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焦躁與蟲蛋

每個循環月都會定期維護檢修的公共攝像頭，在長達半年的時間裏多次出現異常旋轉, 遲遲未得到修複, 這背後意味着什麽已不言而喻。

房屋安全防護系統能識別在房屋周圍徘徊的可疑生命體與可疑交通工具, 卻不會對自房屋建立起就安置在門前街道上的公共攝像頭起反應, 那枚公共攝像頭每次異常旋轉的速度也極快, 仿佛只是原本順利平穩的程序忽然哪裏出了差錯，讓其短暫的反向旋轉片刻, 在數秒後就恢複如常。

萊嚴爽快承認了自己對于赫景家門口公共攝像頭的入侵，他在通訊裏分不出真情還是假意的道歉，“抱歉, 我只是想進一步确認一些事情。”

沒有感應到下一步操作, 光屏自動進入節能模式, 原本亮着的屏幕暗了一些, 赫景從暗下幾度的屏幕上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他彎了彎唇角，倒影中的他便露出了一個冰冷的微笑，“确認？”

赫景當然清楚萊嚴在确認着些什麽，對方無非是想要确認，他是否仍然合乎确認對方心目中的那道标準。

萊嚴為這聲冷淡疏離的反問沉默半晌，他重複了一遍“抱歉”。

這第二聲抱歉聽上去比第一聲要真誠許多, 但也只是聽上去。

赫景僅與萊嚴建立了音頻通訊鏈接, 并未開啓視頻通話，他無從得知通訊那端的萊嚴此刻是什麽樣的神情，他只知道, 萊嚴嘴上雖然在說着“抱歉”，但對方依舊會将手頭正在做着的事情進行下去，直到對方那個莫名其妙的目的實現的那天。

“你特地發來這番通訊，是為了告知我本次确認結果？”

“……不。”

像是第一次意識到赫景也會用這樣含槍帶棒的方式說話，萊嚴收斂了些自己的語氣，“我已經說過，我想要為你提供一些幫助，你需要一個更高的位置去護住你想要維護的東西。”

萊嚴恢複了“熱心前輩”的姿态，言辭誠懇的稱自己會為赫景向更高處走提供幫助。

碰了碰眼前快要進入待機的光屏，屏幕重新亮起，赫景注視着那個刺眼的118，“這份‘幫助’，我恐怕無福消受。”

“你當然能。”迅速否決了赫景的話，萊嚴卻不繼續再這個話題上糾纏，他徑直詢問起了赫景對于那份文件考慮的如何。

如今已經臨近學年末期，年末綜合測評近在咫尺，那份擱置在赫景房間裏的中級實戰訓練邀請文件，已經逼近了它的最後提交期限。

兜兜轉轉一圈，那份文件才是萊嚴今日這道通訊的最終目的。

盡管萊嚴表現的一如往常，從通訊接通起語氣裏便帶着胸有成竹的篤定，他在感受到赫景鮮明傳達出的不悅後即使有所收斂，也依然表現的游刃有餘。可赫景卻覺察到，那股潛藏在萊嚴平靜表象下的焦躁感，已經比上一次雙方面對面交流時還要明晰。

先前的惱怒一時蒙蔽了赫景的感官，等他從那股負面情緒中冷靜下來後，他意識到萊嚴并不如對方想要展現的那樣鎮定。

“你在焦躁什麽？”赫景忽然詢問。

萊嚴顯然被赫景問了個措手不及，他原本流暢自然的勸說驟然頓住，半晌之後，他留下了一句希望赫景好好考慮，他恭候着赫景的好消息，便挂斷了通訊。

這通訊挂斷的過于倉促，期間轉折生硬無比，赫景盯着自己通訊端屏幕上顯示的“已中斷”字眼，微微垂下了眼睑。

他已經可以徹底确定，萊嚴的确在為什麽事情焦躁着，假使他能夠找到萊嚴這股焦躁感的源頭，他在面對對方時或許便會不再像現在這麽被動。

……而那股焦躁感的源頭究竟是什麽呢？

赫景陷入了思索。

“滴。”

信件箱收到新消息的提示音。

赫景被這“滴”的一聲中斷了思緒，他打開信件箱，發現又是一條來自萊雷的“通風報信”。

這第二條信息似乎花費了萊雷好一段時間去思考是否應該發出，它的內容與上一條緊密相連，可距離上一條“報信”的發送時間，已經過去了整整四個循環時。

[我哥似乎有些奇怪，你小心些。]

——

“我倒是覺得，雖然不知道那家夥在打着什麽主意，但同意那份邀請文件也不是壞事。”

赫景有些意外的看了越辰一眼，他原以為越辰在知曉那份文件是由萊嚴特意申請下來的後，會對是否參加訓練一事堅決反對。

接收到心上情蟲的疑問眼光，越辰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份文件，然後獻寶一般雙手捧着呈到赫景身前，“看！”

赫景接過那張數據板，只粗略掃了幾眼，頓時明白了越辰會期望他接受邀請的原因。

空間橋構建已經完美完成了室內模拟，下一步将進入星外試運行階段，針對星外試運行基地的選取一事，科學院已經進行了許久的試驗地篩選，卻還遲遲得不出一個讓所有有關蟲員都滿意的答案。

