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你們這幫人到底是心弦斷掉了,還是頭殼壞掉了?”

給蘇霓一萬個腦袋,她也想不到自己會被威脅,頓時無語了幾秒鐘。剛聽這話時,她有掉頭就跑的沖動,但轉念一想,已經改了主意,遂大聲道:“我才不怕呢!想自毀盡管自毀好了,若想要命,就拿好處來換!”

那男人回答得倒也痛快,“你想要什麽?”

“你是不是血鷹?”

“……不是,我真的不是,真要說的話,我算是他的仇家!”

男人語速很快,但聲音沉穩依舊,要不是事态緊急,蘇霓說不定會很欣賞他的鎮定。

“好,我要你的機甲!只要你答應把機甲送給我,我就想辦法救你!”

蘇霓說完這句話,不由自主地咬了一下嘴唇。要說不忌憚對方同歸于盡,甘心冒此風險,那是假話。但仔細想想,這種忌憚與廢話無異。難不成以後遇到這架紅機甲,他祭出“我和你一起死”大招,她就得聞風遠遁?

她的提議,還是出自見獵心喜的動機。

與她的香腸相比,這機甲高大而華麗,如果它主人所言是真,就這麽當場自毀,未免太可惜。而機甲再貴重,也比不上命,只要對方答應用機甲換取自己的生命,就算等價交換,她不用背上見死不救搶機甲的思想包袱。

這一次,輪到紅色機甲進入沉默狀态,可他根本沒有多少時間了。

蜈蚣的口器已向兩邊豁開,将機甲頭部整個兒吞了進去,甩着身體搖晃,像是要把頭部硬生生拔下來。連蘇霓都能聽到金屬關節發出的咔咔聲,想必用不了多久,紅色機甲就會落得個屍首分離的下場。

那男人終于有了幾分焦躁,“你能保證帶我到最近的人類聚集地,我就給你機甲!不然,沒了機甲,我在無人區很難生存,下場也是一樣!”

他肯講條件,聽起來誠意大增。蘇霓不覺松了口氣,應道:“行吧,一言未定!”

她腳下一蹬,連人帶機甲撲了過去。香腸伸出雙臂,抓住蜈蚣甲殼邊緣,試圖把它從紅色機甲身上扯下來。

現在的問題不是她救不救人,而是能不能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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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色機甲并非全無反抗之力,周身的血紅光芒愈來愈強烈,頭部更是亮的吓人。高溫透體而入,讓蘇霓無意識地皺了皺眉,覺得十分不舒服。可直接受高溫沖擊的蜈蚣無動于衷,仿佛被灼燒的根本不是它一樣。

附近有植物的枝葉被點着,她鼻端已可聞到草木燒焦時發出的氣味。這不是火焰,而是單純的高熱,所以沒有火焰的顏色變化,溫度卻不輸火焰武器。自始至終,那機甲一直維持着旺盛的血紅顏色,似乎永遠不會放棄。但彼此心知肚明,如果這種局面持續下去,機甲和它的主人都沒有生存的希望。

蘇霓既然決定救人,就是全力以赴,可她想憑實力讓蜈蚣放棄,無異于螳臂當車。

她的機甲挂在蜈蚣身上時,看起來就像抱住長蛇的另外一只老鼠,無論怎樣死命搖晃,均是紋絲不動。她無奈之下,只得冒險一搏,遂聚精會神,将所有意志凝聚成一根細針,全力貫向蜈蚣的巨大腦袋,同時,在意識中怒吼道:“放開!”

腦子裏“轟”的一聲巨響,震的她頭暈目眩。她的精神力,或者叫自我意識,或者叫什麽都好,硬碰包裹着蜈蚣的無形屏障,全力施為之下,終于刺出一個小洞。

她成功地連接上了蜈蚣的意識。

那意識是如此龐大雄渾,讓她在連接的一剎那,便險些迷失其中。由于自我保護機制,她的精神力瞬間回收,逃一般地縮了回來。還好在逃掉之前,她将“放開”的指令送進了它的大腦。

幸運的是,直到這個時候,蜈蚣還是沒有任何敵意。而蘇霓和它同出一族,他們都不會受到任何傷害。它似是猶豫了一會兒,動作幅度越來越小,最終徹底停了下來。

紅色機甲也很識趣,一見蜈蚣有放松的跡象,血光就漸漸黯淡,不再竭力反抗。

待血光消失殆盡,高溫消散無蹤,蜈蚣才遲疑着松開了身體,改為繞着他們刷刷游走,并持續做出攻擊動作。它看上去有點無所适從,既不願放棄這個敵人,又覺得自己應該聽從蟲母的命令。偏偏這蟲母不是那蟲母,使習慣了聽從上一級命令的它陷入困惑。

蘇霓死命揉着腦袋,腦子裏一片混沌,心情卻大為放松。

她還沒能讀取蜈蚣的意識,就被無情地彈了出來。這很糟糕也很丢臉,但它仍然按照她的意思,放棄了唾手可得的獵物。這從側面證明,即使她是半個西貝貨,只要實力夠強,也有控制高等守衛甚至王蟲的可能。

将目光放長遠一點,她的前途仍是充滿光明的。

兩架高矮不一的機甲面對面站着。從這個距離看,紅色機甲上的擦痕和腐蝕痕跡歷歷在目,還有被打裂的較大縫隙。戰鬥其實很短暫,機甲的堅硬程度遠超人類平均水準,還被輕輕松松打成這樣,此地被稱呼為“死區”,的确名副其實。

蘇霓揉了好一陣腦袋,才恢複到平常的精神狀态。她謹慎地伸出精神觸手,窺探着外界,順便撫摸了一下紅色機甲。該機甲一動不動,但可以确認駕駛者安然無恙,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破了膽,動都不敢動。

她想了想,覺得從之前那次意識震蕩看,對方也是異能者,便不去冒險連接,用相同的方式大聲說:“好了,我救下了你。這可不是因為你威脅我,而是因為你答應我的條件。你再找死,我可不會救你第二次!”

