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G市國際機場。

“喬楠, 我馬上就要去非洲了，這個項目做完，大概要兩年時間, 不過我會盡快趕回來。”張昭目不轉睛地盯着林喬楠，嘴裏喋喋不休。

他的眼中好像閃着光, 只要不是傻子，誰都可以看出他對林喬楠是什麽意思。

航站樓外熙熙攘攘，剛下飛機的人一臉疲倦，少部分有人接的站在原地等待，大部分沒人接的拖着行李，朝班車和的士停靠區走去。沒有人刻意注意這邊, 有經過的, 也是目不斜視，如潮水一般嘩啦而過。

此時此刻，林家兩輛車的車門都已經打開，林建華站在車門邊, 徐麗蓉則早就半身坐進了車內。兩位老人一個轉頭一個擡頭，皆詫異地向林喬楠和張昭看過去。

至于林家文和潘晶晶, 都還和林喬楠站在一起, 兩人難得的默契，先是看了看林喬楠，然後一起把目光投向了張昭。

林燊則站在他們後面另一輛車的副駕駛座外。從林燊所在的位置，只要一眼看過去, 他就可以清晰地見到林喬楠每一個小動作。

林喬楠愣了片刻, 尴尬地向他母親瞧了瞧，但很快就低下頭整理起情緒。林燊見他雙拳捏了又放，最後插在褲袋裏, 右腳輕輕向後挪了挪，左腳不消片刻也動了一下，不經意地就離張昭遠了那麽一點點。

“我不是叫你不要來嗎？”林喬楠的聲音很柔和，完全聽不出有任何的不耐煩，莫不是見到他剛才的小動作，林燊還以為他很樂意在這種場合下見到張昭。

張昭特別激動：“我怎麽可能不過來，我下次見到你可能要兩年後了！”

林喬楠不說話。

林燊瞧不見他的臉，否則定可以看見，他雙唇微張，面露迷茫，好像特別不明白張昭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見到林喬楠那副模樣，張昭微愣，似乎反應過來自己太着急了。

他的确太着急了。他與林喬楠認識不過三日，甚至他都還沒正式同林喬楠表白。與他平日見到美男子後單刀直入地說“我喜歡你”不同，這一次，他小心翼翼地呵護着一見鐘情的林喬楠，他不敢太快表白，怕林喬楠會以為自己太過孟浪，會被自己吓到。

張昭懊惱。

張昭的位置正對着林燊，林燊将他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之前張昭那句“我馬上要去非洲了”，林燊也聽得明明白白。

林燊特別吃驚。接機時爺爺奶奶對他和對林喬楠的态度，與劇情完全吻合，讓他以為這個世界除了他之外，其餘的一切還是按照書中的發展一步步地進行着，卻轉眼之間，事實告訴他，劇情确實不一樣了。

就如昨日林喬楠無意中讓他知道的那件小事——上周六晚上吳飛宣沒有和衆人一起觀看水幕電影；也如上周四早上林喬楠居然提前出現在創娛。

現在，張昭竟要去非洲了！還一去兩年！

有沒有搞錯？！張昭可是之于吳飛宣的一個重要角色，是林喬楠與章豫竹感情的催化劑。要不是張昭對林喬楠死纏爛打，章豫竹也不會意識到自己喜歡的其實是林喬楠，随後主動告白，最終和林喬楠喜結良緣。

林燊一手放在副駕駛位的車門上，看着那懊惱又傷心的張昭，心裏開始思索究竟是哪裏出問題了，難道真是因為他這只小小蝴蝶扇動翅膀引發了一場暴風驟雨嗎？

他微微地皺起了眉頭，隐隐覺得事情應該不會這麽簡單。

“那孩子是張氏張董事長的孫子？”林建華突然敲了敲車門。

徐麗蓉從車裏出來，細細端詳着張昭，道：“是呢！雖說我們家跟他們張氏沒有生意往來，但四年前陳家小女兒婚禮，我們兩個不是在婚宴上見過他？那時候還很青澀呢，才剛剛大學畢業。”

