若神人的出塵模樣了。

江楚容見到魔尊這幅表情，心頭又是咯噔一聲，遲疑了一下，只能捂着臉上的傷，認真道：“師尊有什麽事，但且吩咐，徒兒若是能做的，一定替您做了。”

魔尊眸光動了動：“這還差不多。”

江楚容悄悄松了口氣。

下一秒，魔尊揚手，朝江楚容丢過來一個東西。

江楚容擡手接過，但等他把那東西拿到掌中後，他看了一眼，渾身的血便驟然凝滞了。

這是……一枚無妄劍宗的弟子令。

江楚容豁然擡頭，用一種難以置信的表情看向魔尊。

魔尊：“很驚訝？第一次見？”

江楚容咬了一下唇，又咬了一下唇，過了許久，他嗓音有些沙啞地道：“師尊這是……讓我去劍宗當卧底？”

魔尊颔首，旋即又語氣輕描淡寫地道：“只要你答應把無妄劍替本尊偷來，本尊就先認你為義子，等劍到手那一日，本尊再封你為太子。”

“真正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覺得如何？”

江楚容腦中轟然，久久不能回神。

在這一刻，他覺得魔尊瘋了，自己可能也瘋了。

不然為什麽他和魔尊會出現如此匪夷所思的話？

魔尊，讓他一個才認識三天的洞淵境半魔去人族無妄劍宗當卧底，偷鎮派神劍，還以魔族太子之位作為許諾，開什麽玩笑？！

魔尊看着江楚容的表情，似乎在預料之中，反而很淡很淡地笑了一下。

“是不是覺得本尊瘋了？”

魔尊這磁性悅耳的嗓音響起，江楚容才倏然收回神來，他這時先看了看魔尊，又看了看自己，最終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自己。

刺痛。

是真的……

半晌，江楚容深吸一口氣，鼓足勇氣擡眼看向魔尊道：“師尊，為什麽是我？”

他就算今天要死，也要死個明白。

魔尊見到江楚容這個眼神，眸光不覺幽邃了幾分，最終他收回眼：“你是人魔混血，混進去也不容易被覺察。”

江楚容：“但師尊，人魔混血也不算難找吧？”

他不信。

魔尊聽到這句話，靜默片刻，終于耐人尋味地看了江楚容一眼。

看着江楚容那怕得要命卻還是硬生生不退縮的眼神，這一次，魔尊終于說了真話。

他淡淡道：“你能修成神山洞淵，又神魔雙修了無妄劍宗的功法，不當卧底才是屈才了。”

江楚容腦中“轟”一聲炸開，他再無心思遮掩，就這麽用一種異常難以置信的眼神看向眼前的魔尊。

魔尊也在同時靜靜看他，一張俊美如天人的面孔上微微含笑，但眸中卻毫無笑意，無限深邃。

被這麽一雙仿佛可以看透一切的眼這麽凝視着，江楚容不寒而栗，悄悄打了個哆嗦。

不過很快，魔尊就悄然收回眼，不再去看江楚容。

這時他負手道：“本尊知道這件事對于你來說确實不算簡單，本尊也不逼你。三日後，正式收徒那日，你給本尊答複便是。若你同意，本尊便直接認你為義子，給你等同于皇子的待遇。”

江楚容咬了咬牙：“那若我不同意呢？”

魔尊：“你猜？”

江楚容：……

江楚容舌尖麻木，忍不住還想再問點什麽，可忽然，魔尊卻淡淡道：“今夜就到這，先回去吧，你那小相好回來了。”

江楚容：？

下一秒，魔尊雪白長袖拂過，江楚容面前一晃，身下的流雲驟然散去，他整個人就這麽徑直從高空狠狠墜下！

江楚容：！！！

從高空突然墜下的刺激感和恐怖感讓江楚容心髒不覺狂跳，呼吸也驟然停滞，渾身更是僵硬緊縮。

他想要尖叫，耳邊卻只剩下呼呼風聲，嘴唇也僵硬了，怎麽也叫不出來。

往上看去，一襲白衣仍立在那雲端，身周雲海浩渺，星辰繁密，悠然如仙。

可這身影此刻落在江楚容眸中，卻比嗜血修羅還要可怕……

“……醒醒！快醒醒！你魇着了！”

有一個焦急的嗓音忽近忽遠地傳入江楚容耳中。

江楚容渾身僵硬冰冷，蜷成一團。

終于，有人着急了。

一塊溫熱的肌膚用力貼上了江楚容的額頭，神識瘋狂滲入——

“江楚容，給我醒來！”

