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短短一個小時內, 陸炎的心情大起大落，人如坐在上天入地的雲霄飛車裏。

在去往國影的路上，他膽戰心驚, 不住祈禱林燊不要有事。待到了國影, 聽說救護車拉走了一個被車撞的男生, 那男生滿頭都是血，躺在擔架上無法動彈, 他頓時就頭暈目眩，差點站不穩腳。而沖到醫院後, 知曉在國影裏被撞的那個男生僅是腳踝骨折, 并沒有生命大礙，他大松了口氣, 但旋即又心疼不已。

從急診科的導診問起, 他一路急尋, 最後在清創室裏找到了林燊。

林燊, 站在一個年輕的男人身邊。

放平時, 陸炎是不會對除林燊以外的男人多看兩眼的, 可現在，這個陌生的男人距離林燊不過一步, 看向林燊的目光裏還滿是關切。陸炎頓時心裏就不舒服了。

此男挺帥, 劍眉星眸，文質彬彬, 瞧上去大概二十二三歲。直到陸炎走進來的時候, 他還貼在林燊身邊（在陸炎的眼中，那一步的距離等于沒有距離）。陸炎馬上就想到了在門外所聽到的，此男問林燊以前是怎麽打針，他能否幫上忙這兩句話, 原就有的一股難以言說的惡氣，瞬間蔓延至了全身。

陸炎大步走上前去，站在那個男人和林燊之間。男人被他隔絕在了身後，再也無法看到林燊。

“別怕，乖乖把針打了，等下我陪你去打石膏。”看着林燊蒼白的臉，陸炎心上有如一柄尖刀在紮刺，方才莫名其妙的醋意被他壓了下去，腦中只剩下了林燊，他抿了抿嘴，鼻子有些發酸，顫抖的手不自覺就伸了過去，嘴裏像以往那般哄道。

陸炎的話音中，林燊好像傻了一樣，愣愣地看着陸炎，睫毛動了動，一副不曉得眼前之人為什麽會突然冒出來的模樣。

清創室裏一片安靜。

先前林燊咋咋呼呼和護士你一句我一句為是否打針而讨價還價的事情仿佛都沒發生。

護士右手的注射器還舉在半空，整個人也是怔怔的，好一會兒她才咋然反應過來，眼睛連眨了好幾下，恍然大悟道：“原來你要男朋友抱着才肯打針啊！”

這聲音幹脆利落，在不大的清創室內，像在空氣中實體化一樣，變成一個大錘子，直接砸在林燊的耳朵上。

林燊被砸得陡然一震，如夢中驚醒般雙目一瞪，單腳向後跳了一步，抓住身後的高腳凳，試圖離陸炎遠遠的。他轉頭橫眉怒目，向護士說道：“護士姐姐你能不能不要亂說話！我哪來的男朋友！”話一說完，他就一屁股坐在高腳凳上，朝她伸出了手臂，視死如歸，“來吧！給我打針！”

護士嘴角抽了抽：“多大的人了，跟個小孩子一樣。”她走到林燊身邊，托住他的手臂，“你确定？剛才你還……”

“剛才是剛才！”林燊牙齒打架，卻死鴨子嘴硬，脖子梗得比誰都直，他看都不願看陸炎一眼。

護士瞧着陸炎。陸炎年長，在護士眼裏，方才鬧着不肯打針的林燊就跟小孩子一樣沒什麽區別，倒是剛剛才走進來的陸炎，瞧起來像是能拿個主意的。護士的意思是，問陸炎要不要把林燊按住，省得等會兒一針下去，林燊就猛地跳起來喊不打了。

陸炎輕輕搖了搖頭，滿眼無奈。林燊不肯看他，讓他心裏難受得好似被人重捶了千萬下，一口血仿佛堵在嗓子眼，随時都能咳嗽出來。

林燊把頭扭到一邊，緊緊閉上眼睛，身子抖成了篩栗。

護士瞧林燊那副模樣，哭笑不得，再一次擡頭向陸炎看去。

陸炎默不作聲地站到林燊邊上。

章豫竹被陸炎擋着視線，便移了幾步，站開了一點，尋了一處可以清晰瞧見林燊的地方。他看見護士好笑地搖着頭，拿着注射器慢慢地将針頭往林燊前臂的腕關節輕輕插了進去。

林燊渾身一個激靈，整個人像是被什麽可怕的東西咬了一樣，剎那間就要從高腳凳上彈起來，陸炎飛快地按住了他的肩膀，于是，才在下一秒，林燊條件反射般地用他那只沒有受傷的手臂，緊緊地抱住陸炎，一張臉埋進陸炎的懷裏。

陸炎的懷裏有着他熟悉的氣息，那氣息仿佛舒服的暖風，立時就将他擁抱。渾身抖個不停的林燊馬上就安靜了，只是身子僵硬得不行，好像血液全部凝固，人都沒有了知覺。

陸炎一只手攬住林燊的肩膀，将他抱住，另一只手原想摸上林燊的頭，但見他耳鬓黑發和血塊凝在一起，便碰都不敢去碰，心裏痛得恨不得遭了車禍的是他自己。

“好了。”護士說道。

林燊抱着陸炎，也不知過了多久才緩了過來。“怎、怎麽這麽痛……”他後知後覺，只覺得打針的地方就好像肉被小刀割了一道口并連着筋挑起來一樣。

“有的人會很疼。”護士說道，“這是皮試。”