林建華點了點頭：“我退休快十年了，新一輩都不怎麽認識，但倒是聽說除了吳家十一年前認回來的那個吳三外，就屬張家的這個小子最有潛力了。只是，他怎麽被派去非洲了？”

徐麗蓉站到林建華身邊，搖了搖頭，卻接下來把目光放在林喬楠身上，說道：“他是……喬楠的男朋友？喬楠不是才回我們林家嗎？怎麽這麽快就和他好上了？還是說，在喬楠還沒回來的時候，他倆早就認識？這倒是緣分。”

老人家考慮問題頗為實際，生在這種商業大家族，婚姻一般都是為利益服務的。雖說目前國內同性婚姻尚未合法化，但照社會開放的趨勢，顯而易見是早晚的事。張家財力雄厚，在華國僅次于吳家，林喬楠若能與張昭結為良緣，對林家來說，不失為一樁美事。

林燊站在他們對面，中間就隔着一個車身，将他們的對話聽得一清二楚。林燊撇了撇嘴。按照書中劇情，後來林喬楠和章豫竹兩情相悅，反而爺爺奶奶成了他們在一起最大的阻礙，章家雖然也強大，但相對富可敵國的張家，爺爺奶奶當然寧願選擇張家。況且林喬楠作死和張昭搞暧昧，确切來講，他作死和所有對他有好感的男人搞暧昧，令張昭誤以為他喜歡他，連爺爺奶奶也認為他和張昭是鐵板釘釘肯定會在一起的一對。

林燊覺得煩，突然想到不管是被林喬楠吊得死死的張昭也好，還是被林喬楠暗戀，但始終不給回應的吳飛宣也好，這兩位所謂的商業奇才，都跟他一點關系也沒有。他現在站在這裏看着八卦，有什麽意思，有那時間還不如好好思考一下等下該怎麽跟爺爺奶奶坦白，他不願意回林家的事。

林燊這般想着，便彎下身子，準備上車。

卻那邊張昭意識到自己只盯着林喬楠，滿腦子都是林喬楠，其實是不對的。他笑着向林家文和潘晶晶打了招呼，介紹了自己。當然，他也不用刻意介紹，林家文和潘晶晶又非早就退休喜好養花逗鳥基本退出社交界的林建華與徐麗蓉，哪裏可能不認識他。

潘晶晶滿面笑容。林家文卻只客氣和張昭握了握手。

接着張昭便朝林建華和徐麗蓉走來。卻他看到了林燊，愣住了。

麻煩！

林燊終将這兩個字無聲地吐出。人都過來打招呼了，他豈能無視他大大咧咧地坐到車裏去？

林燊站直身子，看着張昭像見長輩一樣對着他的爺爺奶奶鞠躬，說了一些諸如兩位老人家看着年輕之類的恭維話，這接着，他才把目光投向了他。

“林燊，你好。”張昭笑道。

“你好。”林燊道。

于是，所有人就詫異了。

尤其是林喬楠。他微愣片刻走了過來，站在車頭，距離張昭和林燊各有兩步距離，先是瞧了瞧林燊，再又瞧了瞧張昭，難以置信地問道：“你們認識？”

“見過一面。”林燊道。

心累！林喬楠在感情方面真的比神經病還神經病。他可以不喜歡別人，但別人一定要喜歡他，如果喜歡他的人被他吊得受不了，放棄了他，喜歡上了另外一個人，那就是對不起他。

而至于他喜歡的人，那就不用說了。且不講已經跟他确立關系的章豫竹，就是他一直暗戀的吳飛宣，若有暧昧的對象，他鐵定會把那暧昧的對象給撕成碎片。

原書中就有這樣的描寫，有個十八線的小明星發通告借吳飛宣上位，只不過一張借位拍攝瞧起來像是擁抱的照片，林喬楠就發瘋了，逮着那小明星撕了足有半年，小明星被撕得連工作都沒了，差點抑郁跳樓。

