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操作訓練與蟲蛋

赫景有意增加了和赫倫在學院內的相處時間。

他與赫倫才是同一時段入院的同級生,每日課程表也完全重合, 照理說, 赫倫才應是每日和他相處最多的對象, 可他入院以來的所有空餘時間都被萊嚴貢林等早已進行過專業分流的高年級雄蟲們占領, 那天要求與赫倫做交易的亞雌沒有察覺到雌蟲語氣中的怨念, 站在窗後的赫景卻聽的清楚。

顯示屏上的各項數值還在飛快跳動着計算最終成績,赫景便已經解除了自身與設備的鏈接狀态, 他退出全息模拟訓練場,從繭型儀器中離開。

這一堂課是全息模拟訓練,模拟訓練結束, 代表着課程也已然結束。

斷開鏈接并不會影響最終成績的計算, 所有模拟訓練結果都已經被儀器記錄在了數據存儲器裏, 儀器會根據實時保存下來的數據計算成績。而不等待顯示屏将最終成績公布就離開模拟訓練場, 也沒有任何關系, 所有學員在使用儀器時都将錄入自己的學號信息,儀器會将計算完畢的結果反饋到學號對應的成績系統裏,參與了訓練的學員只需登錄終端就能查詢成績,

赫景在離開自己的儀器後看了一眼中央光屏,那上面顯示着赫倫也已經與設備斷開鏈接,但對方還沒有離開儀器。

走到赫倫所處的繭型儀器旁, 赫景輕輕敲了敲金屬殼壁, “走吧。”

話音剛落,暗色塗裝金屬繭看上去平滑無隙的外壁便開始發生改變。

金屬繭進行了一番快速變形後,赫倫從僅供一蟲出入的艙門內走出。

赫倫走出儀器的第一件事, 就是仔細打量赫景臉上有無任何疲憊之色,全息模拟訓練雖為虛拟訓練,可并不比實體訓練輕松多少,它同樣考驗受訓者的各項基礎數值。模拟訓練中感受到的失重、撞擊、疼痛,全部都會通過鏈接實時反饋給受訓者的身體。

在這樣的全息模拟訓練中,承受不了訓練強度而中途退出的雄蟲及亞雌不在少數。

赫景看上去一切正常,面上不顯任何疲态,行動間姿勢也沒有任何異常。

即便如此,赫倫還是忍不住多問一句,“感覺還好麽?”

赫景給了他總是放不下心的兄長一個微笑,“還好。”

這已經不是他們第一次參與全息模拟訓練,這樣來自赫倫的關切詢問,赫景自然也不是第一次收到。

詢問自己感覺是否還好,或者詢問自己有沒有感到疲勞,有無哪裏受傷,對于赫景來說,這些問話都已然成為他和赫倫在訓練課程結束後的例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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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赫景的肯定回答,赫倫方才放下心。

為了确保參與訓練的學員們不必在大幅度消耗體能和精神力後還需以疲勞狀态去繼續進行其他課程的學習,所有訓練課程都安排在下午在,以便學員們進行完訓練課後可以直接進入休整時間。

赫景今天傍晚還有事情需要辦理,他得先去一趟帝國中心醫院才能再返程回家,午餐時他已經向赫倫提起過這件事,讓兄長下午課程結束後先行回去。

但赫倫拒絕自己獨自回家,他要求與赫景同行。

考慮到自己只是被醫院通知前去領取一份檢查報告,應是花費不了多少時間,赫景答應了赫倫的要求。

赫景在今日清晨出門時收到了一條來自中心醫院的通知,來自穆南孕育期間的主要負責醫生,對方告知他穆南的階段性體檢報告已經出來,請他抽時間前去領取。

赫景與赫倫離開訓練場地後,數名還留在場地內的學員走到了赫景之前使用的繭型訓練儀旁。

他們好奇着赫景今日的訓練成績。

供予模拟訓練的繭型訓練儀在沒有使用者進入的情況下,會維持着開啓狀态,由于赫景未等待成績結算完畢就離開了機器,在他之後又沒有其他訓練者進入設備內,因而他的最終成績被保留在顯示屏上,所有走到正開啓着的儀器旁的對象都能夠輕松知曉他今日的訓練成果如何。

每年能夠拿到特別入學邀請的蟲數本就稀少,其中雄蟲占比更是極低,在赫景之前拿到過特別入學邀請的雄蟲,包括萊嚴在內也不過三四只而已。

“你猜這一位今日的訓練成績如何?”聚集在儀器旁的學員之一問着他的同伴。

同伴躍躍欲試的道,“看看不就知道了!”

