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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地的人睡覺并不優雅安靜,周圍盡是此起彼伏的粗重呼吸聲、鼾聲,夢呓聲。在這些人類聲音的陪伴下,蘇霓輕輕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她方才忽然感到一股深沉的恐怖,來自下水道深處,離聚集地有一段距離的地方。

這種恐怖不同于她正面遭遇沙蠶時受到的驚吓。它更具威脅,也更依賴直覺,毫無道理地警告着她,要她進入備戰狀态。若用一個詞來形容它,那就是“單純的恐怖”。

如果一個物體的溫度高于絕對零度,它就會輻射出紅外線,與蟲母自身的輻射紅外線形成差異。這個差距将反映到它的感覺器官裏,讓它得以判斷對方的位置和形狀。她的功能暫時還沒這麽高端,但只要處在相對沉靜的狀态,也能隐約感應到周圍陷入睡夢的人類。

正值半夜,他們全都安靜地睡着,半點都沒覺察黑暗中潛伏着的危險。

仔細想一想,下水道其實頗有神秘氣氛。即使城市運行正常,一般人也沒有接觸排水排污系統的機會。它就像巨大的迷宮,常被人用來作都市傳說的背景。在這個什麽事都可能發生的年代,說它變成了怪物巢穴,蘇霓也不會奇怪。

蟲母的為蟲法則大概是:能戰鬥的時候,絕不逃跑。她抱着被子,安靜地坐了一會兒,仍未曾産生脫戰的想法,只等危機逼近,就叫醒同伴,和他們一起看看會發生什麽。

承受的壓力越大,她的感官就越敏銳,仿佛從大腦裏伸出許多無形觸手,遵循她的意願,一路探查過去。這也許是新異能,也許是之前能力的延伸,無論是哪種,都給予她極大的方便。只可惜她能力有限,探查剛走出人類生活區邊緣,便逐漸減弱,最終微不可覺。

直到此時,她還不知道危險源于何處。匪團要來找麻煩,沒可能從地底深處現身,其他人類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她想來想去,似乎只剩一個解釋:那裏隐藏的大怪獸即将出現,要把他們當點心吃掉。

但這番胡思亂想最終落空。她發散思維的時候,危機感瞬間退去,簡直就像從未存在過。危機消失的一刻,她的精神于同時繃緊,緊張地等待暴風雨的來臨。

……然而,暴風雨始終沒有來。

蘇霓等了許久,無聲地吐出一口氣,慢慢倒回床上,重新閉上眼睛。如果換一個人,說不定認為這是被勞累引發的幻覺,但她不會這麽自欺欺人。雖說現實裏的危險不複存在,但那股陰冷的感覺還萦繞在她心頭,伴她入夢,最終用一個噩夢驚醒了她。

那是個非常怪異的夢。夢裏全是鋪天蓋地的綠色,此外一無所有,本來還沒什麽,之後綠色開始扭曲變異,形成種種怪誕的形狀,看一眼就覺得頭暈目眩。

“說真的,我還沒有放棄競争最悲催穿越生涯……”

蘇霓嘟囔着翻了個身,發現天還沒亮。這一次,她好不容易醞釀出的睡意徹底消散,只好捶了被子兩下,權作出氣。但是不管她怎麽毆打被子,失去的睡意也不會回來,再去試探着感應危險,也依舊空空如也,沒有任何異常。

她已經在這裏度過三個夜晚。第一夜,她茫然地爬上懸崖,茫然地長途跋涉,茫然地打死了四只野獸。第二夜,她做了奇怪的夢,漸入佳境時被強行喚醒。到第三夜,這世界仍未給她留下任何好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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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着對夢境的警惕,她開始新一輪的推理。她知道妮妮在這裏生活了五六年,從未出現意外。按理說,這是一個可以認定為安全的居住地點。而夢中的綠色來得太過突兀,是以她懷疑危險和自己有聯系,卻因缺乏證據而無法證實。

如果綠色指代的是怪物,又能令她感受到刻在基因之中的恐懼……

推理終結于她幻想出一只巨型青蛙的時候。

“有人知道下水道深處有什麽嗎?”

天亮後不久,人們便陸續起身。蘇霓萎靡地蹲在水盆旁邊,用受污染的水洗臉,順便向每個路過她的人打聽這件事。這些人大多是成年人,應該已經探索過更遠的地方,以便尋找值錢物品。可他們的回答大多是“不知道”和“什麽都沒有”。

這是個理所應當的答案,卻加深了她的疑惑,亦無法排除怪物的存在。也就是說,最保險的辦法還是親眼去看。

她用衣袖擦了把臉,慢慢站了起來。

凱把那把小巧的手槍給了她,剩下兩把分給青壯年勞動力。用槍是件很簡單的事,但彈藥是另一個問題。想也知道,聚集地不可能儲存有大量彈藥,何況子彈打不穿真正猛獸的皮。這把槍只是聊勝于無的配備,關鍵時刻,可以繼續當飛刀扔出去。

由于那處槍傷,別人默認她想休息多久都行,但她并不認為槍傷會妨礙行動。傷口的愈合速度驚人,猶如有無數納米機器人在進行修補。一切所需的能量都來自于她本身,由此可見,她吃下的東西沒有浪費。

旁邊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你會留下嗎?”

