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車裏的氣氛, 有點詭異。

葉霧白開着車, 時不時用餘光看向身邊人,又看向後座的二位自遠方而來的朋友。

這位叫做梁見空的人率先跟他打招呼, 風度翩翩, 有禮有節,但這個人氣場太強, 明明他只是随意站着,随意跟你說這話,可就是強到讓你不敢露出自己任何馬腳,一不小心,就會被他逮住。

葉霧白只好做這個緩和氣氛的人:“梁隊, 你們是昨晚到的嗎?”

梁見空靠在後座, 墨鏡下的他神情難辨, 但應該心情不錯, 聽到提問, 他回道:“是。”

葉霧白:“可以跟我們說一聲,過來接你們。”

“我給夏葵發了微信, 可惜沒有回應, 我只好自己打車了。”

梁見空如是說,聲音裏還有些委屈。

葉霧白一愣。

夏葵提上一口氣就罵:“你落地了才跟我說,不會提早跟我說嗎, 我很閑的樣子嗎?”

梁見空坦悠悠地說:“哦,我忘了,你很忙, 晚上也需要自己的生活。”

梁見空哪壺不開提哪壺,提到昨晚,葉霧白和夏葵同時陷入沉默。

昨晚他們在幹什麽,兩人心照不宣,大概梁見空不走運,發消息的時候,他們大概無暇顧及。

夏葵忍不住想摸煙,但及時想到後面還坐了一位,讪讪收手。

“你早點跟我說,我會安排的。再說,你以為我是特地接你麽,我是去接輕言。”

許輕言寡言,性子很淡的樣子,剛才也只是跟着梁見空打了個招呼,此後一直沒怎麽開口過,跟梁見空說話也是輕聲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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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被夏葵點名,她素淨的臉上浮起一抹淺笑:“是他不好,沒有提前告訴你。不過,他這次能請出年假也很不容易,直到前天,我們還以為這次的行程又要落空。”

先是給老公一棒槌,讓夏葵舒心,再來幫老公說一句公道話,老公也舒心。

不得不說,這麽多年了,夏葵依然覺得許輕言是她見過最厲害的女人之一,雲淡風輕的一個眼神,就能把某位在外稱霸王的爺哄得妥妥貼貼。

這不,許輕言發話了,梁見空就沒再那這事涮夏葵:“我們現在去哪吃飯?”

“火鍋可以嗎?”葉霧白仔細想了想,夏葵喜歡吃火鍋,火鍋一般人也不太挑口味,況且這附近有一家不錯的老店。

梁見空欣然答應:“我有段時間沒吃火鍋了,正好。”

車子開到餐廳的時候,已過下午一點,夏葵饑腸辘辘,下車回頭拉上許輕言:“餓死我個神,趕快進去點菜。”

夏葵很喜歡許輕言,這種喜歡跟性別沒有任何關系,單純的喜歡、欣賞。

換位人生,她未必能做得到她的一半。

“你幹嘛呢?”

夏葵覺着自己身後有一股大力阻止了她向往美食的步伐。

她壓着脾氣轉頭,見到梁見空拎着她的衣領,不客氣地說:“靠邊。”

夏葵翻了個白眼:“梁見空,還防我?”

梁見空此時已摘了墨鏡,一張臉和印象中完全重合,就連左眼下的傷疤都絲毫不差,他的英俊沒有因為歲月而打折扣,反倒越發利落明朗,少了許多過去眉宇間隐藏的深沉。

大概,這就是陽光見多了的緣故吧。

梁見空自然而然地牽過自家老婆的手:“你有黑歷史。”

她曾經用了手段,調戲過許輕言,倒也沒存多少壞心,但這事就被梁見空死死記下,時不時拿出來戳她脊梁骨。

葉霧白跟在後頭,只覺得有趣,他們看似誰都不肯落下風,但實則關系不差。

四個人找了個靠裏頭安靜的位置坐下。

夏葵算不上什麽地主,無非是比梁見空早到幾天,葉霧白倒是可以算半個,于是,他照顧了一圈,把大家想吃的都點上,回頭又去端來茶水,一杯杯分好。

梁見空道了聲謝,佯裝喝茶,悄悄打量了一番葉霧白。

男人氣韻淡然,眉目舒展,談吐不凡,看上去是個無可挑剔的溫文君子。

梁見空很快收回目光,噙着笑道:“早上你們還順利?”