這數名聚集在訓練儀旁的學員中,有一名先前因故缺席過一陣子的全息模拟訓練,今天是他結束休息期後第一次重回訓練場,在此之前,他還從未與新入學的赫景及赫倫一同訓練過,因此對于同伴們的興致勃勃,他感到有些不解,“你們在期待什麽?雄蟲的訓練成績,再怎麽優秀也仍然是‘雄蟲的水平’,我寧願去那邊看看他哥哥赫倫的成績。”

其他的學員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他們只是互相看了一眼,然後讓開訓練儀艙門的位置,示意他們缺席訓練已久,還弄不清如今的訓練場已經發生了什麽變化的同伴自己去看。

認為雄蟲的訓練成績必定毫無看點的學員聳了聳肩,“好吧,我來看看,盡管赫景本蟲的确比照片和視頻裏的他看上去更好看,但我并不認為他的訓練成績也能……”

後半句話在雌蟲學員的喉嚨裏消音,他在說話間已經進入到了繭型儀器裏,在他看到顯示屏上展示着的最終成績時,驚愕帶走了他的聲音。

站在訓練儀外的三蟲像是對同伴的反應毫不意外。

最先開口讓同伴猜測赫景今日訓練成績如何的學員上前一步,敲敲訓練儀的金屬殼壁,“嘿,別發呆了,至少告訴我們,赫景今日的總成績是多少分?”

他的聲音裏帶着一點幸災樂禍的笑意,為同伴的反應和第一次看見赫景訓練成績時的他別無二致。

訓練儀內看着顯示屏目瞪口呆的雌蟲花了一點時間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他難以置信的叫道,“滿……滿分?!”

“……什麽?”臉上的笑容一頓,這答案顯然也出乎了站在儀器外的蟲子們的預料。

赫景先前幾次訓練的最終成績都不低,是在雄蟲學員中能穩居首位,編入雌蟲學員們的總成績隊列中也排的上中上游的水平,可這一次,對方竟然能在全息模拟訓練中拿到了滿分?!

距離儀器最近的學員迅速把腦袋伸到艙門口,想要探進去親眼看看顯示屏,他的腦袋在艙門口和另外兩名同伴的腦袋擠在了一起。

“快出來,讓我進去看看!”

“我先伸的腦袋,我先進!”

“別擠,我們輪流進。”

“……那你先把腦袋縮回去!我們要卡住了!”

一番推推搡搡後,好歹是每只蟲都輪流進了一次訓練儀,瞻仰了一番赫景以雄蟲之身拿到的滿分訓練成績。

因剛剛那一聲“滿分”的音量實在太大,這一處角落裏的喧鬧已經吸引了其餘還留在訓練場中的蟲子的目光。

今日的模拟訓練課程是操作模拟,等又一名鑽入訓練儀內親眼證實了赫景的确取得滿分的蟲子從儀器內走出,他驚訝的發現,等候在艙門的下一只蟲竟然是院內機械操作系的導師。

年長的雌蟲充分發揮了身為教師在面對學員時的特權,他宣布訓練場将在五循環分內關閉,請還滞留在場內的學員趕快收拾随身物品離開,然後在整個訓練場內只餘下教職蟲員後,他坐進赫景先前使用過的訓練儀器內,插入自己的教師權限卡,調出了赫景的所有模拟訓練錄像。

在注意到某一個機械拆解拼裝細節時,他将這一段倒回去回放了兩遍,接着暫停了錄像播放,轉而打開自己的終端,在資料庫中調出了一份分類等級為A的影像文件。

假如赫景此時在場,他就能發現,對方播放着的影像文件正是他當初在中等學院裏拆解清掃機的那一段監控視頻。

這名退役的前操作師首席盯着視頻看了半晌,才繼續看起赫景今日的模拟操作回放,他觀看了兩遍完整的操作回放,将這段錄像也導出到自己的終端裏。

做完這一切後,他打開聯絡端,向幾位好友發起了多方通話申請。

申請很快被通過,鏈接全部建立成功。

“發現這是多方通話申請後我反複确認了兩遍自己是否看錯,這似乎是自你退役後,第一次向我們全部同時發出通話申請。”

“真難得,是什麽事讓你把我們又聚在了一起?”

