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又一個夜晚即将來臨。
稍有野外生存經驗的人都知道,如果非得露宿在外,那麽絕對不能大喇喇地點起燈火。即使是小樹枝燃燒産生的熱量和光芒,也足夠讓夜行生物前仆後繼。而大部分人沒有抵禦寒冷的本事,所以很容易得出一個結論:不要露宿在外。
如今,這個無解問題幽靈般現身。它帶着令人恐懼的氣息,盤旋在一個機甲和三個人頭上。
厄運之星沒有戶籍,也不存在所謂的“合法夫妻”,但人們遇見結成固定關系的伴侶,還是按照歷史習慣,稱呼其為夫妻。夫妻之間,往往具有同生共死的情誼,還有差不多的想法和選擇。
這一對并不例外。
女人停止了踱步,縮在衣服裏,不自覺地瑟瑟發抖,“不能再等了,你看,兩個月亮都在天邊出現,等太陽徹底消失……我們不能死在外面啊!”
等太陽徹底消失,氣溫将急劇下降,随随便便就能凍死人。他們的帳篷、裝備都在卡車上,卡車則被遺棄在那個可怕的小湖邊。送他們十個膽子,他們也不敢回去尋找。也就是說,面對滴水成冰的低溫,他們連最基本的保暖措施都沒有。
她的丈夫咽了一口唾沫,又看了看那架機甲。
機甲的手已經松開了,摩多拉龍屍體橫卧在地,靜靜伴随着它。蘇霓趴在駕駛室裏,臉色慘白,高燒不止,看起來十分虛弱,摸起來像個燒着的炭團。任何一個人看到她,都會認為她身受重傷,不知能不能恢複意識。
在缺醫少藥的情況下,也許她可以活下來,也許就這麽死掉。
機甲高度有限,可以輕易爬進去,所以他們已經仔細查看了她的情況,也看到了她身邊的幾樣物品。最開始,他們只感到羨慕,并沒有其他想法,驚嘆幾句“不愧是異能者”,也就算了。但随着時間推移,寒風撲面,他們凍的像風中落葉一樣,一些更隐秘的想法便應時而生。
“我們不能死在這裏。”女人懷裏緊緊抱着黃金雀,試圖從它身上汲取熱量,眼巴巴地看着男人。
他們不約而同地忽略了另一個可能——進駕駛艙,三個人擠在一起,說不定可以堅持下去。
三只摩多拉龍,其中還有一只極為罕見的首領,已經算是一小筆財富,別提還有黃金雀。賠城主女兒一只,自己留兩只賣掉,林林總總加在一起,比傾家蕩産前的家産還要多。
與它們一比,蘇霓那兩件普通武器頓失光彩,幾乎可拿可不拿了。
男人的聲音極其嘶啞,“……我們帶不走這只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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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态緊急,蘇霓沒有時間剝掉摩多拉龍首領的皮,那皮也非普通人可以剝的下來。他們無法驅動機甲,想用重裝機車拖走這只五米長的怪物,簡直天方夜譚。
“那就只拿放在機甲裏面的皮和角,”女人咬牙道,“我看她也帶了帳篷和常用工具,只是沒用過而已。我們還有點時間,足夠拿上東西,找附近的安全地方。”
她越說越興奮,眼睛裏綻放出異乎尋常的光彩。雖說以他們兩個人的實力,未必能夠平安回歸,但總比冒險陪着一個不知生死的異能者,凍死或被野獸襲擊而死好。
男人低聲說:“你想過沒有,她是異能者!還知道我們來自哪個城市!萬一她清醒了,發現我們帶着她的東西離開,找上門算賬,要怎麽辦?”
