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銮刀縷切空紛綸

朝陽的光輝越過重重宮殿檐角,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鍍上層淡淡金黃。古銅色的風鈴在清晨微風中叮當作響,給莊嚴沉悶的宮闱增添了些別樣生氣。

漢白玉欄杆上一層薄薄白霜,是夜間凝結尚未化去的,已是十月天氣,萬物蕭索,天地蒼涼,秋盡了,就快要入冬了。

皇極殿外丹犀上前來朝賀的文武百官神色恭敬肅穆,三三五五聚攏一起,低聲議論着什麽,雖然俱刻意壓低聲音,卻仍不時有“皇上幾日都不曾上朝了”等語飄出。

趙王獨自一人站在丹犀的臺階下,微微仰着臉,閉着雙目,似乎在養神,又似乎在思索什麽。

劉公公引着一群太監徐徐走來,許多官員不禁都引頸相望,試圖從劉公公臉上看出聖意。

不時有官員迎上去寒暄行禮,劉公公臉上始終如一保持着濃濃的笑意,只微微颔首,并不言語。

他徑直走到丹犀下,在趙王爺背後站住了。

趙王意識到有人走來,轉過身,緩緩說道:“你瞧東邊的朝霞多美。”

劉公公笑吟吟的道:“王爺好興致。”

趙王苦笑,道:“苦中作樂罷了。聖上今日上朝嗎?”

劉公公壓低聲音,笑言道:“聖上昨日歇在淑妃娘娘宮中,只怕要起的遲些。”

趙王會意,略點了點頭。

劉公公又上前些,道:“明王殿下的折子聖上已經見着了。”

趙王神色微微一變,随即不動聲色的道:“是嘛,聖上怎麽說?”

劉公公皮笑肉不笑的道:“聖上很高興。”

那就是同意了,趙王臉色略微陰沉了些,沒有再言語。

劉公公道:“王爺放心,這件事咱家會料理。只是這滿朝文武,對于明王處死肖遠一事,頗多怨言。”

趙王哼了一聲,道:“随他們說去吧。”

劉公公笑吟吟道:“趙王果然好度量。”

趙王瞥了劉公公一眼,“公公胸懷也不小。”

劉公公也瞅了趙王一眼,拱手道:“咱家告退。”

趙王略微點頭,低聲補充道:“這次叫你手下辦事幹淨些。”

劉公公臉上神色突顯陰鸷,低聲道:“這個王爺請放心。”

—— —— 《上古五行錄》 —— ——

西北早寒,晨起窗臺上結了層厚厚白霜,木青秋信步走到廊下,天陰沉沉的,鉛雲低垂,眼見便要落下雪來。

風不大,卻有刺骨的淩厲,木青秋緊了緊袍子,朝院子後頭的小院走去,遙遙的就瞧見幾枝海棠伸出牆外,枝頭朵朵夭紅堆錦積繡般傲然吐豔,不畏嚴寒,木青秋心裏暗暗稱奇。走至月洞門前,見魏揚一身灰色單衫立在院內海棠花樹下,正自翹首等待,數

月不見,似乎又清減不少。沙中飛暗黃葛衫也十分單薄,因不能禦寒,他拱肩縮背的不停搓着雙手。

沙中飛先看見木青秋,喜道:“喂,木一劍,你總算來了。”臉上的笑卻漸漸變得有些勉強。

木青秋上前道:“先生,小飛,讓你們久等了。”

沙中飛打量着木青秋,皺眉道:“木一劍,你這身打扮,我都快要認不出你了。”

木青秋瞥了魏揚一眼,笑向沙中飛道:“怎麽,不好看麽?”