“啥？”林燊扭頭，手還死死地抱在陸炎腰上。

“皮試。破傷風還沒打。”護士笑眯眯的。

林燊臉上所有的肌肉都抽起來了：“你、你是說我還要打針？”

“對啊。破傷風要皮試的。”

“你為什麽不早說？！”林燊又驚又怒。

護士去拿新的注射器：“你一進來就問能不能不打針，我原來還以為你在開玩笑，後來看你抵觸成那樣子，我要是提前告訴你，可能要打幾針，你不是早就奪路而逃了？”

“要……要打‘幾針’？”林燊暈乎了，整個人又倒在了陸炎的懷裏。

“也不是啦，等十幾分鐘，如果你皮試陰性的話，打一針就夠了。”護士高高興興地洗手出去叫下一個患者進來。

林燊呆若木雞。

陸炎抱着林燊一句話都沒有說。

好半晌林燊才擡起頭來：“……”

陸炎和他四目相對。

林燊腦中“轟隆”一響，被欺騙的事情驟然回溯，怒意有如水壩開了閘，一下子全部傾瀉出來。他用力推開陸炎，罵道：“王八蛋！你還敢來！”

陸炎向門外瞧了瞧，有個老年患者進來了，好奇地直往他們身上看。陸炎便彎下了腰，在林燊耳邊輕道：“現在……不太好吧？等回去後，我讓你打個夠。”

林燊一怔，莫名的臉就燙了起來，瞬間有種手腳無處安放的感覺。但不一會兒，他就氣得雙拳捏緊，差點拎住陸炎的衣領将他當場爆頭。這個狗東西！騙了他三年現在居然還敢用這種口氣跟他說話？！撩啊，你再撩！老子再上當就他媽的不姓林！

……

夜幕降臨之後，是一輪銀盤般的明月。月從天邊生，不知不覺間，已經挂到了遠遠的高樓大廈之間。

陸炎到醫院外的露天停車場旁抽煙。他又抽煙了。長長的輕煙被他從嘴裏吐出，在空氣中聚攏了片刻後，便消散殆盡。

“炎哥，怎麽樣？”等在這邊的方勝行和洪成亮擔心地問他。

“腳踝骨折，可以保守治療，現在在打石膏。”陸炎說道，他把煙扔在地上踩滅，然後又撿起來投進不遠處的垃圾桶，等走回來後，才嘆了口氣，無奈道，“他打完針後，我就被他趕出來了。”這說完，不想再講這般令他郁悶的事，他轉移了一個話題，“那五個小子呢？”

“路上堵車，剛到不久，跟我們打過招呼就進去了。”

“對了，”洪成亮突然想到了什麽，“林家人也來了，但只來了兩個。”他特意指明，“林喬楠和林燊的養母。”

陸炎一驚，看向他。

他和方勝行對視了一眼。方勝行點了點頭，接着他的話繼續說道，“我們剛才看他們從地下停車場出來，成亮見過林喬楠，而我雖然不認識他們，但聽他們說到‘林燊’什麽的，我就知道了。林喬楠從臉上的表情看，倒瞧不出什麽，話也少。只是他那個養母，從我們身邊經過的時候，罵罵咧咧，我們都聽見了，她說她根本就不想來，一個，呃……冒牌貨而已，憑什麽要把他接回家，她過來就是為了阻止這件事情的。本來他們就想把林燊接回去了，如果他們又知道林燊今天遭了車禍，肯定不會再猶豫。但他們要是敢把林燊接回家，她立馬就開新聞發布會，跟林家文離婚。”

方勝行說完後，看向陸炎，兩手攤了一下：“說實話，她跟林燊養父離婚也就威脅一下林家的兩個老人，對林燊應該沒有什麽影響，但我們猜她現在過來就是為了沖進去指責林燊，畢竟她說話的重點是，‘林燊如果能知難而退’最好……”

方勝行的話還沒有說完，陸炎就一個轉身，飛快地向剛剛出來的急診科跑去。

方勝行和洪成亮兩人再次對視了一眼，都笑了起來。“雖然林燊倒黴，但這也是炎哥的機會不是？”方勝行話多。洪成亮配合着點了點頭。

“行了，去車上等吧！聽音樂開空調。”兩人一身輕松，好像陸炎勝券在握，那個性格溫和了将近三年的陸炎又将回來。

……

陸炎一路疾沖，穿過一條長廊，即将到達林燊打石膏的科室。隐隐約約已經傳來幾個男生的阻止聲。

陸炎腳步加快。果然，還未跑到那診室，就見一個女人被五個男生攔在診室外面。女人着急，不過多時，開口怒罵。而她身邊便是林喬楠，蹙着眉頭，頗為懊悔地不住拉扯他媽媽挎在肩上的提包。

拉扯中，林喬楠轉頭，好像感應到了什麽，朝他這邊看來，然後，陸炎便見到他的動作僵住了。

作者有話要說：  關于破傷風皮試。我老公打破傷風沒有皮試。因為有讀者提醒，所以特地百度了一下，原來那個沒有皮試的是打屁股的= =||

林燊打屁股不好，所以這章加入了皮試。感謝在2020-08-13 23:56:51~2020-08-14 23:56:4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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