越辰拿給赫景的那張數據板，是一份越辰親自起拟的試運行場地選取分析說明。

作為初次星外試運行，試驗地必定不能距離本星太遠，以免超出現有空間橋梁的搭建範圍，并且為了更加明朗的确定技術目前所能達到的即時性與有效性，還需要一批自願參與傳送試驗的志願者，研究基地內的所有項目內成員都自願擔當志願分子，但研究員們大多缺乏戰力，倘若有心者在聽聞試驗地選取确定的消息後特意埋伏在試驗行星附近，那必将對這批珍貴的科學技術蟲才造成毀滅性打擊，因此這番出星試驗還需要有軍部助力。

“這份說明已經通過了科學院的初審，明日将送達至軍部高層處。”越辰為浏覽着文件的赫景解釋着。

赫景的目光落在文件底部的“預想最佳試驗地”上。

那由越辰列出來的三個理想試驗地中，排在第一位的就是本次中級實戰訓練的基地。

中級實戰訓練難度中等，所有參訓學員均會有軍部正式軍保障受訓安全，是在以安全性為主的情形下鼓勵專業學員實踐所學技能的“溫和型”訓練，且已經定下的訓練行星恰好距蟲星不遠。

赫景看向越辰，越辰無辜回望，仿佛在說，你看，我絕沒有在選取試驗地時夾帶自己的私心，分明是這個基地太符合我們的試驗地要求。

然而很快，這份無辜在越辰的下一句話裏就煙消雲散。

越辰愉快的道，“全團連同無鄉號都會跟着一起去，不怕他到時候想要做什麽，哈哈哈！”

赫景，“……”

在從正門離開赫景家的六循環時後，越辰又循着老路在深夜時溜回了赫景的房間。

瞅着越辰仿佛已經預見到将和萊嚴針鋒相對，且己方大獲全勝的情景，赫景無言地拍了他的小星星一下。

越辰迅速收斂了自己的笑，“我只是先這麽想想。”

赫景示意越辰止住笑容，并不是因他認為越辰的這番行為有什麽不對，他只是聽見外間似乎傳來了什麽聲音。

越辰在赫景的提示下仔細側耳傾聽，才發覺真的有細微的“咚咚”聲從門口傳來。

那聲音過于纖弱，以至于赫景在剛聽到它時，以為那只是自己的錯覺，他在仔細甄別了半晌後才确定這聲音真的存在。打開了與外間攝像頭相連的電子顯示屏，顯示屏上呈現出的卻是一片空白，外間的走廊上空空蕩蕩，看不見一絲蟲影。

但那纖弱的撞擊聲卻還在繼續。

“我去看看。”赫景說着起身下床，決定去親自查看一番這來路不明的響動，而打開的房間門外就如電子屏上顯示的一般，同樣空無一蟲。

奇怪。

那纖弱的“咚咚”聲響随着房門的打開而消失，赫景重新關上門，它也沒有再次響起。

正疑惑着是否真的是自己和越辰同時聽錯，那聲響其實是由更遠的外面而來，赫景帶着疑問轉身後，卻看見遠遠盤腿坐在大床上的越辰指了指他腳邊。

赫景低頭，看見他的腳邊正一枚滾圓的蟲蛋。

蟲蛋躺的十分安靜乖巧，仿佛它剛剛就存在于這塊地毯上，只是從它身旁經過的雄蟲未曾看見它。

赫景抱起這枚從保育箱裏越獄的蟲蛋，看向越辰，他确定自己剛剛沒聽見任何蟲蛋滾動的聲音。

越辰的目光徑直落在蛋上，神情有些一言難盡。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越辰比劃了一下從門口到蟲蛋目前所在位置的距離，“它剛剛是蹦進來的，一根完美的抛物線。”

蟲蛋本該待着的保育箱在穆南房間裏。

穆南所住的房間，與赫景如今所睡的主屋隔了整整兩層樓，蟲蛋蛋體上的營養液早已在“長途跋涉”中蹭了個幹淨，只在蛋殼壁上餘下幾道營養液幹涸的痕跡。

據越辰描述，蟲蛋在赫景開門時正貼在外門縫處，它在磁控門剛開啓到可容它通過的寬度時便一躍而起，穩穩落在了現在的那塊地毯上，厚厚的長毛地毯吸收了蟲蛋落地的聲音，它的起跳落地還與磁控門開合的聲音重疊在一起，因此赫景完全沒發覺自己的腳邊悄悄蹿過了一枚蛋。

對于這枚深夜越獄來訪的蟲蛋極感興趣，越辰也從大床上下來，他饒有興致的去碰赫景懷中抱着的蟲蛋，“蟲族的幼崽在蛋時期就這麽活……”

蟲蛋在越辰的手指觸碰到它前猛地一震，它從赫景懷裏彈起，當場為剛剛沒能看見它的表現的赫景再次上演了一番什麽叫做“完美抛物線”。

越辰，“……麽。”

盯着着那枚避開了自己的手指蹦跶到大床上去的蟲蛋半晌，越辰幽幽扭頭看向赫景，“這兩個小家夥是不是嫌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