金色蜈蚣不肯離開,使她的話格外具有說服力。

那男人也大聲回應:“可以,我說話算話,你救了我,我就履行承諾。”

蘇霓不敢開啓視窗,目光漫無目的地在機甲內部逡巡。最終,她打定了主意,微微一笑。

“你先回答我!你的機甲是從哪裏弄來的,花了多少錢?”

這個問題有點像“你的鞋在哪裏買的”,可能會讓對方很意外。總之,又是一陣沉默,那個男聲方再次響起,“殺了它的主人,機甲自然就是我的。機甲士不在機甲裏的時候,殺起來往往格外容易。”

“……”

蘇霓人也殺過,獸也殺過,一直以為自己不複天真純潔,卻屢屢被人刷新下限。從這一點上看,她本質上還是出身于文明社會的人。

沒等她想出不輸氣勢的回答,那男人已經再度開口,“為什麽它們放過了你,難道你可以在蟲巢附近來去自如?”

……說好的沒事別多問呢?

蘇霓冷笑了一下,“問的越多,死得越快,這句俗話你有沒有聽過?現在你的命還捏在我手裏,說實話,我已經開始後悔了。你若想活下去,少問我的事。”

那些低級的蟲族已各自隐退,唯有金色蜈蚣環繞不停。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它的态度也越來越不耐煩,攻擊動作的頻率越來越高,幾次都有撲出去的趨勢。

蘇霓說對方的命捏在自己手裏,并非虛言,說自己開始後悔,也不是假話。

對方是好是歹,是善是惡,她一概不知,僅能确定大家都很眼紅這魂石礦脈。有人能在礦區來去自如,本身就是條富有價值的消息。不管他是不是血鷹,只要賣出消息,或糾集一隊人守在必經之路上,搶她的礦石甚至她的人,下次來的時候,她就等同于自投羅網。

許多念頭飛速轉動着,鬧得她有點心煩意亂。她根本不必做什麽,只要等蜈蚣不耐煩,第二次主動攻擊,轉身能跑多遠就跑多遠就行。沒有比這更輕易的滅口方式,也沒有比這更不算事兒的良心負擔。

然而,因為對方目擊了自己的秘密,可能洩密,就不顧講好的條件,放任蟲族殺人滅口……

她始終覺得,只要沒有特殊情況,就不該背棄諾言。那對夫婦恩将仇報,使她深深憤怒和厭惡。但如果她厭惡沒有下限的道德水準,那首先自己就不該這麽做。

“你把……”她沉吟道,卻被男人的話搶了先。

“其實我的機甲沒有自毀裝置,”他說,“剛才是騙你的,只是為了讓你出手救我。”

“……”

這話多少挽回了點他的印象分,也徹底按下了蘇霓的惡念。她在心裏“謝特”了一聲,冷冷道:“我信你這話是真,話說回來,你這機甲真和血鷹無關?”

“真沒有,要是看到紅色機甲,就說它是血鷹的,那他早就發達了。”

蘇霓不禁又是一笑,嘴上卻喃喃道:“拜托你了,再聽一次我的話吧。”

這句話之後,又出現了短時間的靜默。兩架檔次不一,大小迥異的機甲裏,兩顆截然不同的心都在砰砰跳動。

忽然之間,金色蜈蚣像是聽到了什麽命令,伏下了高昂的身體,靈活地掉轉方向,離開一片狼藉的戰場,向遠方游走而去。直到它消失很久,蘇霓才聽到那男人顫聲問:“你究竟怎麽做到的?你能控制蟲族?”

“怎麽可能?既然你一定要問,告訴你也無所謂,”蘇霓不假思索地道,“我的異能就是暫時隐蔽氣息,讓敵人察覺不到。從現在起的一小段時間裏,我們是安全的。來吧,你先出來,別怪我多心,你開着那架機甲,我未必打的贏你。”

她耐心地等着,幾分鐘後,紅色機甲的前胸轟然洞開,一個人影從中躍下地面。此人是個魁梧的中年壯漢,由于頭發濃密,看起來倒比一般人順眼些。不過他落地之後,乃是站在五六米高的機甲旁邊,頓時被襯托成了矮子。

蘇霓也爽快地打開了駕駛艙,有樣學樣地跳了出去。

那壯漢見到她時,微微一愣,似是不信,又仔細地看了她幾眼,才吐了口氣,沉聲道:“要換就快點,來吧。”

兩個人就這麽朝着對面走去。蘇霓臉上帶着微笑,那壯漢的臉色卻很是難看。這倒也不奇怪,任何人即将失去機甲時,臉色都不可能好看。

他們中途幾乎擦肩而過。

這一刻,蘇霓身邊,忽然傳來一陣令人無法忍受的高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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