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一頓飯

楚凡無辜地聳了一下肩,“沒幹什麽。”

程揚沒空和楚凡算賬,用力甩出手機裏的水,抓起衣角擦幹淨手機緊張地按向開機鍵。幾秒鐘後,黑漆漆的屏幕亮了。

屏幕亮起的剎那,楚凡的心也跟着緊了一下,他揉了揉被打痛的肩膀,委屈的說道:“這不沒事,幹嘛這麽大驚小怪。”

程揚沒理楚凡,所有注意力都落在手機上,然而下一秒手機就因電量不足而自動關機了。

“有充電器麽!”程揚抓住了楚凡手臂。

這是程揚第一次主動與楚凡肢體接觸。

楚凡目光從對方緊緊抓住自己的手移向對方的眼睛,他在這雙漆黑的瞳孔裏看到了映出的自己。

這一瞬,他很想永遠占據這雙眼睛,更想永遠占有這個人。

楚凡靜默了片刻,開口:“沒有,我們這裏沒有你這個手機能用的充電器。”

程揚眼裏短暫亮起希冀的微光又逐漸暗淡下去,雙手從楚凡手臂滑落,沉默着收起了手機。

楚凡心中的大石頭落地了。他知道自己不該竊喜,因為這裏的一切對才十九歲從小被人捧在手心的程揚來說太殘酷了。他心疼程揚,但他不能幫他。

“你腿流血了。”楚凡蹲下來看着程揚小腿的傷口滲出了血,還有一只活蹦亂跳的小龍蝦挂在紗布上。他摘下小龍蝦拿給程揚看,笑道:“看看,讓你用受傷的腿踢水桶,連小龍蝦都夾上你了。”

程揚看都沒看一眼,側過身躲開楚凡,一瘸一拐的往屋裏走。

楚凡望着程揚抗拒的背影,再次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肩膀。

程揚回去後就躺在了床上,用被子蒙住了頭。

楚凡惦記着程揚腿傷,過去叫他上藥,可無論他怎麽叫程揚都不回應。一開始楚凡只當他在生悶氣耍脾氣,後來察覺出不對,掀開被子才發現程揚睡着了。

程揚睡得很沉,看起來疲倦至極。

楚凡摸了摸他的臉,找出藥箱給他換藥。

這天下午楚凡沒在屋裏直播。

他叫來楚河幫他把電腦搬到門外,還再三叮囑楚河不要弄出聲響。臺式電腦挪動起來非常困難,要先把顯示器搬走,顯示器方方正正有小型電視機那麽大,楚河搬得時候不小心弄出了聲音,就被楚凡踢了一腳。

楚河哀怨的看着日上三竿還躺在床上睡覺的小仙男,心說都怪你個懶鬼我才挨了小舅一腳。

二人把電腦、電腦桌、機箱全部搬到院內後,楚凡擦掉頭上的汗,找到涼快的地方開始化妝。

楚河也要歇着,楚凡卻擺擺手,指使道:“大外甥,你再給小舅搭個遮光亭呗,以後小舅就在外面直播了。”

楚河:“……”

楚河從小被楚凡使喚,不滿歸不滿,可還是老實的搭起了亭子。楚河手腳利索,木工電工都會,不一會兒就搭好了。

他擦擦汗坐到楚凡身邊歇着,拿過冰水倒在杯裏,随即問出自己的疑惑,“小舅,你到底怎麽想的啊?你把小仙男留在你這裏要幹什麽啊?還忍着三丫媽鬧了那麽一通。”

楚凡停頓下來喝口水,又道:“還有你為什麽要這麽讓着他,他兇你你都沒反應,還怕打擾他睡覺在外面開直播,我真是不懂了。”

楚凡擰出那根不知道是什麽牌子,十塊錢一只的死亡芭比粉口紅,由于天氣過于炎熱,口紅膏體都變得黏糊糊,塗在嘴上像糊了一層牆膩子,故作高深,“你以後就會明白了。”

楚河最讨厭這種遙遠莫測的話,什麽以後不以後的,誰知道以後是多久。

“小舅,我看你是敷衍我。”

