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從沒出現過的人

“孩子她媽，我回來啦。”正對着客廳的門被慢慢推開，一個洪亮渾厚的聲音響起，是這寂凝空間裏的響雷。言爸徑自換鞋，不曾擡頭，“孩兒媽，今晚吃什麽呀？”

尹澈闵躊躇一瞬，還是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不謙卑也不倨傲，用平視的目光看向玄關，從容淡定。

“诶？有客？”言爸擡頭，推了推金絲眼鏡，眯了眼，努力回想着什麽——“啊！稀客！是尹澈闵吧？！以前小初一直提起你，說是很好的朋友，一直都想好好見個面，謝謝你給我女兒的照顧與歡樂，可是一直沒機會啊這是。以前在星野市總是只能遠遠看着點個頭什麽的，連自我介紹都沒能，沒想到在宛寧還能見到你！”

尹澈闵不動聲色，只是回想并複制着禮貌的微笑，末了，微微彎了彎腰：“言叔叔，好久不見。”

與此同時，一些蒙着白霧的真相在心裏漸漸明朗起來。

不是璇兒，而是小初。

不是言薇璇，而是言汐初。

是姐姐，但恐怕言汐初才是你的名字吧？——我的羊羔。

心中有種被欺騙的厚重失落感，而且是很在乎的那個誰給予的悵然。

讨厭欺騙，但終是抵不過想念。

“呀呀呀，你回來了呀。”言媽恰好端着茶水出來，“哎呀，你們認識？”

“是啊，認識好多年了，小初小時候還和你提過的呢。”言爸也在沙發上坐下，呷了一口茶，“今天怎麽會過來？诶，你也在莛禦？小初也是呢。”

“孩子她爸，就是他送小初回來的，小初她不太舒服。”言媽看了看鐘站了起來，“不早了，我炒菜去了，好好招呼客人哦～啊，這個孩子留下來一起吃晚飯吧！”

“不麻煩您了。”尹澈闵搖了搖頭，不習慣去承接他人的善意。

“別客氣了！就這樣決定了，孩子媽多炒幾個菜。”言爸威嚴發話，言媽慈笑離去。

突如其來的善意讓尹澈闵有些無所适從，想要自然一些以不至顯得那麽冷漠，卻忘記怎樣才能稱得上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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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是一種本能。比如信任、愛情&交流。

可又有些殘忍，生生地将本能剔除封存，用沉重的枷鎖壓迫得不見天日。那缺失的空洞凝成了冷漠的面具，緊緊地扣在臉上，小心翼翼地保護着那個脆弱又不完整的真我。

而那又該是何其的殘忍，能傷你至深？

當彌補空洞的溫暖靠近，蠢蠢欲動的本能卻只能将其拒之門外，又是何其不幸呢？

似乎是已經陌生了的“家”的感覺呢。

“言同學她……”

“呀！怎麽叫得這麽生分呀！”言爸驚訝地推了推鼻梁上的金絲眼鏡，“以前怎麽叫現在還怎麽叫吧！雖然那時你們年紀還小，但總歸是不可多得的回憶呀！可不能讓時光磨了情誼的棱角，要保持最初最真的樣子，才好。”

“‘小初’嗎？”

“這樣才對！當初多虧你和小天小宇陪着小初啊，不然我們家恐怕就不止阿璇一個小冰美人了喲！說實在話，我這個當父親的，總歸還是喜歡看女兒家家笑的，阿璇雖然懂事又能幹，但總讓我這個父親無‘用武之地’啊。還是小初這樣的孩子比較好疼啊！”

“璇兒，是她的妹妹麽？”

“是啊。唉！”言爸又呷了幾口茶，茶水已無甚餘熱，騰出的薄煙已細微不可勾勒，卻莫名地給鏡片蒙上了濃厚的霧氣。

“她那麽乖巧那麽懂事，哪怕在那邊，也過得很好吧？至少上天還留給我們一個。沒有把我們的寶貝統統帶走，已經很好很好……”

那邊？難道是——天國？……

尹澈闵感覺到一種難言的窒息，明明在呼吸着，卻感覺胸腔裏悶得快要瘋掉。心裏那重新生長的“希望”瞬間枯萎。

所以，妹妹什麽的，已經不存在了是嗎？所以，從頭到尾，都是同一個人，都是汐初嗎？……

“佐晴梓！你不是在幫我保護姐姐嗎？！為什麽……為什麽會發生這種事情！！！”

深夜，關得嚴嚴實實的房間，被螢綠的冷光充滿照亮。兩個少女相視而站，一個劍拔弩張，一個漫不經心。

“啊喏～璇子別激動嘛。我不是把她救回來了嘛！”

“怎麽不激動？！！小初到現在還沒醒你知道嗎？她的害怕深到連沉睡的我都能感覺到，你知道嗎？！！！”

“冷靜冷靜冷靜～這麽激動不是你哦璇子。”佐晴梓終于站好，不再歪歪扭扭、懶懶散散，一臉正色，認真地看着薇璇的眼睛，“璇子，再怎麽說，我都不可能時時刻刻保護着小初。我不像你，我和她沒有心電感應！所以，璇子，還是你回來吧。嗯？”

“我回來嗎？……”

“反正汐初已經懷疑了，夜少年也留下了，你更是答應他上臺演出了。回來才是最好的結局啊！”佐晴梓的目光閃爍了下，仰頭望天——花板，“吶，事情發展成這樣，也是我們沒辦法的嘛～有誰真的能預測命運的軌跡呢……”

