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出發前夕

離開萊雷的秘密基地前，萊雷叫住了赫景。

赫景已經走到了別墅正門的門廊下, 他停住腳步朝萊雷看去, 此時已是傍晚, 門廊的廊頂隔斷了部分光線, 讓本就已經漸趨于昏暗的自然光更暗下幾分, 萊雷站在尚未開啓燈光照明的門內，掩映在昏暗光線下的神情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我哥對你說過, 你擁有他所不具備的天賦。”萊雷的語氣與他的神情一致，透露着赫景難以名狀的奇異情緒，他在那一片昏暗裏朝赫景彎了彎唇角, 擠出的卻是一個根本不帶有多少笑意的勉強微笑, “他也這麽對我說過, 但那時候我覺得他是在安慰我, 因為他看起來所有地方都比我優秀太多。”

關鍵詞是, 那時候。

“現在我不這麽認為了。”萊雷的聲音輕而緩慢，“你明白我的意思麽？”

赫景在萊雷帶上了迫切的注視裏颔首，萊雷便像一個秘密交接完成一般，先前一直繃緊的身體終于放松了些許。

“抱歉，我不方便送你。”

“沒關系。”

與萊雷簡單道別之後，赫景就帶着莫名跟來旁聽了一場秘密的蟲蛋一同踏上返程路途, 在赫景與萊雷交談期間, 蟲蛋全程安安靜靜，乖巧的仿佛它只是一個仿真擺件，但在離開萊雷的小別墅後, 它迅速活潑了起來。

感受到蟲蛋在自己的兜帽中不住滾動，赫景拉了拉兜帽，把蛋轉移進臂彎裏。

蟲蛋內的兩個小家夥顯然對這番轉移非常滿意，他們在赫景的懷裏安分下來，只偶爾調轉一下蛋身傾斜方向。

赫景輕輕拍了一下蟲蛋，蛋內的兩只小蟲崽立即給了他一前一後的兩道回應，想起兩個小家夥最近越發契合的行動配合，他将手掌貼在蛋殼壁上，低聲笑了一句，“你們倆的協同作戰倒是默契。”

或許是由于一枚蛋內發育着兩只小蟲崽的緣故，還未破殼的小蟲崽們有着遠超出同齡幼生體的行動能力。

蟲蛋內的兩個小家夥，一只是通過影像資料已能看出背後小小翅翼的雌蟲，另一只是渾身白淨光潔，蟲紋反應僅出現在胸口的雄蟲。

通常而言，都是小雄蟲先發揮自己敏銳的感知能力，去探索外界的情況與赫景的蹤跡，再将自己探知到的消息反饋給他的兄弟，然後由更加強壯些的小雌蟲在蟲蛋內發力，帶動着蟲蛋朝小雄蟲探索好的目标地與線路前進。

兩只小蟲崽分工明确，配合默契，尤其擅于追蹤赫景，在這一項上幾乎從不失手。

雌蟲強于體魄，雄蟲強于精神感知。

這句話忽然又浮現在赫景的腦海裏，他微微垂下眼睑，視線還落在蟲蛋上，心思卻已經飄向了萊雷剛剛傳達給他的信息。

就如萊雷所說，萊嚴乍看之下仿佛完美無缺，想象不出這樣的蟲子竟然還會有什麽缺陷。

然而，萊嚴的确存在着缺陷，只是那缺陷并不明顯，它潛藏在大多數雄蟲都會擁有的缺陷共性裏。

萊嚴的機械操作能力不佳。

機械操作系已有多年沒有招收過雄蟲學員，這讓萊嚴的機械操作能力缺乏淹沒在大數據中，看上去再正常不過。但赫景從導師處得知，萊嚴當初未能通過專業分流測試不是由于對方神經反射速度不佳，而是萊嚴缺乏雄蟲本應敏銳的感知預判能力。

更久遠的時代裏，高等蟲族的雄性與雌性一樣能夠出入戰場，由雄蟲高精準度的精神感知力來對戰場環境進行感知預判，再由雌蟲針對雄蟲感知出的薄弱環節進行集中進攻。在機甲逐漸普及，戰鬥方式随技術革新不斷變更後，機械操作更一度是雄蟲們的主戰場，堅固的複合金屬外殼能有效保護雄蟲相較于雌蟲來說更柔弱些的軀體，為他們提供更加安全的精神感知力發揮環境。

可是，這樣的協同作戰局面，在那一場大規模損耗了蟲口的內戰之後徹底消亡不見。

雄蟲是珍貴的，這一社會主流思想似乎自種族建立起便流傳了起來，在內戰之後，這一主流思想後還需再增補上一條——雄蟲是必須受到保護的。長久的養尊處優生活讓雄蟲們消退了戰鬥意志，埋沒了天賦能力，曾經能與同族雌性共同戰鬥的他們逐漸退出戰場，退出軍部，轉入其他更加安全舒适的領域工作學習。