聽着通訊端內傳來的好友們的聲音,前操作師首席的說話風格與他當年叱咤風雲的操作手法一般迅疾利落,“我撿到寶了,給你們看個好東西。”

“是什……”通訊那端的對象正想詢問是什麽樣的好東西,就聽到自己的終端已經發出了叮的一響。

更準确來說,是“叮”的三響。

在說話的同時,前首席已經飛快活動着的手指,将三份視頻文件打包好,分發到了三名好友的終端上。

并不知曉自己今日的訓練錄像已被傳至幾名大蟲物手中,赫景與赫倫已到達了帝國中央醫院許久,他領取到了穆南的階段性體檢報告。

通常來說,體檢報告會直接由醫院發送至患者或患者家屬的預留終端上,這樣的報告領取方式輕松便捷,無需再勞煩檢查對象特意跑來醫院一趟。但在檢查出了某些必須要當面告知患者及患者家屬的重要問題時,負責做檢查的醫生便會通知患者親自到醫院領取報告,以便向對方詳細解釋檢測出來的問題,并給予下一步的治療方案。

醫生并未通知穆南,只讓赫景前來領取報告單,這讓赫景有些疑惑。

“是這樣的。”在赫景拿着報告單抵達辦公室後,等候着赫景的醫生向雄蟲解釋道,“僅通知您前來領取數據報告,而未通知孕雌本身,是考慮到先告知您,再由您決定是否要轉告給孕雌更為合适。”

赫景微微皺了一下眉,“讓我來決定?”

這話聽上去仿佛在按時穆南檢查出了什麽糟糕結果,可他一向精準的感知力又告訴他,醫生所将告知他的不會是什麽壞事。

對于赫景的反問,醫生微微颔首,“是的,需要您來決定。”

說着,醫生打開了立體投影儀,将穆南體內的蛋體發育情況展示給赫景看。

赫景注視着醫生的操作動作,在分辨度及透視度放大了幾倍後,還不待醫生出聲,他便注意到了蟲蛋的異樣之處。

蟲蛋內存在着兩個生命跡象。

這是一枚孕育有兩只小蟲崽的蛋。

“之前孕期過半時,我們便提出了蟲蛋內可能有兩只幼崽在同時發育的猜想,但那時候幼崽的發育程度不夠,且兩個小家夥的同步率極高,我們無法确認這一猜想是否正确,直至蟲蛋已經臨近預産期,其內的小家夥也已經做好了脫離雌體的準備,我們在這次階段性檢查後才徹底确定,這枚蟲蛋內确實同時孕育了兩只幼崽。”醫生笑着補充道,“并且他們均發育的十分健康,沒有發生其他雙生幼崽間時常會有的營養争奪現象,這兩個小家夥相處的非常平和,恭喜您。”

赫景目不轉睛的注視着立體影像資料裏擠在一起的兩個肉團子,仿佛注意力已經全然被他們吸引走。

随赫景一同進來的赫倫見弟弟遲遲不接話,他向醫生詢問道,“既然如此,明明是好事,為什麽還要避開他們的雌父?”

醫生溫和的解釋,“您還十分年輕,還未經歷過孕育過程。一枚蟲蛋中孕育了兩個健康可愛的小家夥,對于一個家庭來說自然是好事,可對于将要親自把他們誕下來的孕雌來說,承載了兩只幼崽的蛋體會為孕雌在生産時帶來雙倍痛苦。孕育出雙生子的蟲蛋個頭比普通蟲蛋要大上許多,它在誕生時将強行擠壓産道,甚至可能出現卡在途中,直到産雌體力耗盡也無法完全誕下的情況。不少孕雌在意識到自己孕上了雙崽蛋後都是最初感到欣喜,在正式生産的那一天卻開始緊張焦慮。不良的生産情緒極不利于蟲蛋産出,過度的緊張焦慮,也可能導致本能順利誕下的蟲蛋卡在産道裏,因此我們在發覺孕雌孕育的是雙崽蛋時,都是優先通知家屬,由家屬決定是否将此事轉告給孕雌。”

被年長的同性直言自己還未經歷過孕育過程,赫倫感到了一絲窘迫,他确實對這方面的事情了解甚少,“原來如此。”

“即使是與雄主感情良好的孕雌,為了迎接雙崽蛋的誕生做了充分的産道擴張準備,在真正産蛋時,也難免經歷一番痛苦,更何況是……”說到這裏,醫生的話語停了停,已經孕育過兩只幼崽的他神色裏露出一點遺憾和不忍,嘆了一口氣。

