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我出去附近轉轉。”
岑玙拿起手機準備走,他媽問他:“去哪兒啊?”
岑玙邊上弟弟開口道:“我讓我哥陪我去買節電池,我游戲機沒電了。”
岑玙:“嗯。”
兩人剛走出去,他弟弟就忍不住笑着調侃,“哥,我想你了。”
岑玙:“說吧,想要什麽?”
“最新款的游戲機。”
岑玙“嘶”了一聲,“你成績還好嗎?天天玩游戲。”
“你怎麽和我爸媽似的,天天就知道嘀咕我,我現在就回去告狀去。”
岑玙妥協,但也讓他弟弟答應了下次考試必須進步10名。
得到了新游戲機的許諾,小孩子眉飛色舞拉着岑玙:“我知道哪裏信號好,走,我帶你去。”
岑玙打開手機,果然,信號極差。
他一邊舉着手機一邊跟一個孩子到處竄,天冷,手機被凍得電量直線下滑。
等他終于站在一處小山坡上,雙手快凍僵了,才成功撥通了溪音的電話。
這時,溪音已經等了二十分鐘了。
她一直沿着湖邊溜達,一路也會遇到和她一樣吃完飯出來散步的人。
冬天,太公湖這邊的廣場上依然放着歌,阿姨們穿着羽絨服,跟着旋律盡情舞動。
岑玙這次沒有播微信語音,直接打來了電話。
她想,可能是他那邊網絡太差了。
接通電話,聽到電話那頭岑玙喊她名字——
“溪音,溪音......聽得見嗎?”
他的聲音呲啦呲啦的,溪音這頭貼着耳朵,還能聽見他那邊的風聲。
“我聽得見。你這是在哪兒?”
岑玙看了看四周,小土坡,幾米遠還有個孩子八卦地看着他。
他擡頭看見了滿天的星星。
他說:“一個擡頭就能看見星星的地方。”
溪音本能順從着這句話擡頭,今晚夜空太美,星星從天的這邊挂到另一邊。
“我也能看見。
“我在湖邊,這邊夜景很美。”
岑玙站在小山頭上,“我在山坡上,這邊...也不錯,很原生态。”
“怪不得能聽見風。”溪音說着,手肘撐在欄杆上,“在那邊待幾天?你爺爺奶奶身體都還不錯吧?”
“大約得三四天。
“還不錯,老人身子骨難免有點小毛病,已經算硬朗了。”
溪音在這頭聽着他的聲音,呼吸着湖邊還算清新的空氣。
她想起了過世的姥爺和爺爺,跟着他附和:“那真好。”
今晚上星星那麽亮,會不會有一顆是他們?
這種小時候大人哄騙小孩子的說法,溪音長大了才希望這是真的。可悲哀的是,小時候她信以為真的東西,長大了知道這是假的了,事實反而殘酷起來。
溪音在聽筒中聽到他問:“心情不好?”
溪音回答:
“也沒有,還好。
“小時候,我遇到什麽總會想要個答案,我喜歡問為什麽,我媽被我問煩了就說我你是十萬個為什麽嗎!我還會點頭說是啊。
“後來知道很多事情沒有答案,我就不問了。”
岑玙聽着,說道:
“很少聽你說起小時候的事情。
“不對,有經常聽起你小時候的趣事,好像你讀書之後這段故事,對我而言是缺失的。”
溪音:“其實都差不多啊,小時候,和爸爸媽媽玩兒;讀書了,和同學玩兒,聽老師的話。你在實驗中學讀小學和初中的時候,我也在另一所不算特別遠的學校讀小學,讀初中。
“我上學的路上會經過一片麥田,冬天麥子快成熟的時候,風一吹,小麥就在田野裏嘩啦啦地搖,形成一片片的麥浪。
“等以後有時間,也想帶你去看看。”
岑玙換了一只手舉着手機,腦子裏想象出了溪音描繪的場景,很美。
那時她是一個人背着小書包上下學嗎?聽起來像是步行,不知道離家遠不遠。
“聽起來很有意思。
“那我們小溪音要走多久呢?老師待你好不好。”
“二十分鐘左右吧,我離得算是非常近的。
“老師們很喜歡我,我讀書時候在老師面前乖巧,成績也好。那時候老師總會讓學生幫忙看作業或者改卷子,一定會喊我。我失去好多個午休,但當時很開心。”
岑玙的手已經凍僵了,遠處弟弟早就熬不住溜號了,他意識到,這可能是他離某些秘密最近的一次了。
她的舊桃園,漸漸地,向他打開了。
他一直想走進去的,一直卻沒能走進去的吧。
他曾經不明白,不理解,為什麽她不願告訴自己一起面對。
那時年少輕狂,覺得沒什麽可以難住他,覺得我們只要相愛,便一定能抵過所有。
——包括時間和距離。
後來,他很後悔,他曾在最後一通電話裏,不斷地問他的姑娘。
不斷地逼着她把最後的一絲可以用來喘息的地方敞開給他看。
他在電話裏聽到雨聲,聽到她喘氣的聲音,聽到有盆子叮叮當的聲音,後來她不說話了。
他不敢想她是不是哭了。
直到電話挂斷,年輕氣盛的岑玙或許還是在氣頭上,哪裏想到小姑娘是抱着什麽樣的心情打的這通電話。
他現在很想問問,“溪音,你那時候,遇見了什麽?”
