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一個弟弟

醫療艦船到達帝國中心醫院時,時間已經接近午夜。

大雌蟲在赫景簽過字後推進了院內急診室,小雌蟲則被送進檢測艙,赫景拜托醫生為他同樣做一番全面身體檢查。

在“禮物”的身體檢查報告下來之前,先下來的是一份鑒定書。

“經檢測認定,您的雄父的确是這只未成年蟲的生物學雄父。”醫生為赫景解釋着鑒定書上的各數據項,在說完最終的檢測結果後,他便閉上嘴,把更多的思考空間留給了面前的年輕雄蟲。

赫景接過了鑒定報告,神色落在鑒定結果一欄上,眸色深沉。

他收到的“禮物“是他的親弟弟。

倘若執意婉拒這場宴會,沒有答應雌父幫他應下的邀請,那麽這份“禮物”多半便不會送到他手中,他的弟弟極有可能在今晚的宴會裏仍舊作為禮物,被送到另一只赴宴雄蟲的蟲爪上。

“……”赫景捏在數據板邊緣的手指不自覺攥緊了些。

并不是每一只誕下來的幼蟲都四肢健全,各項身體機能健康。有的是因為在孕育體內受到外部沖擊震蕩而發生變形,有的則是在以蛋的形态誕下後,在蟲蛋期時遭到無意或有意的外部擊打,致使內部正在進行最終定型的幼蟲發生意外。

赫景雄父的第四名雌侍及他新找到的弟弟,均是先天機能有欠缺的典範。

夏生來就喪失說話能力,并且痛覺神經遲鈍,而這只雌蟲誕下的幼崽雖然說話自如,聲帶功能健全,但發育期營養的嚴重不足導致了幼蟲身體綜合素質要遠差于同齡蟲,且痛覺神經同樣不靈敏,對痛覺反應遲鈍。

“先天的身體素質糟糕,靠後天的調理增補,能夠讓他完全恢複到同齡蟲應有的身體水平嗎?”

“照理說應該是可以,但是依照現在的身體數據報告來看,調理周期必将十分的長,而且期間需要嚴格執行營養師開出的營養食譜。”

“還能恢複就好。”

得到醫生的回答,赫景在心中松了口氣。

此時他新找到的弟弟已經從檢測艙中出來,完整的身體檢測報告已經由設備輸出,和夏的全面檢查報告擺放在一起。大雌蟲在結束了基礎的外傷處理及初步用藥後,已經轉入到療養艙內休養。受損的骨翅上有多處凹坑需要靠外力剔除已腐蝕的爛骨,在剔除爛骨時醫生為夏注射了一定劑量的麻醉藥劑,在藥劑作用下,雌蟲已經進入了藥效帶來的昏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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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禮物”倒是還清醒着,他圍着躺着自己雌父的療養艙轉了幾圈,不透明的療養艙罩隔擋下,他什麽也看不見,只好又回到了站在一旁的另一只成年雌蟲身旁。赫景還在另一旁的醫生辦公室內和醫生交流,他只能去找森詢問自己雌父的具體狀況。

“別擔心,你的雌父已經在妥善的治療中。”森看看蹭到自己身旁的未成年蟲,他不禁伸手,拍了拍對方的小肩膀。

這只未成年蟲比赫景小五個月,比他的孩子小八個月。

只有正規家庭內出生的幼崽才會擁有完整的姓名,而收容中心出身的孤兒們,只有擁有單字的名字。若是在成年前幸運的被某個家庭收養,那麽單字的名字前便會冠以收養家庭的姓氏,而若是一直在收容中心內長至成年,不再具有被收養的條件,那麽這個單字便成為了伴随他們一聲的名字,他們再也不會擁有姓氏。

同樣都是在收容中心內長大,森比他的“同類”要幸運,他身體健康,綜合素質良好,無任何先天性隐疾,誕下來的幼崽也十分健康,赫裏的身體素質在同齡蟲中能排至中上。

一只先天痛覺神經遲鈍的雌蟲,在某些癖好特殊的雄蟲眼裏,即意味着是一件可供發洩卑鄙欲望的玩具。

痛覺神經遲鈍,意味着更多的玩法可以使在身上,而不擔心痛楚引起的本能反抗會擾興,先天聲帶功能喪失,便意味着再怎麽過火對方也一聲不吭,在任何場合都不用擔憂會打擾到旁蟲。

夏在赫景的家庭戶籍系統中标注的是雌侍,但本質上而言,他與其他家庭中的雌奴無異。

就像赫景今日所去參加的宴會,他在宴席上看見本家的雄蟲攜帶了一名供于交換玩樂的雌奴,他今天陰差陽錯找到的這只雌蟲,過去在他的家中便扮演着被送出去【交換】的角色。

通常來說,被專門用于交換的雌奴都會提前做好防範措施,避免孕育上蛋卻不知道蛋的雄父究竟是誰的場合出現,可當年卻出了意外。

高等蟲族的雌性孕育上蛋以後,前期至中期孕育腔內蛋體都不會發育的太大,腹部隆起幅度有限,只要稍加掩蓋,适當變更衣物款式,從外形上便分辨不出已有蛋孕育在體內。在蛋體發育的中後期,随着蛋的快速成長期到來,腹部才會出現顯著隆起,并在孕育期過半之後可以前往醫院,通過儀器檢定體內為雄蛋還是雌蛋。

