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寒風呼嘯而過,不知疲倦地卷起地上沙土,将它們帶向遠方。有只跳鼠被方才的巨響驚動,自洞穴中露出腦袋,警惕地看了一眼後,又馬上縮了回去。
它是一只新近遷入此地的跳鼠,還沒來得及被人類發現,今夜也運氣很好,避開青苔和炮火的攻擊,得以見到明天的太陽。只是,即使是它貧瘠的小腦袋,也理解外面的人絕非易與之輩,所以它很快縮回沙裏,沿着打出的通道跑走了。
以往空蕩的沙地上,多了兩輛重型卡車。如果蘇霓在這裏,會發現它們的大小和地球上的大卡車差不多。車鬥部位蒙着用獸皮和金屬織成的帳篷,只在必要處開出口子,使車鬥裏裝載的槍炮露出槍膛和炮膛,看起來像是手工版的裝甲車。
沒有工廠會生産這種破爛,這又是凝結了勞動人民智慧的結晶。比較高級的聚集地,還有比較低級的匪團,均會選擇對卡車進行類似的改造。除了車載武器,他們也會加大引擎馬力,選用合适的輪胎,讓卡車在荒野裏如履平地。
他們的首領,阿茲迪克,正站在第一輛卡車頂上,不耐煩地看着小弟們忙忙碌碌。
他是個長相兇狠的彪形大漢,因為長時間暴露在烈日下,腦袋和許多“弱者”一樣,也是光溜溜的。事實上,大部分匪團首領都是這副長相,從外表便能看出他們的兇悍和狠毒。除非該首領具有超越常人的力量,那就不需要用長相來吓人了。
匪團的規模大多處于十人到二十人之間,太少戰力不足,太多則容易分贓不均。他們屬于較為弱小的那一類,沒有特別強力的武器,也沒有戰力爆表的人物,只好充當鬣狗之類的角色,日日打探情報,從大匪團的地盤上撿點骨頭。
當然,撿骨頭的時候,他們必須先确定不會被人發覺。要不是聽到消息,得悉血鷹傾巢出動,不知往何處去了,他們可不敢到這一帶撒野。
只可惜冒險并非總能帶來收獲,比如這一次,得到的戰利品少到像一場笑話。
“他們好像剛遭過火災,”從下水道裏鑽出來的匪徒,帶着滿臉不安,跑到卡車前方向他彙報着,“居住的地方什麽都沒有,只有灰燼,還有人的骨頭。但骨頭也燒得差不多了,就剩幾塊,連有多少人住過都看不出來。”
阿茲迪克瞬間進入想要破口大罵的狀态。但他能當上首領,靠得也不完全是蠻力,聽到“只有灰燼”的時候,立即覺察到事情的不對。
要知道,燒掉生活用品不難,想将人類骨骼燒到無法辨認的程度,需要異乎尋常的高溫。那種高溫往往産生于特殊的設備或特殊的燃料,不可能只是一場普通火災。
他沒有大罵帶來不幸消息的下屬,一邁步,直接從卡車上跳了下去,冷冷說:“我去看看。”
這批人武力有限,別說與正規軍隊或大匪團比,就算規模較大的聚集地,也會令他猶豫不決。是以,如果遠遠看到人類活動的痕跡,他們就不管不顧,先用卡車上的輕型速射炮轟幾下,觀察對方的反應。
蘇霓他們那時正狼狽着,逃出來的四個人又被當場炸死兩個,自然不會做出任何反抗。這給了阿茲迪克錯誤的印象,讓他以為此地絕無危險,遂下令駛近地點,命令兩三個匪徒帶武器進去,進行大家均十分熟悉的劫掠工作。
然而,誰都沒有想到,這裏既沒有女人,也沒有錢糧,只有厚厚的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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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地上剛被炸碎的血肉還很新鮮,高溫也無法在短時間內将其蒸幹。這也算是他們司空見慣的景象,不過就此而已。他一進入口,下一秒便意識到小弟所言非虛,聚集地裏的确發生了超出想象的意外。
蘇霓之前刻意繞開儲藏室,給自己留下食物。但她已經将燃料用盡,食物帶走吃掉,剩下的東西要麽沉重,要麽毫無價值。
阿茲迪克轉了一圈,毫不猶豫地自入口退了出去,宣布這次行動到此為止。
留在車上的匪徒雖然不敢違背他的命令,卻不吝于抱怨,紛紛向同伴打聽出了什麽事,直到聽到首領的呵斥,才老實下來。縱使如此,仍有膽子比較大的人叫着要個解釋。
四周僅有烈烈風聲,沒有其他聲音,也沒有其他活物,任誰都看不出危險。阿茲迪克冷冷地掃視着他們,大聲道:“你們出生的時候,是不是把腦子忘在胎盤裏了?剛才發炮時,那幾個人是在外面被炸死的……他們為什麽要在半夜走出聚集地,你們想過沒有?”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靜,顯然當真沒人想過。
阿茲迪克從未聽過“恨鐵不成鋼”這句話,但人類的情感永遠相通。此時,他正以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盯視着自己這群出生時忘帶腦子的同夥。
“高溫要麽來自他們自己,要麽來自他們的敵人。如果敵人擁有如此高級的武裝,那根本沒有必要浪費在他們身上,而且也沒有留活口的必要。那麽就是來自他們自己了,他們為了應對未知的威脅,不惜焚燒自己藏身的地方。不管那威脅是什麽,我都不想弄清楚,明白了嗎?”