“別廢話,歇夠了就再去把浴室裝個燈。”

楚河:“……”

程揚睡醒時已經是下午了。

他扶着昏昏沉沉的頭坐起來,也許是昨晚洗澡着涼了,好一會兒腦子才清醒。

屋子裏靜悄悄的,楚凡不在。程揚穿上鞋往外走,忽然注意到腿上換了新紗布。

程揚推開房門,入眼是不遠處一望無際的蔚藍海洋,海鷗在水面盤旋,白雲一朵一朵重疊向更高處延展。

從海岸吹來的風掀起程揚額前的黑發。

程揚在繁華都市生活太久,這是他從未感受過的景色。如果是來度假他願意住上一陣子,可他是被困在這裏,風景再美也失了滋味。

他收回目光審視起這個破舊、髒亂的院落,接着目光一驟,定在了楚凡身上。

楚凡坐在一個簡陋的遮光亭裏,穿着一件紅紅綠綠的連衣裙,帶着紅色波浪假發,炎熱的溫度讓他臉上妝容糊得亂七八糟,看着又土又驚悚,直播間的觀看量也少得可憐。

楚凡不知道程揚在看他,臉上擠着傻笑,手裏抓着一只沾滿辣椒粉碩大的象拔蚌,毫無吃相可言的塞進嘴裏,一開口說話辣椒粉就會噴出來。

“謝謝刷小汽車的大哥,問我辣不辣啊?不辣,這玩意一點也不辣。”

但顯然不是這樣,程揚注意到楚凡辣得脖子都紅了。

楚凡狼吞虎咽吃掉最後一口象拔蚌,拍掉手上的辣椒粉,愉悅的說道:“明天想看我吃海星?可以的沒問題,蘸芥末也沒問題,只要你們愛看。那今天時間到了,我下播了,老鐵們再見。”

楚凡一拔掉電源,臉上笑意瞬間化為烏有。他立即捧住冰水大口大口往嘴裏灌,一壺冰水喝完,忽然臉色一白,拿起垃圾桶拼命幹嘔。

程揚抱着手臂皺了皺眉,實在不明白這人為什麽要做到這種程度。

楚凡吐完,擦幹淨嘴巴,這才注意到程揚,他下意識去遮攝像頭,随即想起來已經拔了電源,這才松口了氣。

“你……站這裏多久了?”

程揚将楚凡的反應收入眼底,不動聲色的開口,“剛一會兒。”

楚凡“哦”了一聲,見程揚盯着象拔蚌殼子看,解釋道:“這是直播,我每天下午都會直播吃東西的。是不是吵到你了?你餓不餓啊?要吃什麽我給你做。”

程揚目光轉向這個扮相醜陋卻一直讨好自己的男人,沉默了一會兒,開口:“是不是半年後我就能離開這裏?”

楚凡收拾着滿是辣椒粉的桌子,聲音沒什麽異樣,“嗯,沒騙你。”

程揚盯着楚凡,片刻後放下抱着的手臂,雙手插入口袋裏,“好。”他轉身進屋,“是餓了,我不吃太差的,做什麽你看着辦吧。”

楚凡停下手裏動作,打開電腦将直播間設上密碼,随後看向程揚消失的門口,回想着方才程揚的反應與語氣,隐隐覺得或許這次程揚不會再折騰了。

傍晚十分,小院中間的飯桌上擺滿了海味。

楚凡想到程揚不是這裏人,做飯時用了不少心思,除了水煮海鮮外,還做了爆炒龍蝦和酒釀螃蟹,主食則是他拿手的海鮮粥。

程揚看着桌上這些,眉眼間神色淡淡的,沒太大反應,畢竟什麽山珍海味都吃過,不足以讓他對着滿滿一桌海鮮驚奇。但他也沒說什麽,因為長時間沒吃過東西太餓了,而且飯菜不算太難吃。

楚凡沒吃多少,一手托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程揚。此時的程揚身上少了一些攻擊性,眉眼低垂多了幾分溫順感,在傍晚柔光的照射下,肌膚奶白面色如玉連毛孔都看不見,當真一點瑕疵也無。

