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013 買*9

顧明月意外。

肖大舅因跛腳哪兒都不愛去，更不愛在別人家留宿，顧奇結婚，他作為親舅舅，吃了午飯就急吼吼的走了，說還有半畝地的紅薯沒挖，趁着天好趕緊給挖了。

後來搬家他也沒來，理由是家裏雞鴨離不得人。

肖金花常說他是勞碌命，一輩子都圍着幾畝地打轉了，他說這樣挺好的，自己種的糧食吃着健康，還能給親戚們送些。

每年秋天，大舅都會送她幾十斤新米。

新米碎，不及超市賣的米飽滿，但煮的飯黏糯順滑，米香四溢，兩個鹿城的朋友吃過後贊不絕口，纏着顧明月買新米。

顧明月打電話問肖大舅，肖大舅說她們喜歡就再寄點，賣就算了，自家吃的水稻沒怎麽打農藥，種來賣的為了保證産量打了好幾種農藥，賣給她朋友不好。

大舅媽罵他活該窮鬼命，這年頭農村沒什麽人了，草深雀多，不打農藥根本沒收成，農藥怎麽了？至少她家米不摻假，不泡蠟...

但大舅媽說得口幹舌燥肖大舅就是不同意。

說她朋友是大城市的，不能讓人家看低她。

隔着門，顧明月喊了聲大舅，跨門進去，就看肖大舅佝着背坐在玄關口，身上仍是那件走親戚才會穿的黑灰色格子衫。

聽到門鎖聲，他遲鈍的回頭，觸及顧明月的目光，呆滞而渾濁的眼動了動，蠟黃的臉也生動起來，“明月...”

“大舅。”

肖大舅有些耳背，顧明月大着嗓門喊了兩聲。

“诶~你回來了啊。”肖大舅響亮地說着，爬滿老年斑的手顫巍巍扶着牆要站起。

顧明月摘了口罩，高興地上前托住他的手，“怎麽坐這兒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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矮凳不好起身。

“坐這兒看電視。”肖大舅指着電視牆角的空調，“坐沙發太冷，大舅老了，受不了咯...”

室內溫度是有點低，她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小軒，把溫度調高點。”

肖大舅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我冷了加件衣服就行，你剛回來，趕緊坐着吹會兒空調。”

“沙發坐着冷就坐餐廳椅啊。”顧明月扶着他往餐廳走。

餐廳左側，往裏是廚房，這會兒油煙機嗡嗡嗡的響，顧明月把玻璃推拉門關上，回頭發現角落立着個空調，冷風嗖嗖往臉上吹，肖大舅雙手拖着椅子往過道挪。

“......”

“爸，咱家啥時候又買空調了啊？”

餐廳和客廳是連通的，買空調的時候，顧建國直說陽臺面積太大，客廳裝空調沒用，還費電，與其花那個冤枉錢不如買兩臺落地扇。

空調裝好，嫂子說她不在家，兩老從來沒開過客廳空調。

現在不僅開空調，還同時開兩臺。

顧建國坐在肖大舅坐過的矮凳上，抽濕巾紙擦行李箱的輪子，理所應當道，“我辛苦幾十年，還不許我買個空調啊...”

“......”

不是不許。

只是沒必要。

大四匹三級變頻空調完全夠用了。

顧小軒找到遙控了，問明月調成幾度。

“26度吧。”顧明月說，“省電。”

顧小軒瞄了眼自家爺，眼珠轉了轉，跑到顧明月跟前，踮起腳，小聲說道，“咱家電費多着呢，上周搞活動，爺充八千送了四千八的電費。”

“......”

“爺說下個月再搞活動他還充八千。”

“......”

顧建國這是上輩子沒用過電，這輩子自我補償報複性消費？

洪澇一來，電網癱瘓，任你電卡錢再多都不會給你通電。

顧明月蹲身，捂嘴問他，“你爺咋了？”

顧小軒學她捂嘴，嘻嘻笑道，“爺說這是肥水不流外人田。”

“......”