用“安于享樂，天賦埋沒”來解釋如今在機械操作領域雄蟲的缺失，十分貼切。

但它并不适用于萊嚴。

身為雄蟲中的勞模典範，萊嚴顯然不屬于“安于享樂”派，他不僅僅是對于其他同性要求嚴苛，對于自己的要求要更勝于要求他者。

就是這樣一只本該天賦能力出衆的雄蟲，在雄蟲最擅長的精神感知上卻極其遲鈍，反倒是在雌蟲更加擅長的近身搏鬥上十分出彩。

“你在懷疑萊嚴的性別可能造假？”

“暫時還只是一個猜測。”

赫景回答着越辰的問題，發現他的小星星在聽完回答後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倒也不是沒有這種可能。”越辰輕聲自言自語。

本身便是雌蟲，深知當下社會體制下雄雌間的不平等，因而對真正的同性寬容，對真正的異性嚴苛，并且毫無雄蟲本該擁有的精神感知天賦，在體格力量上更趨近于高階雌蟲。

赫景同樣認為這種可能的存在概率極高，但這裏還存在着一個問題，便是假使萊嚴真的涉嫌性別造假，那麽這麽多年以來，那大大小小的無數次體檢對方是如何通過。

越辰想起了赫景被篡改過的那份體檢報告。

盡管赫景如今對那份體檢報告早已不甚在意，但在越辰心裏，那依然是個不該輕易在心上情蟲面前提起的雷區，所以他想起了萊家所擁有的可以篡改報告的權力這一茬，卻遲疑着思考起該以什麽形式說出來。

在越辰想出一個絕好的能繞過赫景提起此事的形式之前，赫景已經從他的神情裏猜出了他想要說什麽。

“醫院的體檢報告或許可以通過關系篡改，但軍部設有自身獨立的醫療部門，所有軍部在職蟲的入職檢測與定期檢查均由內設醫療部門一手包辦。”赫景安撫的揉揉越辰的腦袋，“萊家再如何家大業大，也還沒有到達能在軍部內一手遮天的地步。”

越辰半閉上眼睛享受赫景溫度适宜的手掌拍撫，只是他才享受了兩下，就聽到背後風聲一起，緊接着腦袋一沉，

越辰，“！”

緊急搶救了一下自己在重壓之下險些扭到的脖頸，越辰扶着脖子睜開眼，當他睜開眼時，剛才蹦跶到他腦袋上的重物已經被赫景移了下去。

赫景看着忽然強勢擠進他的手和越辰腦袋之間的蟲蛋，哭笑不得。

一眼瞧到正被心上蟲托在手臂上的罪魁禍首，越辰與蟲蛋幽幽對望，“調皮蛋。”

真“調皮蛋”無法說話反駁，只好貼着赫景的胸膛滾了滾。

教育了一番蟲蛋內的兩個小家夥不可以随意砸他者那袋，又摸了摸越辰先前被砸中的地方，确認那番重壓沒有在越辰的腦袋上砸出包後，赫景才将話題轉回去。

蟲蛋的突襲不光吓了越辰一跳，還讓他忘記了自己原本準備接話的內容，他思索了好一會，才把那差點被撞飛的想法撿了回來。

越辰詢問赫景是否還記得奧齊的伴侶。

赫景微微一怔，他從記憶中搜索出那只金發雄蟲對于自家伴侶的簡介，迅速領悟了越辰問他這個問題的原因。

越辰觀察着赫景的神情變化，“這也只是我的猜想。”

赫景仔細揣摩了一番這個猜測，他看向越辰，“但你覺得它可能性不低。”

越辰沒有接話，只回給他的心上情蟲一個微笑。

——

鑒于空間橋的試運行地與實戰訓練場地重合，出行蟲員衆多，出發的當日，所有參與進本次出星行動的蟲子們及赫爾德族民們都在規劃好的統一集合地集合。赫景屬于參訓學員，他在清晨時先去了學院一趟，與學院內的其他學員彙合後，再一同乘院方專機前往集合點。

當高等學院的飛行器抵達集合點時，來自軍部與科學院的專機已在一旁停靠好，學員們是出行三方中到的最晚的一方。

赫景剛一走出艙門，就感受到了從科學院那方投來的火熱視線，然而他還沒來得及朝越辰所處的方向看去，餘光便瞟見，軍部陣營一側有蟲正朝他走來。

來者正是萊嚴。

萊嚴的目标十分明确，清楚他必定是有話要與赫景說，出于禮節，原本站在赫景四周的學員們自發朝附近退開數米，為兩只雄蟲留出談話空間。

随着周圍蟲的退開，萊嚴禮儀性的客套話語也停了下來，他的目光落在赫景臉上，卻又像是在透過赫景看着些別的東西。

“你想要的答案，都在本次訓練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