沙中飛撓着亂發,道:“好看是好看,就是,就是跟你往常不太一樣,猛一看有些別扭。”

木青秋低頭看了眼身上的錦袍華裳,這是朱雲狄為她準備的衣裳,他喜歡的花色,他喜歡的繡工,同時也是明朝仕女的标準穿着。她輕輕一笑,道:“那你就趕緊習慣吧,小飛,我有些話想與師父單獨說說。”

沙中飛瞅了眼魏揚,又看了看木青秋,呵呵笑道:“好說,好說,我這就回避,這就回避。”說着又在兩人臉上掃了幾眼,笑眯眯的快跑了出去。

沙中飛這笑,倒是讓木青秋與魏揚都有些怪怪的感覺。

魏揚淡然一笑,道:“青秋,之前的事情,小飛都跟我說過了。我想知道,朱雲狄放我們的原因。”

木青秋上前一步,道:“他要我做他王妃,我答應了。”

魏揚神色陡變,急道:“青秋,你怎麽可以這樣?不,不行,你不能為了我們答應他這個,這可是你終身大事。”

木青秋見魏揚關心之情溢于言表,心中一熱,道:“先生,你且聽我說,事情并沒有表面這麽簡單,我自有計較。”

魏揚意識到方才自己過于激動,有些失态,沉默片刻,才說道:“你說罷。”

木青秋道:“先生可聽說過上古五行法陣?”

魏揚有些吃驚,道:“你怎麽知道這個?”

木青秋掃了眼院門,低聲道:“這裏不太方便,先生請随我來。”

魏揚略點了點頭,跟在木青秋身後,向海棠花深處走去。

—— —— 《上古五行錄》 —— ——

木水澤端坐在青銅鏡前,緋紅長袍拖在身後原木地板上,燦然生輝,宛若九天的雲彩。

晨妝已罷,鏡中的她妝容完美精致,嬌豔絕倫,她手中把玩着兩根玉簪,不時舉至鬓角比劃一下,似乎拿不定主意要簪那一根。

朱雲狄從外面走進來,身影在銅鏡中越來越清晰。

木水澤朝身後招了招手,道:“世子哥哥,你來的正好,幫我瞧瞧那支更好看?”

朱雲狄面色仍舊是捉摸不透的陰郁,不過心情似乎還不錯,他輕快的走到木水澤身旁,拿起她手中兩只玉簪,仔細

比對了一番,不溫不火的道:“我看不出區別。”

木水澤嗔怪似的回眸睨了朱雲狄一眼,從他手裏奪回玉簪,揶揄道:“莫非這就是佛家說的色即是空,看來世子哥哥已超凡脫俗羽化成仙了,真是可喜可賀哦。”

朱雲狄冷冷哼了一聲,沒有言語。

木水澤眸子一轉,已換了副神情,殷切注視着朱雲狄,柔聲道:“世子哥哥,我想管你借一樣東西。”

朱雲狄愣了下,緩緩道:“是什麽?”

木水澤捉住朱雲狄的右手,笑吟吟道:“放心,你有的。”她手起簪落,玉簪已深深刺入了朱雲狄掌心。

朱雲狄掌心一陣鑽心刺痛,嘴角不禁抽搐一下,眸子裏跟着閃過一絲寒意,緊緊盯着木水澤。

木水澤神色依舊自若,她櫻唇微翹,極委屈的說道:“世子哥哥真是小氣,人家不過是要你一點血,看把你兇的,眼睛都瞪成了銅鈴。”說罷笑吟吟的抽出玉簪,丢開了朱雲狄手掌。

朱雲狄眼中寒意更濃,冷冷道:“你要我的血做什麽?”

木水澤轉過臉對着銅鏡仔細的看了下自己的妝容,才對鏡中的朱雲狄說道:“做胭脂用。”完全一副小兒女之态。

說罷她挽起廣袖擡起玉臂,用那玉簪尖上的鮮血在眉心點了顆殷紅血痣,又對着鏡子細細看了看,才滿意的放下簪子,回過頭,眨動着美目,問朱雲狄道:“世子哥哥,好看麽?”