供電局有人找顧建國幫忙沖業績不成？

顧明月欲問，廚房裏肖小舅揮着鍋鏟喊她，“明月...”

他拍了拍肖金花的肩，肖金花扭過頭，驚喜地掂了掂腳，埋怨，“到家怎麽不出聲啊...”

“剛進門呢。”

肖金花比過年那會瘦了，可能沒休息好，眼睛有些浮腫，看着沒什麽精氣神。

顧明月拉開門進去。

肖金花擋在門口，“廚房油煙重。”

她看着顧明月，年初還好好的人，現在瘦變了樣，體恤穿在身上空蕩蕩的，牛仔褲完全不貼身，看兩眼，眼裏就泛起淚意，她往下壓了壓，哽道，“還有幾分鐘就出鍋了，去外面坐會兒。”

“我洗手。”

“去衛生間。”肖金花吸了吸鼻子，把她往外面推。

顧明月被迫退出去，她轟的關上門，背過身，眼淚止不住往下滾。

肖小舅低頭安慰她，“你多陪陪她，過段時間身體就養好了。”

白天姐夫發了段偷拍顧明月坐醫院待診室望着吊燈發呆的視頻，她臉色憔悴，眼神空洞，像被人奪了魂兒似的，任他這個舅舅看了都忍不住哭，何況肖金花呢？

但姐夫千叮咛萬囑咐不能提明月的病，他說，“明月回來就好，那些不開心的事就不想了。”

顧明月站在門口，見肖金花揪着圍裙擦眼睛，她喊了聲，“媽，我故意減肥減的，幹我這行，胖就是失業。”

肖金花擡頭，紅眼瞪她，“你還好意思說！”

“快去洗手，洗完手吃飯，知道你愛吃小龍蝦，你小舅專門買了20斤來。”

肖小舅嘿嘿笑，“本來說去我家煮的，但地兒太小...”

說着，笑容凝住。

顧建國拎着灑水壺進了廚房。

肖小舅表情僵硬，握着鏟子的手不知往哪兒放。

“明月吃不得辣，多煮點蒜蓉味兒的。”

肖小舅讪讪，“全是蒜蓉的。”

顧建國看向旁邊盤子裏的鹵味，肖小舅忙解釋，“有不辣的。”

年輕時，跟顧建國租房住的肖小舅偷顧建國的工資去歌舞廳玩，被顧建國打得鼻青臉腫，以致肖小舅結婚生子後都有點怕這個姐夫。

幾十年如此，顧明月習慣了。

令她驚訝的是大舅媽和小舅媽。

洗手的時候，兩人進衛生間偷偷給她塞紅包。

肖家不興給晚輩發紅包，從小到大，兩個舅媽從來沒給她發過壓歲錢，讀大學那年，大舅媽給她五十塊錢，她沒反應過來就被肖金花推回去了，小舅媽的兩百也沒收。

肖金花說大舅年齡大了，要留點錢養老，小舅家養兩個娃開銷大，不能拿她們的錢，所以上班掙錢後，過年都是她給舅舅發紅包，收紅包還是頭一回。

而且非過年非過節的。

且紅包分量不輕，少說兩千塊。

她把紅包還回去，兩人說什麽都不肯要。

大舅媽：“這是給你買營養品的，大舅媽沒讀過書，怕買到假貨，你學歷高，識貨...”

小舅媽：“是啊，你們年輕人喜歡的口味和我們不一樣，錢你拿着，想吃什麽買什麽...”

顧明月總覺得哪兒怪怪的，說，“我有錢。”

“你有錢是你的，這是舅媽的心意你就收着吧。”肖金花勸道。

顧明月恍惚以為聽錯了，錯愕地看向她，肖金花不自在地瞪道，“給你你就拿着。”

“......”

顧明月眼神詢問顧建國。

顧建國給小孫女喂飯，頭都沒擡一下，話卻無比犀利，“有錢不拿你是傻子啊。”

“......”