當然，放在書中這就是劇情的一個高潮。章豫竹因此知道林喬楠心中始終有吳飛宣，兩人冷戰鬧分手，後來在種種機緣巧合下，又複合，感情得到升溫。

林燊撇嘴。

林喬楠怎麽就不會翻車呢？他的那些暧昧對象知道自己是備胎後怎麽就不把他抽死？是他功力高，還是那些男人全是戀愛腦？

“見過一面？”令林燊意外的是，林喬楠聽他那麽一說後，居然更為震驚，質疑的眼神就飄向了張昭，滿臉寫着：你怎麽都沒跟我說過？！

張昭立馬就尴尬了，一張臉紅了起來。張昭初看到林燊的時候，對林燊有了想法，但自打見過林喬楠後，那不該有的想法早就被他抛到了九霄雲外去。跟林喬楠互相留了通信方式，兩天內通了幾回電話，他哪裏會想到要告訴林喬楠林燊的事。

林喬楠與林燊的事，早在楓葉山莊就傳得沸沸揚揚，他豈會不知道。現在的他看到林燊就極為厭惡，認為要不是林燊，林喬楠也不會吃了十八年的苦。但他又不能對林燊拉下臉。吳飛宣是他家重要的合作夥伴，他要是能跟吳飛宣搞好關系，他在家中的地位自然會得到提升。他不像吳飛宣，早早就被內定為家族産業繼承人，他家叔伯幾個，個個不是省油的燈，這次被他爺爺派去非洲，弄不好就是他們搞的鬼！

“上周四晚上我跟他見過一面。”張昭向林喬楠解釋道，“他是我弟的朋友。”

“你弟的朋友？！”林喬楠一聽，竟更是驚呼了出來，“怎麽可能？！”

“為什麽不可能？”林燊看向林喬楠，覺得林喬楠的反應太奇怪。

林喬楠卻立馬閉嘴，大概想到了什麽，搖頭苦笑了一下。

張昭也覺得林喬楠有點奇怪，但他現在來不及多想。先前滿腦子都是林喬楠，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林燊，而後來看到林燊了，又得先向林喬楠的長輩們打招呼，其實他第一時間就想向林燊詢問吳飛宣的聯系方式。

雖然與吳飛宣是生意夥伴，但那家夥神龍見首不見尾，非常低調，連私人的聯系方式也不肯給一個，要找他只能通過吳氏的公司前臺。現在沒有直接的業務往來，公司前臺把他的名字報上去，他這邊得到的往往是生硬的官方回複：吳總說他知道了，等他有空的時候，會跟您聯系。

他想早點聯系到吳飛宣。他不想去非洲。非洲的項目吳氏集團占大頭，他認為或許吳飛宣去同他爺爺說一下，他爺爺就會改變主意，另尋一個人把他給換回來。

“林燊，”張昭繞過車身，走到林燊面前，非常急切地問道，“你知道吳飛宣的聯系方式嗎？能不能麻煩你給我一下？”

“哈？”林燊怔了一下，接着揉了揉耳朵，莫名其妙，“你說什麽？”

“你說什麽？”林喬楠站在車頭，也同時問道。他身子微晃，臉色有些蒼白，不過在陽光下倒瞧不出什麽，只是那接下來瞪向林燊的目光就有點可怕了，仿佛想把林燊生吞活剝吃掉。

林燊對上林喬楠的目光，瞬間就想起了昨天在209宿舍，林喬楠質問他是不是和吳飛宣一起看水幕電影的情景。林燊心裏無數只草泥馬奔騰，大罵張昭愛上林喬楠也變成一個神經病，他從哪裏看出他會有吳飛宣的聯系方式了？

“吳飛宣是誰？”林燊面無表情，用昨天回答林喬楠的方式來回答張昭。

他不理解張昭為什麽會向他要吳飛宣的方式，或許是林喬楠發神經，把他自認為的，他在楓葉山莊跟吳飛宣看水幕電影的事情告訴給了張昭。

林燊不耐煩地盯着張昭。心想他要是敢亂說水幕電影的事，他非得轉身把林喬楠揪起來打一頓不可。瞎猜就算了，還敢到處亂講？

“吳飛宣？”林建華和徐麗蓉互相看了一眼，“吳家的那個吳三？”