夏在赫景以蛋的形态誕下後不久,被赫景的雄父發現他體內已經孕育上一枚蟲蛋。

蟲蛋的發育日數有限,還沒有進入到快速成長期,加上最近幾月裏赫景的雄父将注意力都放在另一名雌侍及自己的雌君身上,也沒有帶夏前去參加過享樂性質的宴會,因而這枚意外到來的蛋被雌蟲偷偷保護着,小心呵護着它成長。

在不少專制而驕橫的雄蟲眼中,獲得一枚蟲蛋,是他們給予家中雌性的最至高無上的恩寵,可若意外獲得蛋的是時常被帶出去交換的雌奴,那麽比起又獲得一名幼崽的喜悅,他們首當其沖考慮到的是這枚蛋究竟是否真的是自己的蛋。

沒有雄蟲會樂意替其他的雄蟲養蛋,為其他的雄蟲孕育上蛋的自家雌性,在他們看來更是十惡不赦,應當重重責罰後再逐出家門。

赫景的雄父為這枚不在自己計劃之中的蟲蛋大發雷霆,他斷定這一定不是孕育着自己幼崽的蟲蛋,将竟敢背着自己偷偷孕育上蛋的雌侍從家中趕了出去。他聽不進去任何解釋,無法說話的雌蟲也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連等待蟲蛋發育的再大一些後帶去做鑒定都不肯,雄蟲堅決的将挑戰了自己雄主權威的雌侍趕出家門。

為了發洩威信被挑戰的怒氣,赫景的雄父在讓夏離開家門之前朝全家蟲發布了一個指令。

雌蟲的戶籍信息不會從他們的家庭系統中遷出,而只要雌蟲動用任何代表自己公民身份的ID卡,積蓄卡,公衆網賬戶,那麽系統便會立即定位到他的坐标,他會在系統中被标記為背叛雄主,觸犯家法的逃奴。一旦他的蹤跡被系統捕捉,那麽等待他的将不光是被赫家追回,他們還會取走那枚本就不該存在的蟲蛋。

“取”是個十分隐晦的說法。

赫景大致猜到了它背後代表的真正含意,他在庫岚講到此處時示意他的雌父停下,同時他也控制着自己不繼續想下去。

被逐出家門的雌侍卻還被保留了戶籍,這不是雄蟲對雌侍施以的仁慈,而是找尋到的更深一層折磨對方的方式。

這比完完全全的黑戶還要難以忍受。

你知道自己有着所有能夠代表身份,讓自己正大光明的前往任何公共場所,重新找尋工作,享有公共基礎設施,獲得社會福利安保的居民通行證,而你卻不能使用它們,只能任由它們被封存在一個小盒子裏,然後過上與黑戶無異的生活。

這一切都是為了幼崽能夠在自己身旁平安長大,不會被突然出現的世家蟲族帶走。

固執、專橫、永遠不認為自己有錯。

不僅僅是赫景的雄父如此,當下社會裏的世家雄蟲們大多是這般模樣,假使赫景後來沒有因故離開蟲星,他一直在蟲星上平安的生活,成立自己的家庭,赫景能夠預見到,他早晚也不過是又一個他的雄父。

穆南的蟲蛋是因曾經的自己漠不關心而導致的悲劇,如今赫景及時彌補,回避了這一悲劇的發生,他盡可能的改變着當年因為自己愚蠢及毫不作為而發生的悲劇,但也有些悲劇明明不是因他而起,留下的殘局卻該由他來收。

“醫院的治療費用。”

“……嗯?”

思路被打斷的赫景愣了愣,他已經拿着雙份報告單從醫生的辦公室內走出,回過神後他看向發聲處,發現剛剛找到的弟弟正面色有些為難的看着他。

赫景反應過來,對方多半是在為治療費發愁,他告訴少年別擔心,治療費交給他負責便好,但安慰的話語卻沒有取得預想中的安撫效果。

小雌蟲依然沒有舒展開五官,看上去十分為難。

糾結了半晌後,像是放棄一般,少年沮喪的嘆了口氣,朝赫景道,“對不起。”

“為什麽道歉?”

“因為醫療費肯定比那些能量礦石要貴。”新找到的弟弟說着,用雙手比劃了一下自己。

原先還有些莫名的赫景忽然明白了他的話意。

醫療費比起對方一開始請求的那些能量礦石而言,金額要高出許多,而眼前的少年認為,他只值得那些能量礦石的價錢。

還不清楚眼前的雄蟲就是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哥哥,小雌蟲沉浸在償還不起醫療費用的煩惱中,他算着自身的價格和醫藥費金額的差距,忐忑的對赫景道,“醫藥費的總額,一個我好像付不起。”

“……不,已經足夠了。”

穆南的蛋即使在曾經沒能平安誕下來,但赫景至少知道自己曾有一個短暫到來過的小弟弟存在,眼前的這一個,卻是他直到今天才知道對方的存在。

得到赫景回複的少年顯然不相信自己竟然值全套醫療費用那麽高的價錢,他還記得自己原先的所屬者斥責自己低賤的話語,他有一度幾近相信自己連那點能量礦石的價值都夠不上,只是一名連名字都沒有的賤雌。

“等你的雌父醒過來,我們給你起個名字。”

“!”

耳朵中猛地傳入了這句話,少年迅速擡起頭,“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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