家裏好像發生了什麽不得了的大事啊。

但沒人告訴她。

20斤小龍蝦，兩鍋炒出來的，滿滿兩大盆，沾滿蒜蓉的蝦頭清香濃郁，顧明月連續嗦了十幾只，顧小軒看都看饞了，擰掉蝦尾，學顧明月揭開蝦頭，嘟嘴嗦了口，“好吃。”

小舅的孫子四歲了，最愛跟顧小軒玩，本來在玩玩具，聽到這話，咚咚咚跑過來，嚷嚷着要吃蝦。

小舅媽搖頭，“小孩子不能吃小龍蝦。”

“小軒哥就吃了。”

“他吃了長不高。”

正準備朝第二只蝦下嘴的顧小軒：“......”

“姑姑，吃小龍蝦和炸雞漢堡哪個更長不高？”他把蝦頭放碗裏，嚴肅的望着顧明月。

“肯定是炸雞。”

小龍蝦畢竟能補充蛋白質。

顧小軒高興了，抓起碗裏的龍蝦頭，香噴噴的嗦蝦黃，得意道，“那我不怕，陽陽吃了炸雞我沒吃。”

“......”

什麽都不懂的陽陽看自家奶不給自家夾小龍蝦，屁股往地上一杵，哇哇哇大哭起來。

顧明月最聽不得小孩子哭，分貝高，聲音又尖，不由得摘了口罩捂耳朵。

小舅媽還在堅持，“哭，繼續哭，等我吃完飯有你好看。”

肖小舅看顧建國臉色不好，兇小舅媽，“他想吃小龍蝦給他吃就是，動不動就打，越打越不聽話。”

他抱起孫子，用自己的碗，給他裝了四五個小龍蝦。

小舅媽不服氣，想說什麽，手肘被人抓了下，觑着顧建國臉色，把話咽了回去。

如果沒有這個小插曲，顧明月還是吃得很滿意的，想到末世很多動物都變異不能吃，她決定囤點龍蝦和蟹。

100斤鮮活小龍蝦，100只大閘蟹，200斤大蒜，50斤大蔥，50瓶料酒。

想到老城不安全，填寫地址時，她寫的2號門，顧建國不讓她出門，自己推着車跑了兩趟，7個泡沫箱，兩個白色麻袋，兩個紙箱，肖小舅驚得張大了嘴，“明月買的什麽呀？”

“小龍蝦和大閘蟹。”

“......”

小舅媽找剪刀劃開泡沫箱，發現五箱子的小龍蝦，嘴角抽了抽，“這得洗到什麽時候啊？”

20斤龍蝦兩個人洗了四個小時，這100斤...

“沒事，我在車裏睡了一路，晚上肯定睡不着，我來洗。”經過這幾天，顧明月處理肉類得心應手，100斤小龍蝦不是問題。

顧建國從後陽臺拎了兩個紅色桶出來，聽到這話，臉沉了沉，“醫生說你要保證足夠的睡眠，你去睡，讓你小舅他們洗。”

桶裏接了水，他把兩箱小龍蝦倒進去，再倒半瓶醋和鹽，跟洗完碗擦桌的肖小舅說，“金偉，龍蝦就交給你了啊。”

肖小舅頓住。

小舅媽略微不滿，“鑫武跟朋友聚完餐來接我們了。”

大舅媽也表态，“我約的車也快到了。”

意思是沒時間洗小龍蝦。

顧明月卻聽出點別的意思，“你們要回去嗎？”

十點四十了。

回村都半夜了。

她本是好奇，不想幾人露出尴尬之色。

小舅媽抱起孫子往外走，“住得也不遠，陽陽認床，回家睡好點。”

大舅媽剔着牙，連連點頭，“是啊，你大舅要起夜，怕打擾你休息。”

“要走就走。”顧建國握着漏勺攪桶裏的龍蝦，“車鑰匙在鞋櫃上，你們自己拿，我就不送了。”

肖小舅還抓着抹布，見狀，跟小舅媽商量，“你帶陽陽回去，我就在這洗龍蝦。”

小舅媽撇撇，“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