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番外之雨淋鈴

尹謙最終将兩條未化的小龍都封印了起來，一是為了贖孽，一則是為了續命。

他以為那人會先走，卻不想他一直就在旁邊靜心等待。

而等他封印結束看向那人，覺得不知道要說些什麽的時候，卻看到那人一席黑紅色衣衫的強烈對比下，顏色略顯蒼白的手上蜿蜒而下的血跡。

百裏屠蘇似乎自己一直未能察覺，對上那雙眼目，才恍惚覺得異樣，才擡起自己的手去看。

他手上仍舊沒有任何傷口，只是這次那血當真是他的，盡管尹謙及時将那條小龍打下去，但彙為利刃的內息卻還是傷了他的肩胛，傷口不深，血水涓涓順肩膀流下，隐約的痛，而此刻他的手方才不受控制的垂了下去，再擡不起來。

尹謙表情如舊地走過來，扳過他的身體看他肩後的傷，而後從自己的行囊裏拿出了一瓶藥，對上那人的視線，示意他褪下衣衫，方便處理傷口。

屠蘇垂下眼簾，轉過身盤腿坐下，衣服解到一半，那人卻攔住他的動作，然後伸出手輕緩的替他将傷口處血液粘連的衣服褪了下去。

他的手指溫熱，不時觸到肩膀處微涼的肌膚，而後是粉狀的藥末撒了上去，一瞬間滲透的痛楚讓屠蘇不由自主的震了一下，而他視線看不到的地方，尹謙動作一頓，等他不疼了才繼續，然後将包裹裏尹蘭硬要他帶上的紗布拿出來，幫他一圈圈的纏好。

他看着眼前人肩上已經被他纏好的紗布，直起身來，看了看已經擦黑的天色，似是猶豫，卻終究開了口：“你肩上有傷，我送你回渡弦。”

百裏屠蘇系好腰帶，點點頭：“好。”

尹謙頭一次對着這人，除了難過，除了一絲無能為力之外，添了些其他的情緒。

他覺得這人眉間一點朱砂映襯的整個人俊美而妖嬈，然而此刻看去，卻覺得那人的眉眼鼻唇拼湊在一起，莫名的有些孩子氣。

這般的表情，三年前他從未看到過，此刻見到了，竟也不覺得奇怪。

他移開視線，禦劍略略離地，百裏屠蘇站上來，他便緩緩地上升到半空，知道他只有一只手不便掌握平衡，于是速度也控制着沒有很快。

這樣的速度，等回到渡弦，已是華燈初上水光潋滟人流匆匆，尹謙率先看到了那位心急等待的捕快，于是尋了個空地落下來背過身去隐于人流，捕快看向這邊，只看到了一席黑紅衣衫的百裏少俠，便兩眼放光的穿過人群向他而來。

屠蘇下意識的轉過頭去卻已不見那人身影，反倒是捕快已經到了眼前，向他詢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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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那捕快離去，屠蘇擡起頭看了眼不知何時升起的月亮，邁步緩緩地走到了江邊。

“大哥哥，買個花燈吧？”應景兒的販賣花燈的小童提着籃子撞到他，擡起頭來一臉爛漫，語氣卻十足的小大人兒：“買個花燈送與心上人寫上願望，投入河中就一定會實現的。”

屠蘇彎下腰，在這個人人臉上帶着笑容的節日裏如舊的不愛笑，卻探出手去取了一只花燈出來，然後将銅錢遞給了小童。

盡管他不愛笑，可他很好看，小童接過錢幣，又随口說了些什麽，屠蘇沒再聽進去，他只是尋了處有毛筆的書案，借了筆墨，極其認真的在一片花瓣上寫下了一個名字。

再想了想，便覺得任何言語都是蒼白，于是放下筆，道了謝。獨自走上了較為偏僻的一處似乎已經廢棄了很久的渡口。

這裏沒有燈籠照明，不遠處燭火絢爛，這裏卻只他手中一盞花燈光亮微弱。

半晌他蹲下去，蒼涼的指尖觸到冰冷的水流，将那唯一的光亮緩緩推了出去。而後直起來用另一只手捂了捂冰涼的指尖，看着溪流中逐漸飄遠的河燈，轉身欲走。

尹謙倚靠在樹下，似乎一直在看他，因為屠蘇擡起眼來，便看到了那人淡靜如水的一雙眼睛。

周圍沒有什麽明亮的燭火，愈發顯得那人眸色幽深起來。

卻始終沒有一絲對百裏屠蘇的熟悉。

尹謙所有對這個人的記憶，不過是三年前他踏上天墉城的石階，他在漫天杏花裏一人一碑合眸而眠，他感染風寒傾倒在自己懷裏，玉虛峰上一場精彩的劍舞，只身一人走下山峰，以及最後，他形單影只離開那座碑。

只是一場似雪非雪般的不真實。

掌心蘊熱，他伸出手去，握拳朝下，然後緩緩松開了手指。

一條淡金色的線條下墜，叮呤一聲清脆的響聲，而後是搖搖晃晃的映出遠處流光溢彩的一抹眩光。

他盯着那人的眼睛，似乎看到了那人眼底一絲不明顯的畏懼。

尹謙原本是走了的。

只是突然看到幾個年幼的小孩站在渡口邊一條搖晃的小船裏攀爬着系鈴铛，風拂船動，站得高些的孩童站不穩向下倒去，他本能的上前扶了一把，另一只手接下了墜落的花鈴。

東風多事，餘寒吹散，暖紅微酲，看盡一簾紅雨，為誰親系花鈴？

這世上能否有人當真把執念刻入命魂，數載輪回，千般寒暑，固執不忘？

他不知道，也沒人能夠為他解惑。

只是接下那搖晃的鈴铛的一瞬間，腦海裏竟是一陣恍惚，仿佛看到了那人俊美妖嬈的面孔，仿佛看到他眉眼鼻唇拼湊在一起，夾雜着莫名的孩子氣，卻并不是第一次見到般的陌生。

于是他鬼使神差的沖着驚魂未定的小孩開口：“這鈴铛，我可否帶走？”

于是有了後來，他看到那人，眼底一絲不明顯的畏懼，卻緩緩的擡起手來，指尖曲起輕輕的碰了碰那淺金色的鈴铛，催動伶仃脆響。

他手指微微張開，夾着的絲線從指間脫落，鈴铛墜入百裏屠蘇的掌心，被那人蒼白的手指收回握緊。

尹謙收回自己的手，移開視線不再看他，只是淡淡的提了八個字。

百裏屠蘇看着那人轉身，這次是真的慢慢消失在了人流裏，唇角略略勾起，眸色清澈透亮。掌心蘊熱的鈴铛一點點溫暖了他原本微涼的溫度。

“一人在外，萬事小心。”

雨霖鈴.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