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塞上風雲接地陰

木青秋渾身猶在顫抖,抖得連那把匕首都握不住,癱坐在地上,腦中一片空白。

狼群瞬間已消滅了兩只駱駝,只餘下森然的骨架矗立在水中,猶有幾匹小狼在圍着白骨啃噬。白骨在微紅的月光下發着盈盈的碧光,湖水清冷黝黑,薄霧輕繞,血腥之氣随風浮動,天地間又變得靜谧下來。

逼人的沉寂卻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狼群步步的向沙島逼近,百十只狼分散開來,将方寸大的島團團圍起,他們似乎也知道島上的人遠比那兩頭駱駝要難對付,所以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均尾随在頭狼身後,每移過一小段距離就停下觀望片刻。

頭狼微微的昂着頭,似乎是在眺望天際那暗紅的圓月,喉嚨間不時的發出嗬嗬之聲。

這樣的進攻就好比是淩遲,他們一寸寸的摧毀掉敵人的勇氣與希望,讓他們的的精神步步淪喪,希望漸漸泯滅,敵人崩潰的那一刻,也就是他們全勝之時,介時一舉進攻,大獲全勝。

他們有的是時間,他們甚至剛剛飽食過,他們常年行走于荒漠之內,沒有食物的時候可以好多天不餐不飲,他們大概是這沙漠上最堅韌的動物。而島上的敵人,絕對耗不過他們。

魏揚手起掌落,一狼已斃命于他手下,那是一只小狼,他躍過頭狼當先沖到島上,正因為他還小,所以沖動,所以不知畏懼,所以也先死掉!

木青秋仍舊戰戰兢兢的半蹲半跪在沙地上,魏揚擊斃小狼,迅疾的退到她身側,盯着木青秋問道:“他們不過是一群畜生,你怕他們作甚?你要戰勝他們,就先要戰勝你的內心,你不是一直想要知道速成的法門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把他們殺了,殺了他們你就可以誅殺閹黨,為父報仇!”魏揚義正言辭,字字擲地有聲,宛若敲擊在木青秋心上的重鼓。

魏揚言罷一把将木青秋提了起來,彎腰拾起滑落在地的匕首,緩緩塞進她手裏,淡然又晦澀的說道:“一入江湖,便再無回頭路。”

木青秋似懂非懂的望着魏揚,魏揚卻轉過了臉,專心注視着逼近的狼群。

木青秋循着魏揚的目光望去,月光下,狼碧綠色的眼睛熠熠生輝,銀色的毛發盡皆束起,猶自挂着晶瑩的水珠,水珠反射着暗紅色月的光芒,前爪半伏在沙地上,後腿緊蹬,警惕的盯着魏揚木青秋二人,目中帶着狡黠的奸詐。

颠簸的馬車,悒郁的父親,愁苦的母親,熟睡的妹妹,日光下白花花的大刀,粘稠的血染紅灼熱的沙子……

木青秋握緊手中的匕首,‘啊’的一聲大叫向一匹狼猛撲上去,那是頭大狼,兇猛異常,見到木

青秋撲上,絲毫不畏,卻是迎面撲來,木青秋被他猛撲之勢帶倒在地,還不待爬起,那狼須發皆張,張着血盆大口嗬嗬做聲的已蹿了上來,木青秋已是一身冷汗,從地上摸索到匕首,擎在掌中,瞪視着那頭大狼,身子猶在顫抖,眼中卻多了幾分堅毅。狼又一次撲來,木青秋就勢從他的□滾了過去,卻反手刺出,慌張之下,只刺中了狼的小腿,那狼吃痛,獸性大發,嗷嗷大叫着回頭又撲上來,森森的白牙哧哧作響。

木青秋瞪視着他,雙腿發軟,癱坐在沙地上只能步步後退,眼中的光芒不由得也越來越淩亂,魏揚突然在身後朗聲說道:“你已經無處可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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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青秋才察覺到已退進了水中,冰冷的水輕輕的拍打在背上,她籲了口氣,心漸漸沉靜下去,胸中那最後的勇氣終于被激發出來,大喝一聲,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舉起了匕首,就在狼張着血盆大口撲來之時,手中的匕首猛然刺入了那狼的頸間,溫熱的血順着匕首汩汩流下,滴落在木青秋的臉上。木青秋良久才抽出匕首,推開狼屍,站了起來。

魏揚在一側意味深長的望了她一眼,當下轉身向另一匹撲來的狼拍去。

冰冷的風吹得木青秋淩亂的衣衫獵獵起舞,她抹了一把臉上淋漓的狼血,腳下的步子再不虛浮!