蘇霓見到瑪德蘭的時候,關注點永遠在她的肚子上。她又向那地方看了一眼,才簡短地回答道:“放心好了,我會留下。這是我應盡的責任,如果連這個都做不到,還談什麽未來?”

做母親的人身體又瘦又小,毫無現代孕婦的豐腴滋潤,仿佛吃下去的養分都被胎兒吸走了。聽完蘇霓的話,她多少露出了一點放心的神色,嘆了口氣才說:“那你有什麽打算?很多人猜你要動身去城市,凱對你倒是很有信心。”

“不瞞你說,還沒有想好,”蘇霓對她安慰性地一笑,“不過,今天我會去一趟危險地帶。”

這幫人對異能的了解少之又少,她自己更是懵懵懂懂。如今能夠定下的結論也就一個而已,即危機更能激發異能方面的運用。這原理和基因鎖差不多,她總懷疑在生死之間多走上幾次,有助于開發新能力,所以才主動挑戰高級難度。

另外一個原因則是,由于缺乏戰力,他們長年來對高危野獸能避則避,避不了就逃。妮妮幾乎沒有應對它們的經驗。這讓蘇霓非常好奇,很想去領教一下真正的危險。

不過,她也隐瞞了一句話。

今天所有人睡下之後,她會獨自前往感應到危險的地方。若某種生命被蟲母認定為敵人,八成對人類具有相當程度的威脅。等危險砸在頭上再考慮逃跑,未免太蠢。

對這個聚集地而言,“危險區域”比不危險的區域還多。變異後的野獸基本保留着原始種的社會習性,有群居生物,有三兩成群的小團體,當然也有在交配期才和同族聯系的獨行俠。

用一句話歸納,如果某個可以居住的地方沒被人類占據,那一定有其他種族作主人。

一般來說,獨行野獸戰鬥力最強,群居者最弱,但這不能一概而論。輻射随時刺激基因變異,最弱小的種群裏也有各種怪誕的精英個體。以沙蠶為例,極為罕見的情況下,它們背部會長出一個禮帽狀的儲能器,将能量轉化為其他形式,如毒液、酸液,甚至電能。

精英個體的價值不比普通個體大,戰力卻呈現數倍至十數倍的增長。別說聚集地的弱者,城市裏的狩獵團也經常在它們面前折戟沉沙。

因為它們非常罕見,性價比又極低,蘇霓自然不會跑到沙蠶窩裏求挑戰,而是把眼光放到更長遠的地方。

“我要借車子用用。”她确定自己短時期內不致饑餓後,找到凱,直截了當地向他提出要求。

“你瘋了嗎?一個人去雙頭牛的栖息地?異能覺醒了三天,你就認為自己頂得上一整個傭兵團?萬一遇到危險,連帶你逃跑的人都沒有。”

“……”

蘇霓被一連串問題噴出了思維停滞,只能乖乖看着凱的兩片嘴唇一張一合。等凱噴完,她才有氣無力地說:“好吧,那你給我推薦幾個同伴。條件不必太好,面對雙頭牛的時候,不拖我後腿就可以……還要自願。”

顧名思義,雙頭牛就是長着兩個頭的牛。在某個以廢土為背景的游戲裏,它們是未來人類飼養的溫馴家畜。但在厄運之星上,它們是力量強大的食肉猛獸。

根據妮妮的記憶,蘇霓推測它們的祖宗八成是野生水牛。野生水牛雖然吃草,卻性情兇猛,以犄角和後蹄為武器,敢與獅虎對峙。長出第二個頭後,它們連食譜都變了,力量更是幾何倍增長,據說一蹄子就可以把變異犬踢成髒腑破裂。

事實上,它們遠遠算不上頂級掠食者,但也不是這個聚集地惹得起的對手。蘇霓要求同伴必須自願前往,正是考慮到自己都未必可以全身而退,根本不能保證同伴的安全。

凱頓時無話可答。

蘇霓已經明說了此行的兇險,平心而論,他自己都不願意冒這個險。但作為聚集地的決策人,他不能阻礙異能者提升實力,又必須找個人陪她共同前往,不然最壞的情況将是連人帶車一起失落在牛群中。

“我倒是有個合适的人選,”他想到最後,忽然恍然大悟,“他肯定不會拒絕。”

蘇霓冷冷看着他。她已經知道這個人選是誰了。

涅林不但不拒絕,甚至沒有發表任何評論。凱剛開口,他就點了點頭算作同意。

雖說蘇霓不欣賞推薦未成年人的行為,也不想帶未成年人冒險,但總要正視現實。作為一個負責在危急關頭開車逃走的人,妮妮的這個青梅竹馬的确是很合适的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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