夏葵第一反應是去看許輕言,但許輕言像是沒聽到一般,正對着手機打字。

夏葵含糊道:“還行,也不知道能不能成。”

梁見空嗯了聲:“一會說。”

火鍋上桌,他們選了鴛鴦,四個人的底料也各有不同,梁見空想要加辣醬,被許輕言阻止了,最後只能無辜地對着一盤子醬油醋加小蔥嘆氣。

“你不能吃辣?”葉霧白觀察細致。

梁見空摸了摸胃:“年輕時落下的病根。”

這對應該不好意思拒絕他的提議,葉霧白頓覺抱歉:“要不我們換個地方?”

梁見空自然不在意這種事:“沒事,我吃清湯。”

葉霧白大致了解梁見空的事跡,很傳奇,可以拍一部電影,也能理解夏葵面對他時極為複雜的情緒。

本以為場面會冷,但終歸是他多慮了。

夏葵能言,這位爺話不多,但句句高能,能把夏葵噎死。

夏葵忍不住道:“梁見空,你閉嘴行麽,我快要消化不良了。”

梁見空從鍋裏撈出一片羊肉,笑道:“哦,剛好,我常備胃藥,借你?”

“……”

“沒見你以前這麽頂我。”

“那是以前。”

“以前怕我。”

“呵呵。”

“現在不怕了。”

夏葵撂下筷子。

梁見空喝了口茶,似笑非笑:“你這種過河拆橋的思想很危險,不利于穩定的契約關系。”

“……”

夏葵以前把梁見空當“神”,現在,他已經不是她這個世界的“神”了。

而她,不過是找着理由跟他發洩自己的嫉妒。

她還會嫉妒,大概就還有救吧。

吃飽喝足,大家商量了下,梁見空和許輕言打算先回酒店。兩個男人因為買單的事好一陣你争我搶,一直搶到服務臺,最後還是葉霧白以地主的名義搶單成功。

随後,葉霧白送他們回酒店休息,但這個休息只是指許輕言,梁見空自然還要跟他們有一番交流。

許輕言沒多問,直接上樓,她一向來心思通透,對于梁見空的事,她全然信任。

三人在酒店餐吧坐下,梁見空将墨鏡擱在矮桌上。

餐吧的正有人現場演奏鋼琴,梁見空開口的話打破了這種安逸:“方劍名,他很滑頭,他應該不會這麽快承認。”

梁見空說起正事的時候,毫不含糊,夏葵隐隐有種回到過去的感覺,聽他布置任務果斷明了,絕不拖泥帶水。

時間回到今晨,夏葵剛換好衣服,打算跟葉霧白出發去醫院,接到了來自梁見空的電話。

她當時沒時空跟他多說,可梁見空一開口就把她拉住了:“到B市了,你要查的人都查了,今天碰一面,之後我不一定有空。”

夏葵心頭一動,立馬問了方劍名的情況。當時情急,沒細想,眼下她不由問道:“你怎麽查出來的?”

梁見空的個性要強,從前都是打碎了牙往肚裏咽,所以,他沒跟夏葵啰嗦他是怎麽找人托的關系,費了多少精力,把方劍名偷偷買假發套的事都給查出來了。

總之,結論就是,他查到了方劍名的把柄:“這個事他做得很隐蔽,要不是我多留了個心,從他兒子身上下手,就漏過去了。他兒子成績一直中上水平,幾次模考都不夠水平,據說他一直說自己兒子能考個T大,他就滿足了。但在最後時刻,通過自主招生,進了B大。”

“還有呢?我們光詐他是沒用的。”夏葵關心的是證據。

梁見空收起一條大長腿,人稍微往前坐了點:“你們以為他做事會這麽不小心,留下把柄?”

夏葵:“……”

梁見空擡眉,要笑不笑地說:“還就真被我找到了。”

夏葵作勢要打他:“你話能不能別說一半?”

“葵哥,”梁見空點了點太陽穴,“上次我就說了,動動腦子,以前我說一半你就能理解,現在怎麽老要我把話說那麽明白。”

夏葵忍不了:“你再放屁……”

梁見空:“賈舟,你給我的另一個人,在當年,競聘副院長的時候,主動放棄,另一位教授順理成章成功了。而這位教授,跟方劍名兒子的導師,是老鄉。”

夏葵一下子沒了脾氣,迅速看向葉霧白:“你知道嗎?”

葉霧白蹙眉,回憶道:“當年我的注意力并沒有在賈教授身上,但聽師姐提到過,教授當年沒能升上博導,但沒提具體原因。”

夏葵提出疑異:“可,這也難作為證據。”

梁見空不以為然道:“不用什麽證據,現在高校學術造假、職稱考聘、招生錄取都管得很嚴,舉報就夠他受的了,懂了吧?”