木青秋終于意識到,一直以來,都無路可退。是自己不肯面對罷了。

手起刀落,又一匹狼委頓在她的腳下,這已經是她斬殺的第三匹狼,魏揚終于在一旁投來一束贊許的目光。

夜色越來越幽暗,也越來越靜谧,靜谧到天地間只有一種聲音,厮殺聲。

弱肉強食,成王敗寇……

這是一場殺伐,更是一場輪回的起始,一場蒼涼的終結,死因此而沉淪,生卻因此而鮮活!

是夜,心在沙漠之上涅槃重生!

木青秋望着幽暗的四野,空曠的天地,忽地豪氣頓生,朗聲問道:“先生殺過多少人?”

魏揚正奮力揮掌向一匹狼拍去,頭也不回的說道:“十七個。”

木青秋‘奧’了一聲,似乎有些失望。

魏揚道:“我殺的都是該殺之人。”

木青秋道:“以先生的為人,自然不會殺無辜之人,只是這天下之大,該殺之人何其多也!先生一個人,又怎麽會殺得完?”

魏揚朗聲笑道:“不錯,我生平常盼有一日可以寶劍生鏽,再也拔不出來,到那時,海清河晏,宇內升平,我大明朗朗乾坤,萬世基業。”

木青秋贊道:“先生好大的抱負,償聽先生說有幾個師兄弟,想來身手也都不錯,

為什麽先生不叫來一起對付貪官污吏?”

魏揚眸子忽地一黯,良久悶聲苦笑道:“人各有志,又豈是強求得來的。”又是一掌劈出,沉穩的掌風中又透着淩厲蕭殺之氣,面前一頭狼哀嚎了一聲,倒在地上。

東方微白,黎明前最後的黑暗已經過去。

木青秋渾身再無一絲氣力,卻仍舊興致勃勃的點數這一夜間被他們擊斃的狼。

這一夜他們共殺了三十一只狼,而死于魏揚掌下的就有二十三只,大隊的狼群已放棄了繼續的進攻,只有少數的幾只猶在遠處徘徊,仍不死心。

魏揚也累得不輕,坐在一側閉目調息。

木青秋剛剛坐下,忽然想起一事,伸手向懷裏探去,心中不覺吃了一驚,又忙上下左右的摸了一遍,仍舊是沒有,不禁起身在島上四處尋找,幾乎連沙堆裏都翻了個遍,仍舊一無所獲,實在是無處可尋了,才失魂落魄的坐在了地上。

她悶坐了一會,突然想起昨晚一頭狼撲食駱駝時,情急之下從懷裏摸出個物事擲出,不禁失神的望着遠處駱駝的骨架,心中一股莫名的滋味升起,一瞬間竟然有一個沖動,想要跳進水中去尋找。

只因那塊玉佩是他贈予她的,原來還是不曾忘懷!

魏揚早注意到了木青秋的異樣,緩緩睜開眼,仍舊是滿臉疲倦,說道:“找什麽呢?”

木青秋壓抑着滿腔的酸澀,悵然的答道:“以前的東西。”

魏揚略一沉吟,語氣平平的說道:“不過都是身外之物,得之何幸?失之何苦?”

木青秋若有所思的想了片刻,問道:“那什麽不是身外之物呢?”

魏揚拍了拍胸口,說道:“真正屬于你的東西在這裏,不會丢,不會忘,也沒有人可以奪走。”

木青秋皺眉想了一會,搖頭道:“我還是不懂先生說的那是什麽?”

魏揚淡然一笑,起身道:“以後會懂得,走吧。”說着徑直向水邊走去。

木青秋仍舊坐在地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仰起臉問道:“先生,難道人的一生能守住的東西只有那麽多嗎?”

魏揚沉默了片刻,淡然答道:“運氣好的話,會有那麽多,運氣不好,連這一點也守不住。”

木青秋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從地上一躍而起,追上去說道:“先生要去那裏?”

魏揚道:“去找朋友再要兩匹駱駝,不然沒了腳力,這沙漠上的日子可不好過。”

木青秋指了指一地的橫屍,問道:“那這些怎麽辦?”