連剛剛走過來，一向佛系的林家文也愣了一下，有些不太相信地看向林燊。

張昭聽到林燊這麽問，急了：“你怎麽會不知道吳飛宣是誰呢？上周四晚上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嗎？”

此話一出，世界安靜。

太陽光直射在林燊身上，燒得他耳邊都是呼呼呼呼的火風，他眨了眨眼睛：“你說什麽？”卻是他嘴巴一張一翕的，耳朵裏好像根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上周四晚上你不是和他在一起嗎？”張昭又問了一遍。

林燊深吸了口氣，右手死死地抓住車門，才能讓自己站得穩。他咬着牙，一字一句再一次問道：“你說我上周四晚上跟誰在一起？”

張昭終于看出林燊不對勁了，而且是很不對勁。他沉默了片刻，“吳飛宣。”他說道，“你……”他頗為遲疑，“不會是不知道他的身份吧？”

林燊抖成篩栗，上下牙齒咬得咯咯咯咯直響，目眦欲裂，太陽穴處盡是青筋：“你再說一遍？最後一遍。”

“上周四晚上跟你在一起的男人是吳飛宣。”不知為何，看到這個這樣的林燊，張昭有點同情他，顯而易見，林燊被騙了，他不知道那個人是吳飛宣！

吳飛宣騙他，是為了事後不認賬，叫他無處尋人嗎？

張昭把自己代入吳飛宣的位置，設身處地地想了一下，覺得百分百就是由于這個原因！

想不到吳飛宣竟是這樣吃抹幹淨就跑路的渣男！張昭瞬間覺得自己有底氣了，在遇上喬楠之前，他雖然萬花叢中過，但再怎麽樣，也沒有吳飛宣這樣無恥呀，連個真名也不給人家！

林燊坐進車裏，無視爺爺奶奶等人各異的目光。而就這麽一個簡簡單單進車的動作，他就做得像個行動不便的殘障人士，腦袋撞車，右腳絆門，等“撲通”一聲跌落在車座上後，他探出身子伸出手去，重重地關上了門。

外面諸人面面相觑。

林喬楠臉色白得像被石灰刷過，赤紅一雙眼睛，透過擋風玻璃惡狠狠地盯着林燊。

林燊沒有瞧見林喬楠的目光。他什麽都瞧不見。他用力地咬着牙，牙龈幾乎都快咬碎，最後一拳砸在座位上。

原來他是個傻子！天下第一的傻子！

三年來和陸炎相處的場景如電影回放一樣，飛快地在他腦中閃過。

陸炎說他地中海貧血不能幹重活，但常常門口一袋大米拎起來就進廚房。陸炎說他社恐不喜歡跟人打交道，但往往進飯店都是他在點餐……

數不盡的破綻，就像突然在看似無縫的幕布裏找到了漏洞，瘋一般地擠了出來。

他怎麽就能全部忽略呢？

尤其是上周六晚上，楓葉山莊。什麽監控室的保安在聊天，沒看到他，他聽說天臺是最佳的觀影地點，就冒死帶他上去。這麽假的借口，他居然信了？他居然就信了？！！

難怪張哲說，凡是涉及到陸炎的事，他就降智！

他确實降智，還降成了弱智！

陸炎，不，吳飛宣那個王八蛋！！

林燊突然手忙腳亂地掏出手機，雙手抖得幾乎握不住，劃了幾次才把屏幕劃開，卻準備給陸炎打電話的時候，他停住了。

艹！

雙目赤紅地想了想，他改找出張哲的號碼撥了過去。

“咚咚咚咚咚咚”，張哲的手機響了。正在家裏惴惴不安的張哲一看到電話號碼，心就立馬沉到了谷底，繼而眼中悲戚，雙手合掌，放在額前，哀嚎道：

“不要啊……炎哥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