蘇霓被偷襲在先,還能徒手幹掉摩多拉龍首領,戰績十分驚人。縱使他們沒能目擊現場,也知道自己惹不起這等存在。女人一想這事,打了個寒噤,立即退而求其次,顫聲道:“那……那我們,我們就在這裏熬着?看她究竟死不死?傻瓜才這麽幹呢,你要害怕,我們就只拿帳篷,能活多久算多久。”
“我不是害怕。”
男人深深嘆了口氣,擡起手在喉嚨上一拉,“要做就做徹底。”
女人大張着嘴,像看一個陌生人那樣,死死盯着她的丈夫。她想的是借機竊取財物,他想的卻是斬草除根!要知道,蘇霓是看在他們要救兒子的份上,才冒險進入并不想進的地下溶洞。若非如此,她駕駛機甲捕獵摩多拉龍,即使遇上首領,也不見得會傷的這麽重。
殺人和劫財之間,總還存在區別。女人傻乎乎地重複道:“但是,但是……”
男人冷冷說:“那是我們一輩子都獵取不到的獵物。你留給她,我們怎麽辦?別傻了,這是想都想不到的好機會,何況我看她的模樣,八成活不了。直接殺了她,還能減少她的痛苦。”
“我們怎麽辦”五字一出,效果猶如大殺器,讓女人猶豫不決的心找到了路标。她沒有說話,只無言地點了點頭,面帶不忍,卻意外堅定地跟在他身後,再次爬進了駕駛艙。
令他們大失所望的是,蘇霓尚未成為斷氣的屍體。她面容平靜,雙眼緊閉,要不是那超高的體溫和不正常的臉色,看起來就像睡着了。
擠進三個人後,空間頓覺逼仄。男人小心翼翼打量着她,并輕輕搖晃,見她毫無反應,才松了口氣。女人猶感不足,伸手狠狠掐了一下,雖然連個印子都沒留下,但蘇霓也無知無覺。
男人腰間別着一支大口徑手槍,此時已握在主人手中。他深深呼吸幾次,将槍口對準蘇霓左胸口。
“別打心髒,”女人忽然說,“我聽說有些異能者具有超強的體質,被人打中心髒也不會死。”
這一次,槍口移到了太陽穴上。搭在扳機上的手指只略一猶豫,便用力扣下。
槍聲回蕩在駕駛艙中,因空間狹小,顯得格外沉悶。子彈瞬間沒入太陽穴,但只進去一半,仿佛被卡在了肌肉裏,然後無可奈何地炸開。火藥氣味迅速彌漫着,沾染着所有人的衣服。他的手離太陽穴太近,竟被這小小的爆炸灼傷。
煙霧缭繞裏,蘇霓驀地睜開眼睛,目光竟是一片清明,臉上亦露出冷笑。
男人幾乎魂飛魄散,但反應奇快,立即扣動扳機,連續射出三發子彈。
在打第二發之前,他膝蓋部位傳來沉重一擊,當場将腿骨踹斷,讓他身不由己地跪了下去。只聽“砰砰砰”三聲脆響,三發子彈沒一發打中目标,全打在了機甲內殼上。這一擊極其迅猛,等三發子彈全部射偏,他才感覺腿上劇痛,不禁失聲慘呼。
慘呼聲未絕,手臂上又挨了一下,手槍當即脫手飛出,落在他身旁。
蘇霓已跳了起來,左太陽穴還殘留着血跡和火藥痕跡,姣好的面容平添三分猙獰。但她仿若不覺,厲聲道:“你敢!”
她邁出一步,用力踩下,那只想去拿槍的手頓時血肉模糊!
空間如此狹小,伸出手就碰得到別人,連個躲閃的地方都沒有。男人慘呼不絕,女人更是被吓的呆如木雞。蘇霓心中狂怒,根本就沒想給他們留活路,只一擡腿,又是一腿橫掃過去。那男人的腦袋脆弱如一只西瓜,竟被她踢得顱骨碎裂,當場斃命。
她也不理會,轉身面對着女人,冷笑着說:“你們打的好主意!”
事實上,她始終沒有真正失去意識,只是不能動彈,像個被束縛在原地的靈魂。他們第二次爬進來時,她已經知道事态不妙,怎奈無論怎麽掙紮,還是一動都不能動。直到子彈觸及她身體,被自動擋住,她感受到足以致命的危險,才于剎那間恢複了對身體的控制權。
否則,她現在已經成為一個死人。
“我救了你們的兒子啊!”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逼視着面如土色的女人,心中充滿了慶幸,但更多的是憤怒。哪怕是卷走機甲裏的獵物,她也會認為情有可原。畢竟這個星球就是這樣,連文明社會都很少見,遑論道德準則。趨利避害本是人類天性,何必用太高的标準要求他人。
然而,他們拿走獵物還嫌不夠,還要殺她,殺掉當天才幫了他們大忙的恩人。
女人連逃走都忘記了,從木偶狀态恢複過來,又變成哆嗦狀态,像是随時要栽倒的樣子。蘇霓怒氣未息,冷笑着抓上她肩膀,用單手把她扔了出去,自己也跟着跳下。
她現在的表情、氣勢、行為,都像個冰冷無情的死神。她扔人的力道不算大,但女人落地之時,仍然扭傷了腳腕,緊緊裹在身上的衣服也散開了。她不顧疼痛,不顧停放在一旁的機車,不顧辨認方向,無意識地哭號了幾聲,一瘸一拐地逃向遠方。
她已被吓破了膽,不敢回頭,茫然無措地竭力奔跑着。
圓盤般的太陽有氣無力地墜向地平線,離黑夜又近了一步。一個沒有武器的普通女人,在夜裏獨行荒野,等同于大喊着“來吃我吧”的自助餐。
蘇霓冷冷盯着那越來越小的背影,毫無去追的打算。等那背影跑的看不見了,她才一臉從容地有了動作,去把散落在地上的黃金雀收集起來。
它們顯然不适應野外環境,已被凍的萎靡不振,白瞎了一身豐厚的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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