“這樣嗎？……”

好黑好黑好黑……

“怕——”汐初皺着眉，喃喃出一個字，嗓音嘶啞。

“小初？小初？媽咪在啊。好點沒有？”一只手輕輕拂過她的額頭，就像睡夢中那冰涼卻溫柔的觸感，眼前漸漸有些白光，沖散了黑暗。

使勁掙了掙，汐初終于看清了熟悉的房間和媽媽的臉。

“媽咪……”

“來，先喝口水。”言媽把汐初扶起來，又墊了塊枕頭，小心地喂着溫熱的開水，“真是的，平時問你哪兒不舒服，你就是嘴硬不說！昨天要不是……哎呀！忘記問他名字了！——反正就是一個看起來很好很舒服的男生送你回來的，跟你關系很好的樣子。真是，我這記性，記不起名字了，老了。”

“跟我關系很好的看起來很舒服的男生？”汐初努力回想卻什麽印象都沒有，關系很好的，怕是軒宥吧。

“今天是周六，你再睡會兒，媽咪去給你煮些粥。”

“嗯。”

門被輕輕地帶上，汐初努力回想着昨晚的情形。

【玲——】耳邊回放着清脆的銅鈴聲，異常清晰。

對！就是銅鈴！！！

【一個童話中燈盞造型的一指節大小的銅鈴挂墜掉了出來，後面拖着又一張小紙條——這鑰匙鏈可保平安，姐姐我就送你當見面禮了——超級可愛無敵的佐晴梓·留】

是佐女巫留下的！一定是那個的聲音！！！可是為什麽平時從來沒有聽它響過？！

還有……還有……還有一個很好看的鏡子！！！

汐初側了身，伸長手拉開床頭櫃的抽屜，在裏面摸索着。

不是、不是、不是！

啊！找到了！！！

米黃色點綴着螢綠小星點的小鏡匣躺在了她的掌心。

汐初的指尖剛觸到冰涼的匣子，瞬間一道螢綠的光刷過她的指尖，匣蓋子自動彈跳起來，小鏡子翻開了135°，正對着她的眼睛，清晰地印着她的臉。

汐初被吓了一下，鎮定下來仔細看看，卻沒發現什麽螢綠的東西。

“沒什麽呀，不就是普通的包包便攜鏡嗎？佐女巫幹嘛送得那麽鄭重其事。”

又盯着鏡面一分多鐘，汐初除了郁悶地發現自己變醜了，什麽都沒找到。

“唉……越長越醜了嗷……”

汐初嘆了口氣，打算合上鏡子，剎那間鏡面中的一切都消失了，浮了層淡淡的螢光，愣是讓她住了手。

汐初不敢動，就那樣怔怔地看着鏡面，螢光散去，可鏡面竟是成了玻璃一般，玻璃後面是一片黑暗。

看着這沒有光亮卻很有立體層次感的黑，汐初有種撒手的沖動，這樣的黑，就像是被關進了一個狹小密閉的屋子，她的心莫名地揪了起來，明明陽光透過窗簾灑在自己臉上，卻有一種對黑暗深深的畏懼始終不散。

突然，鏡面亮了一些些，一張臉露了出來，慢慢清晰——

和她一模一樣卻有雙藍色眼睛的臉！！！

“小璇！！！”汐初的心跳一下子狂熱起來，忘記了呼吸，瞪着眼盯着鏡子裏面那個皺着眉頭眯着眼的女孩。

“啊……啊……”薇璇發了幾個單音節，卻不知說什麽，終于還是抿了抿唇，淡淡地笑，“姐姐，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

謝謝，還能再見。

“小璇……小璇小璇小璇！……”汐初終于重新學會了呼吸，眼淚一下子飙了出來，聲音哽咽了，卻仍在不停地喚着薇璇的名字。“小璇小璇小璇小璇……”

“诶，姐，我在。”薇璇的手指輕輕劃在鏡面上，像是想幫她拭淚，“不哭，我一直都在啊。”

一方巴掌大的鏡子，一面碩大的玻璃。

一邊秋陽正好，一處暗無天日。

想觸摸，卻也無能為力。她們之間隔了一個空間，漫無邊際的空間。咫尺，卻是天涯。

“姐，我一直都活着啊，在你不知道的地方好好活着……你說過的，我們是雙胞胎，是互相纏繞才能生存的藤蔓啊……

“所以，不要怕，我一直都在。

“只是不能和你見面，抱歉，我不能告訴你我在哪裏，不能見爸爸媽咪，不能與你擁抱，不能幫你擦眼淚，不能陪你走過黑暗……

“但是只要你希望我在，我就一直都在，直到你厭惡我、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等到那一天我才會真正離開這個世界。”

“笨蛋！”汐初的指尖也觸碰着鏡子，淚水湧動。

可是一個微縮，一個實體。

這樣的接觸，着實差得太遠太遠。

但還能看見你的容顏，便是上帝給我——最好的禮物。

而我，又怎麽舍得你離去？因為你，也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啊！你所有的細胞我都分了一半，而我不想變得不完整，你懂嗎？

這樣，你還在，我還在，就足夠。

因為，這就是我想要的、簡單的完整……

作者有話要說： 下面兩卷插入番外喲～●ｖ●

那年很可愛的阿澈和那年呆萌的小初…

當時溫柔的正太小夜與當時賢妻良母的璇子……

期待吧～>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