夏葵試圖梳理眼下的狀況:“如果我們推測的不錯,賈舟利用了方劍名給兒子鋪路的弱點,讓方劍名以章美心自殺結案?前兩天方劍名深夜去找賈舟,可能是因為他們擔心康瓊出事并非偶然,跟章美心的案子有關?”

梁見空聳了聳肩:“這個就不清楚了,當年章美心的案子,因為沒有取到證據,在他手裏結得很快。”

“沒錯,我一直找他溝通,但是他咬死我媽是自殺。”提起往事,葉霧白的聲音低了幾分。

梁見空沉吟道:“方劍名這個人,生活裏比較貪圖小利,圈子裏的口碑一般,這麽多年也沒得到晉升。如果當年他真的故意隐瞞真相,那現在就是考驗他心理承受力的時候。”

夏葵明白,梁見空現在的身份,跟她碰面并不合适,幫忙調查還是念了點情,她杠歸杠,謝也還是要謝。

“謝了。”

“我也是為了了梵。”梁見空淡淡道。

他們說他蟄伏十年,翻臉無情,可他天職如此,又有何錯。

只不過,每當回想起那些一起喝酒撒歡,追逐街頭,笑罵人生的片段,總是如鲠在喉。

許輕言說他也是凡人,所以會痛,會傷,會難過。可他說,路是自己選的,背負血海深仇,也要走到底。

他們又聊了一會,夏葵看了解得差不多了,便打算告辭。

“等下。”梁見空指關節敲了敲桌面,“你沒忘了什麽吧?”

夏葵剛要起身,跟他對視了好一會。

梁見空轉過頭,對葉霧白客氣道:“葉店長,我和夏葵許久沒見,還有些舊要敘。”

葉霧白不太确定梁見空的态度,雖然這個人不會對夏葵不利,但他和夏葵淵源太深,總歸容易掀起夏葵以前的傷口。

葉霧白去看夏葵:“我在外頭等你?”

夏葵已經重新坐下:“你先回吧。”

葉霧白見她神色如常,點了點頭:“好了給我電話,我來接你。”

夏葵沒說好不好,葉霧白同樣客氣地跟梁見空道別。

梁見空偏過頭,直到葉霧白的背影消失在大堂,他還沒收回視線。

夏葵叫來服務生,給自己換了杯果茶:“你要我查的事,不已經發你了嗎,還有事?”

“沒事就不能找你聊聊了?”梁見空翹着二郎腿,不正經道。

“我沒空。”夏葵煙瘾犯了,可酒店禁煙,只好從兜裏摸出一根棒棒糖。

他有些詫異地看着夏葵:“戒煙了?”

夏葵鼓着腮幫子答:“沒。他給買的,說是控制下煙瘾。”

梁見空冷不丁問了句:“喜歡他?”

“……”

夏葵一臉看智障的表情:“他是男的。”

“嗯,所以,喜歡他?”梁見空又問了一遍。

夏葵白他一眼:“你忘了我的性取向?”

“哦,你半夜把我從夢裏叫起來,問這問那,跟得了思春病似的,現在連煙都能為他少抽,我以為你轉性了。”梁見空修長的手指輕輕在膝蓋上彈鋼琴。

夏葵愣了愣,恨不能穿越時空,改變過去。

她別開視線,咬着棒棒糖換到另一邊:“你到底要說什麽,不會是來關心我的私生活吧?”

“我覺得有必要關心下。”

“少惡心我。”

梁見空還在那繼續說道:“你沒交過男朋友,也不知道看男人的眼光準不準。”

夏葵懶得跟他頂了。

梁見空斂起玩笑味,問了句正經的:“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夏葵伸出手指開始數葉霧白的優點:“腦子聰明,個性很好,人也挺仗義,我覺得做兄弟沒問題。”

那方面也不錯。

夏葵心理暗暗補了句。

梁見空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你覺得,你的這位兄弟完全對你信息共享了嗎?”

夏葵不太喜歡梁見空這種問話方式,總感覺在審犯人:“我跟他現在是同盟人,他對我隐瞞沒有好處。”

梁見空這時候停下手上的動作,餐吧裏的鋼琴曲也恰好演奏完一曲,他的聲音便格外清晰:“那他有告訴過你,他母親案發現場,有一個目擊者嗎?”

夏葵的神情空了一拍。

梁見空緊接着甩出一句:“而這個目擊者,就是他本人。”

作者有話要說:二爺:嗯,聽說不少人想念我。感謝在2020-06-09 08:21:33~2020-06-09 20:42:4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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