一直想問的話脫口而出,聽筒那邊安安靜靜的。
她清淺的呼吸甚至都不如風聲,能順着聽筒傳過來。
溪音回答他:
“等你回來告訴你吧。
“太長,電話講不清。”
岑玙現在就很想見到她。
他将通話界面縮小,試着登陸微信。
在系統的網絡不佳提示中,他還是撥通了視頻邀請。
溪音點了同意,然後看見了岑玙的臉,以及他身後原生态的小山坡。
“當時是我處理方式有問題,我沒有經歷過另一個人的生活,是不可能做到感同身受的。我不應該怪你不說,我那時候沒想過你為什麽不說。
“或許是那時的我們還解決不了的,是嗎?”
溪音點了點頭。
“不是你不好,是我擔心,會拉下我最愛的少年。
“你就應該飛得高高的,去喜歡的地方,做喜歡的事。所以我說,岑玙,你一定要成為你想成為的人。
“沒有任何負擔地,去走你想走的路。”
岑玙那邊的信號不好,溪音的臉偶爾模糊偶爾卡頓,偶爾清晰。
但她說的話,岑玙都聽到了,哪怕刺刺拉拉。
他突然覺得這呲啦聲很刺耳很刺耳,是某些地方遲來的鈍痛,在十年後突然盛滿了當時少女滿腔的愛。
他的确如她所說,驕傲地飛得高高的,乘着飛機遠去,在天空俯瞰一切都是渺小的。
好似他離星空很近,離夢想很近。
然後離地面越來越遠。
“那你呢?”岑玙克制住喉結的滾動,在屏幕的那一端問道。
“我也在努力,早日可以追上你。”
聽筒那邊傳過來清晰如甘泉的聲音。
明明聲線是清甜的,岑玙卻覺得,他的小姑娘是苦的。
他更讨厭自己,為什麽,為什麽當初就不去多想一想。
他的驕傲那麽值錢嗎?
溪音安靜看着,屏幕那邊黑屏,是岑玙擋住了攝像頭。
她說:
“你不需要自責,你說過,什麽時候都尊重我的選擇。
“那也是我的選擇,我怎麽做都擔得起的。
“你骨子裏的傲氣別人給你多少錢都不要換,少年烈性是我眼裏的無價之寶。”
岑玙換了個姿勢,應該是坐在了小山頭,一雙眼睛透過屏幕看過來。
“所以,我的麗嘉小朋友,到底是怎麽長得這麽可愛動人的啊?”
他的眼神清亮又好似帶着濃烈的愛意,一寸寸順着她的皮膚灼上來。他的瞳孔很黑,認真看着屏幕裏的她。
明明是隔着屏幕對視,但又是那雙少年的眼。
好像不管多少次,她依然會為他這樣的眼神心動。
溪音圍着湖邊慢慢繞了一整圈,她在想,等岑玙回來,她要怎麽給他講她是怎麽長大的呢?
還有她當初那拙劣的謊言,岑玙一秒就識破了吧。她還不自知。
直到他問起來,她卻正躲在下着雨的屋檐下,焦頭爛額着。
那時的雨下得很大,她拿着盆接着往下漏的雨水,擡頭看着被雨浸濕了一大片的屋頂。
她抹了一把臉,才看得清屏幕。
舉起手機,她想,岑玙,我該怎麽說呢?
我該怎麽告訴正是最好時候的你,準備去國外讀書的你這些事。
萬一萬一,你回頭了呢?
別回頭,別看我在泥裏掙紮。
你先往前走吧。
放心,我一直在努力,直到有一天,可以再大步地堅定地奔向你。
岑玙,
雨下得好大。
你那邊是晴空嗎。
第一卷——北京·竹林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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