朱雲狄再料不到她是為了這個,冷冷的瞥了她一眼,從唇間擠出兩個字道:“胡鬧。”

木水澤見朱雲狄被她激怒,心滿意足的笑了,末了卻又蹙着眉頭道:“雖然新鮮,顏色卻淡了些。”

朱雲狄一時更加惱怒,冷冷的盯着木水澤,木水澤望着朱雲狄神色,忽然掩着口噗哧一聲笑了。

朱雲狄知道又上了她的當,總是不知不覺便被她戲弄,遂更加愠怒。

木水澤順手拿起方才那根染血的玉簪,別在了鬓角,沖着鏡中朱雲狄眨動星眸,道:“就是它了。”

朱雲狄臉上的愠怒漸漸退卻,似乎才想起來此的正事,問道:“昨天你出去了?”

木水澤一臉無辜的道:“是啊,我只答應你不顯露我身份,可沒說不出門兒。”

朱雲狄冷哼一聲,道:“你最好記得。”

木水澤拿起妝臺一角的紫金暖爐,瞥了朱雲狄一眼,問道:“姐姐答應嫁給你了?”

朱雲狄陰冷的笑道:“是,從此以後,我就是你姐夫了。”

木水澤淺淺一笑,道:“恭喜你。”

朱雲狄道:“上次你問我對你姐姐是什麽感覺……”

木水澤起身笑說道:“可惜我現在已不想知道了,什麽時候啓程回京

?”

朱雲狄默然片刻,冷冷道:“現在。”

—— —— 《上古五行錄》 —— ——

魏揚神色動容,道:“青秋,我不想你這麽做,這些事情原本也不該是要你來承擔的。我答應教你學武後,無時無刻不在後悔,我真不該把你帶入這片江湖,你好好一個女兒,該遠離這醜惡世道,尋一片淨土好好過日子才是。”

木青秋胸口不禁又是一熱,道:“先生,奸逆當道,這世上早已無淨土。爹常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人人都有責任為國盡力,更何況我也不只是為了大明天下,更是為了慰藉爹娘還有妹妹九泉下的亡靈。我這個計劃萬無一失,即便是有危險,有鳳儀劍與先生在,即便發生意外,只要先生屆時能把我帶出京城,自是無礙,請先生答應吧。”

魏揚搖頭道:“我不能答應你,這個計劃雖然不錯,可是變數太多,我不能讓你拿着終生幸福去賭。這世道雖差,卻也不是完全令人絕望,青秋,我送你去一個地方,從此過與世無争的日子,好嗎?”

木青秋急道:“先生,不冒險永遠沒有成功的機會,我已經算過風險,這個險值得冒。如果,如果真的失敗,先生再送我去那裏,好嗎?”

魏揚看了木青秋一眼,臉色鐵青,決然道:“不行。”

木青秋無奈的嘆了口氣,看了魏揚一眼,退後一步,突然跪了下去,“求先生答應。”

魏揚忙去扶木青秋起身,“青秋,你不要任性,趕快起來。”

木青秋淡淡一笑,搖頭道:“先生不答應,木青秋便不起。”

魏揚正為難時,只聽一個聲音緩緩道:“不知我王妃求先生何事?”

魏揚與木青秋相視一眼,神色都是大變,來人是朱雲狄!

木青秋心思急轉,緩緩站了起來,心中已有了應對之策,轉過身,含笑說道:“青秋想讓先生繼續教我武藝,先生因青秋身份,認為不便再教授,故而相辭。”

朱雲狄目光在他兩人臉上一掃而過,緩緩走了過來,淡然說道:“既然如此,就請魏先生應下吧。”

魏揚見木青秋應變迅速,心中石頭落地,當下便拱手道:“既然是王爺吩咐,魏某恭敬不如從命。”

朱雲狄略點了下頭,不再看魏揚,望着木青秋道:“車駕已經備好,我們這就起身吧。”

木青秋點頭含笑答道:“好。”

木青秋心中一時七上八下,不知朱雲狄來了有多久,她與魏揚的對話是否都被他聽去了?她留心看朱雲狄神色,他面色風輕雲淡,仍舊是令人琢磨不透。

魏揚也難免心懷忐忑,只好遠遠的尾随在他兩人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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