厄運之星上怪物衆多,怪事更是此起彼伏。高輻射極易引起基因變異,每分鐘都有新的變異體出現。想要事事弄清楚,有九條命都不夠活。阿茲迪克混得固然不怎麽樣,卻深谙這個道理,絕不會做追根究底的蠢事。
他解釋完之後,徑直坐回車鬥裏,再次下達了撤退的命令。
血鷹的勢力範圍不小,所以他并未因此沮喪。一次撲了個空,下一次說不定會大有斬獲。他們在情報方面花了不少錢,等的不就是撿漏的時刻嗎?
至少,在坐回自己的位置時,阿茲迪克是這麽想的。這個聚集地的情況固然詭異,卻和他們無關。他腦子裏正想着去往下一個目标的路線,想着想着便躊躇滿志,搓着手準備大幹一場。
可還沒有躊躇多久,卡車忽然停了下來。
這兩輛車的引擎馬力自不必說,隐蔽性也很看得過去,畢竟他們需要盡可能地降低噪音,以免驚動不該驚動的生物。這個時候,它們的剎停也相當安靜,但安靜歸安靜,這個動作本身就令大多數人頗為意外。
阿茲迪克微微一驚,只聽身邊的通訊器嗞嗞作響,傳來駕駛者的聲音。
那聲音充滿了不安和……困惑,“老大,前面有一架……機甲?”
阿茲迪克不由一震,望向負責瞭望的同伴,見那人一臉凝重地點了點頭。一股不安的感覺襲上心頭,使他直接湊到瞭望孔那裏,滿懷不安地望了出去。
他們的運氣不錯,這段時間裏,厚雲一直未能重新凝聚起來,所以可見度依然很高。月華如灰紅色的污水,無精打采地攤在地面上。兩輛卡車的正前方不遠處,靜靜矗立着一個矮胖的機甲。
說是矮胖,只是其罐子狀的外形給人的錯覺罷了。它實際比卡車高出一截,論體積估計也不輸給它們。腿部和雙臂倒是異乎尋常的細長,綜合起來,有點像插了四根長棍的油桶,或者沒有腰的肥胖人類。
它的顏色幽深黯淡,唯在頭部射出明亮的白光,表示其中确有人類活動,而非戳在沙子裏的死機甲。結合它無聲無息的出現,靜立不動的詭異,簡直是一個驀然出現在荒野中的幽靈。尤其這幽靈至今沒有采取任何行動,更令這幫殺人如割草的匪徒感到困惑。
阿茲迪克望出去之時,目光正好觸及機甲正面。不知道為什麽,他陡然感到無形的壓力,仿佛那人正透過金屬的阻隔,無情地凝視着他。
他不是頭一天在厄運星上讨生活,也曾見過些用于作戰的機甲。只是,他自知惹不起真正的機甲士,所以一向聞風而遁,也就從遠處羨慕一下它們漂亮的外形而已。
眼前這個機甲是他見過的最醜的,他甚至想不出它究竟要怎麽作戰。難道會是用機身沖撞敵人嗎?還是裝甲霍然洞開,現出無數黑幽幽的炮口,瞬間把他們掃射成篩子?
不,最關鍵的問題是,再怎麽醜也好,他不會認為它代表着善意。接觸到那道壓力的同時,他便意識到,對方不動手,不代表允許他們從它身邊駛過。
一連串的問題奔湧而過,其實只耗費了幾秒鐘時間。車鬥中的空氣似乎凝固了,匪徒們的目光自不同的方向射向首領。阿茲迪克吞了一口唾沫,篤定地說:“開火!最大火力!打它的腦袋和腿!”
頭部往往是駕駛艙和機甲動力所在,腿則決定了機甲的行動能力。反正他們沒有對付機甲的經驗,打這兩個地方總不會錯。
車載輕型炮、重型機槍、肩扛式火箭炮,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小型武器,只要是能夠擊中那架機甲的,都一股腦兒開了火。火力瞬時傾瀉,方圓數裏內,均可聽到密集的槍炮聲,混雜在風聲之中,聽上去倒也有幾分磅礴的氣勢。
一時硝煙彌漫,熟悉的火藥氣味在所有人鼻端萦繞着。然而,始終靜立着的機甲忽地做了一個回避動作。那動作是如此靈巧迅速,竟讓它硬生生躲過了大部分攻擊,真正擊中它的,只有一發火箭炮。
可惜機甲體積有限,重量只怕也不太大,頓時被打得向後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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