江楚容在下墜的過程中只覺得周圍越來越冷，越來越黑，仿佛置身冰窖之中。天上的雲和星星也都看不見了。

他一開始還試圖掙紮，但漸漸的，凍得掙紮不得了。

神智也逐漸在這無盡的黑暗中被侵蝕得消散……

直到——

一抹極為強烈熾熱的光照了進來！

江楚容豁然驚詫地睜開眼，就看到渾身沐浴在光裏的聞淩劍眉緊蹙，自空中朝他伸手撲了下來——

江楚容下意識也吃力地朝聞淩伸出了手。

十指相扣。

聞淩在握住江楚容手的那一刻，江楚容終于感應到了極為穩定的溫暖感。

下一秒，聞淩手臂用力，狠狠将江楚容從粘稠的黑暗中扯起來，抱在了懷裏。

溫暖将江楚容徹底包裹，這一刻，他渾身緊繃的肌肉終于松開，忍不住緩緩靠在聞淩懷中，閉上了眼。

光芒大盛！

·

江楚容從聞淩懷中醒來的時候，整個人還是蒙的，睜開眼都緩了半晌，緩過來之後，他眼圈竟是不自覺慢慢紅了一點。

聞淩本來還想訓斥江楚容怎麽就毫無防備的在魔宮裏睡着了，但看到江楚容這會紅了眼圈的模樣，他眉頭蹙了蹙，訓斥的話還是沒說出口，只低聲道：“你好些了嗎？”

江楚容聽到聞淩的嗓音，終于緩過來一點，他默默擡起長睫，看了聞淩一眼。

四目相對，聞淩忽然覺得氣氛有點古怪。

結果，下一秒，江楚容就撲上來，用力抱住了他。

聞淩頓時渾身緊繃，不知所措。

但旋即，他感覺江楚容貼上來的柔軟身軀一片冰涼，冷得都在發抖。

靜默片刻，聞淩遲疑了一下，卻還是緩緩伸出手，輕輕撫上了江楚容的後背，用一種有些笨拙卻十分輕緩的動作一點點安慰江楚容。

江楚容這會靠在聞淩溫熱寬厚的胸膛裏，呼吸着熟悉的味道，終于一點點從方才那種瀕死的窒息感裏緩過來了。

半晌，他長睫顫了顫，深吸一口氣，不太好意思地輕聲道：“我沒事了。”

聞淩覺察到什麽，拍背的動作微微一頓，然後他就十分自然的松開了環抱着江楚容的手，将人從自己懷裏撈出來，低聲嚴肅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

“你怎麽會在魔宮裏被魇着？是哪位神王這麽大膽？”

江楚容聞言，唇角浮出一絲無奈的笑意，許久，他擡起眼，看向聞淩，嘆了口氣道：“不是神王，是魔尊。”

聞淩聞言，瞳孔驟然一縮，旋即他就用力一把抓住了江楚容的手腕，沉聲道：“他沒把你怎麽樣吧？”

江楚容這會已經從高空墜落的恐懼感裏緩過來了，比先前淡定了許多。

這會他看到聞淩如此緊張，搖搖頭，反而拍了拍聞淩抓着他的手臂，安慰聞淩道：“你別擔心，他沒對我做什麽，只是想讓我做一件事。”

聞淩沒收回手，沉聲：“什麽事？”

江楚容忖度了片刻：“說來話長。”

聞淩大約覺察出江楚容有所顧慮，靜靜看了江楚容一眼，就運轉同心生死契道：“你閉上眼，躺下來，我們慢慢說。”

江楚容聽到聞淩嗓音在識海響起，啞然一瞬，不覺笑了。

“好。”

就這樣，兩人相對躺了下來。

聞淩望着江楚容：“睡吧。”

江楚容會意一笑：“晚安。”

兩人同時閉上了眼。

·

片刻後，江楚容看着自己識海裏漂浮着的聞淩，不由得露出一點好奇的神色。

他戳了一下聞淩，奇道：“軟的，熱的，還能這麽玩啊？”

居然是全息聊天。

聞淩無語，本來剛才看江楚容怕成那樣，還以為江楚容被魔尊怎麽了，現在看來，是他操多了心……

江楚容看着聞淩的表情，敏銳地覺察出聞淩不耐煩了，咳嗽了一聲就道：“魔尊找我，讓我給他當卧底，去無妄山偷無妄劍。還說若是偷來了無妄劍就封我當太子，讓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聞淩：？？？

江楚容靜默片刻：“你是不是也覺得他瘋了？我當時也是那麽覺得的。”

聞淩露出一臉欲言又止的表情，最終道：“然後呢？”

江楚容：“然後我還沒答應，他讓我考慮三日，三日後答複他。”

聞淩面色沉肅了幾分：“三日後他就要動手了？”

江楚容遲疑了一下：“大概吧……他說，讓我猜。”

聞淩：……

作者有話說：

聞淩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江楚容：我真牛

魔尊：做本尊的太子不好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