由與雄主感情和睦,産道充分擴張過的孕雌來誕下雙崽蛋都十分不易,更何況雄主已故的單身孕雌。

這一枚能同時帶來兩個可愛小家夥的蟲蛋,使穆南在生産日将要承受的風險與痛苦也變成了雙倍。

理解了醫生不直接将此事告知穆南的用意,赫倫的心情也由一開始的喜悅變得有些複雜,他下意識看向仍盯着立體影像資料看的弟弟。

赫景盯着那兩個小小的生命活動跡象看了許久,才謝過醫生,帶着一份新的囑托和檢查報告離開醫院,與赫倫一起回家。

赫倫直覺赫景的情緒有些古怪,他的弟弟看上去像對這枚雙崽蛋十分喜愛,卻又不是完全的喜愛。他遲疑着是否要詢問赫景怎麽了,卻又因對方投在虛空處的複雜眼神而止住聲音。

就這麽一路無話的回到家。

剛一進門,他們就聽到了赫西的聲音,小雌蟲聽上去像在與家中的某只年長雌蟲說話,“弟弟是不是再過一段時間就要出生了?”

“是的。”被赫西詢問着的雌蟲回答了他,是穆南的聲音。

赫景與赫倫還沒有走到客廳,就聽到赫西又問道,“那這是給弟弟準備的小衣服嗎?”

穆南回答着小雌蟲的聲音柔和,“對。”

赫西繼續問道,“那雌父手中的這一件呢?”

穆南答,“這也是給弟弟準備的小衣服。”

“可它們看上去一模一樣。”赫西的聲音裏帶上了幾分困惑。

赫景的腳步頓時一停。

即使還沒有任何一蟲告訴穆南,他體內的蟲蛋裏是孕育着兩只健康的幼崽,可作為直接孕育着他們的對象,在強大的親子感應之下,他不可能對自己體內的情況毫無感應。

穆南隐約猜到了自己的體內或許同時孕育着兩個小家夥,只是他還無法徹底确定。

但即便是還無法确定,穆南準備給幼崽們的東西都是一模一樣的雙份,無論是供新生幼蟲們穿的小衣服,還是到時候喂食小家夥們的專用小餐具。

注意到赫倫落在自己身上的關心目光,赫景朝兄長安撫的笑了笑,“我沒事,只是在思考一些在意的問題。”

說完這句話後,赫倫看見赫景做了個小小的深呼吸,然後對方便變回了平日裏他熟悉的那只雄蟲,他看着赫景穩步走到客廳裏,如往常一般與家蟲自然的打着招呼,聽赫西向自己彙報今日的學習情況,仿佛剛剛的情緒異樣都是他的錯覺。

而那當然不是錯覺。

當晚,按時溜到赫景房間,來找心上情蟲一同滾被窩的越辰也發覺了赫景的情緒不太對勁。

“怎麽這樣一副表情。”越辰蹭到赫景腿邊,抱住雄蟲的腰,他已經看見了赫景放在房間裏的那兩份報告,知曉了自己的心上情蟲将迎來兩個年齡跨度略大的弟弟的事情。

“是在擔心和弟弟們年齡差距過大,到時候得把他們當孩子養,還是在擔心他們的奶粉錢?”越辰眨眨眼,“不要擔心,你離開前沒能帶走的宇宙通用金卡還在我這裏呢,還有我的金卡,我們有整整兩張金卡的養孩子儲備金。”

“……”赫景不輕不重的拍了越辰一下,明白對方是想讓氣氛輕松些。

越辰本就趴在赫景腿上,他在感到拍擊後迅速把腰塌下去,讓某個部位翹得更高了些,還特意晃了晃,“來,拍這裏,這裏比較好拍。”

赫景看着那個在自己面前晃動的挺翹臀部,擡手把它按了下去。他俯下了些身體,抱住趴在腿上的越辰。

“我一直以為這是一枚單崽蛋。”赫景低聲道。

聽見赫景開口,越辰不再亂動,他抱緊了些雄蟲的腰,安靜傾聽。

“他們在剛來到這個世界兩周時就夭折,甚至沒能出生,那是我的責任。”赫景的手搭在越辰身上,他感到他的小星星收回了一條圈着他的腰的手臂,用那只空出來的手握住了他的手,“這一次我護住了那枚蛋,希望他能夠順利平安的生長,他也的确發育的很好,每一次階段性檢查醫生都說這枚蛋裏是個活潑健康的小家夥,我為蟲蛋的順利長大而高興,但有時候,我也會想起那一條時間線上已經碎掉的那枚蛋。”

即使這個時間節點中蛋被平安誕下,曾經夭折的弟弟順利出生長大,可這條時間線繼續發展下去,通往的将是另一個已經完全不同的未來,在那個已被赫景抛至身後的舊未來裏,死亡即是死亡,失去仍然是失去。

“我一直以為,因為我的冷漠與愚蠢,我只失去了一個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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