楚凡是越看越喜歡,怎麽看都覺得程揚好看,可真好看。

造物主造人可太偏心了。

不過程揚在楚凡家吃的第一頓飯,到底是沒有吃順遂。

兩個中年男人罵罵咧咧從院外進來,他們邊吵邊打,四十歲的人了,還靈活的和小夥子一樣。

嗓門最大的楚平率先開口:“楚叔,你來評評理,楚常這個老東西,借了我家的手電筒,弄壞了不說,現在還死不認賬說沒有。”

被告狀的楚常推搡了他一下,“誰是老東西?你才是老東西,我們一個年紀的。”

楚凡見程揚不舒服的皺了下眉,臉上就不太高興了,“不就是個手電筒的事,至于麽還來找我評理,說吧要多少錢。”

楚平臉紅脖子粗的辯解道:“這不是錢的事!我是咽不下這口氣!”

楚凡不想聽他們扯淡,趕緊擺擺手,“得得得,不用跟我客氣了,你們在這等我。”

楚凡走進屋裏,兩個男人對視一眼,目光轉向了沉默吃飯的程揚。楚平也不臉紅脖子粗了,笑呵呵的說:“這孩子真的太俊俏了,你叫什麽啊?”

程揚垂着眼,優雅的肢解一只海蟹。

楚常撞了一下楚平,擠眉弄眼的,“咋樣,不理你這個老頭子吧?”

“你才是老頭子……”

楚凡這時從屋裏出來,兩人使個眼色,立刻閉上了嘴。楚凡給了他們一人一張紅票子,看程揚還在吃飯似乎沒有太生氣,松口氣說:“夠了吧,快回去吧,就因為一個破手電筒,都沒出海?都四十來歲人了,別瞎折騰。”

楚常楚平嘿嘿一笑,被比他們年紀小這麽多的楚凡訓斥,臉上也挂的住,臨走前還讓程揚多吃點,有空去他們家串門。

程揚見人走了,問道:“怎麽又是和你要錢的?”

楚凡夾起一塊龍蝦肉,習以為常道:“誰讓我輩分大又有錢呢,以後這種事是經常有的,你別被他們吓到。他們啊,總是有各種五花八門哭鬧的辦法來要錢,剛才這兩位演的這麽一出,也是這個目的。”

“你可能對有錢有什麽誤解。”程揚瞄了一眼破爛的房子。

楚凡笑了兩聲也沒解釋什麽。

程揚又道:“或許你和這裏其他人相比算有錢,但這也不是一直無條件給他們錢的理由。”

“沒事的,反正他們要的不多,我直播賺的錢又沒處花。”

“那他們就有處花?你們這連商店都沒有吧?”

“還記得我說一月份來的大船吧?那船就是個移動商店,什麽都有,他們攢錢留着買年貨。”

“算了,”程揚懶得說了,“你既然喜歡被吸血,我也不說什麽。”

楚凡眼睛笑彎了起來,“你這算關心我麽?”

程揚覺得楚凡太自作多情,一時反感,飯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起身往屋走。

“哎,你吃飽了麽?”楚凡叫道。

程揚不耐煩的“嗯”了一聲。

夜幕降臨,繁星滿天。

程揚走進浴室,這是他的習慣,不洗澡他會睡不着。随後他發現浴室裏有燈了,燈泡不大,朦胧中帶着柔和的光暈。

程揚脫掉衣服躺入半個小時前剛被楚凡從裏到外刷洗的幹幹淨淨的浴缸中,閉上眼睛,能聽到遙遠的海浪聲。

他從沒過過這樣的日子。穿着破爛衣裳,睡在破爛的床上,還有抽了能炸肺的煙。

他發自內心的期盼着半年快點過去,快點離開這裏,再也不回來。

很久後,浴缸裏的水變溫了。

程揚有些困了,他睜開眼睛,卻發現浴室裏站着一個人。

這人低頭俯視着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似是恨不得把眼珠子都掉在浴缸裏。

楚凡原本清秀的面孔,在這一刻,昏暗的燈光下顯得異常猥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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