魏揚仰頭望了望天,說道:“這些就留給天上的蒼鷹吧

。”

木青秋也循着他的目光望向湛藍的天空,果然有兩只蒼鷹在頭頂盤旋,顯然虎視眈眈已久。

木青秋若有所感的看了一會,默默的走了兩步,又說道:“先生,能不能幫我剝下兩張狼皮?”

魏揚思忖片刻,點了點頭,從她手中拿過匕首蹲□去。

木青秋從一側拖過來一只大狼說道:“我要這一只。”

魏揚嗯了一聲,專心剝着狼皮。木青秋蹲在一側看了一會,便覺得胃中煩惡,折身向一邊走去。

木青秋在一旁默立了片刻,忽然問道:“先生,你說我該怎麽報仇?”

魏揚剝狼皮的手法十分娴熟,不過半盞茶功夫,一整張的狼皮已被他剝了下來,順手丢在一邊,又去剝第二只狼屍,當下頭也不擡的問道:“那你想要怎麽報仇?”

木青秋雙眉緊鎖,道:“我不知道該不該信。”

魏揚停下手中的工作,看了她一眼,臉上神色微微有些變化,卻又迅然恢複了正常,淡淡的說道:“你是怕失望。”

木青秋不解的看着魏揚,心中猛然一動,原來我是怕失望,他居然比我還能看清楚我的內心。

是的,我是怕失望,因為我已經不起更多的失望!

那晚,暴雨如注,木青秋拼命的在雨中狂奔,無數次的跌倒又無數次的爬起,只為那一絲渺茫的希望。也是那一晚,她才知道,皇權的力量是有多大,爹爹常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原來他真正的權利并不只是八個字那麽簡單。

可是她懷揣着那渺茫的希望還必須要走下去,只因為此刻即便是所有人都睡去了,爹也仍在廊下踱着慌亂的腳步,娘也仍舊在燈下長眉緊鎖,一道聖旨,幾句話,于木家,便是無窮的災禍愁苦。

可是所有的希望卻被阻隔在一道高牆外面,朱漆大門緊緊的閉着,就像從未開啓過一樣,曾經多少次她只要一出現在門口,就可以看見他,可是那晚卻例外,許是雨聲太多,許是确實太晚了,整個北京城都早已在雨中沉睡了,屋檐下忽明忽暗的燈籠在風中搖曳,雨在檐前形成一道水幕,電閃劃開漆黑的夜幕,似乎要将那夜幕撕裂揉碎,雷鳴似乎就在耳畔,一聲聲的在心中炸裂。

木青秋盡管害怕,卻不能退縮,她用力的敲着門上的銅環,聲嘶力竭的喊着,卻久久沒有人應答。

不知敲了多久,門終于開了,開門的是個老門房,他瑟縮的将一包銀子遞給木青秋,老眼渾濁,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木小姐,這是王爺的意思。”

木青秋苦笑着,沒有接,只是說道:“彭伯,打擾你了。”

言罷轉身又沖進了雨中。

這是這麽久以來木青秋第一次回想往事,不堪回首。忽然覺得一道目光在臉上徘徊,擡起眼,對上了魏揚炯炯的雙目,木青秋忙轉過了臉,“是,我是怕失望,很多東西,很多東西都經不起考驗。”

魏揚默然一忽,含笑說道:“你要相信正義,就像這初升的朝陽,雖然現在還很微弱,可是要不了多久,陰霾跟黑暗總是會被他驅散的,他會帶來溫暖跟光明的。”

木青秋喃喃的重複道:“相信正義。”

魏揚懇切的道:“對,相信正義,相信邪不壓正,相信朗朗乾坤自有公道,不管多麽絕望,只要你還有信念,還有信仰,就不是末路,就會迎來曙光。”

木青秋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躊躇着問道:“可是先生,你有沒有遭受過失望?最親的人,最愛的人給你的失望?連曾經彼此推心置腹的人都可以那樣對你,我不知道,不知道還能相信誰。”

魏揚慨然嘆息道:“每個人的選擇與取舍不同,遇事我們不能怨怪別人,且,你遇到一個這樣這樣的人,并不代表天下的人都這樣,凡事,只有你信了,才會發生。”

木青秋又思索片刻,展顏笑道:“先生,我想我知道該怎麽做了。”

魏揚釋然的笑了笑,“所以我輩習武,不光是為了殺伐,因為殺伐不是解決所有問題的法子。”

木青秋展顏一笑,道:“多謝先生教誨。”

魏揚含笑點了點頭,又埋頭剝起手上的狼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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