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暴風雨

楚凡望着遠處那片異樣暗紅的雲,從懷裏摸出了煙點燃。

接下來的等待時間裏,二人誰都沒再說話。

很快,楚河帶着楚常楚青和另外兩個水性好海上經驗豐富的中年男人跑到了楚凡身邊。

楚凡扔了煙,走向大船,“快點吧。”

楚河正要跟上去,楚凡停下腳步,厲聲道:“不行!你留下!”

楚河急了,“小舅你又不會水,你跟着去幹什麽!再說,你那身體也受不了啊。”

楚凡嚴厲地目光瞪向楚河,說出來的話不容置喙,“我是族長!我必須去!但你不能去!萬一出了什麽事,村子裏還要靠你!”

楚河急得豆大的汗珠噼裏啪啦往下掉,他不想楚凡去,換誰上去都好但就不能是楚凡,可他知道,他根本就勸不動楚凡。

楚凡也根本不給楚河再勸自己的機會,毅然決然跟着楚貴平上了大船。

這是村子裏最大的一艘船,抵禦過無數次航海時遇到的強勁風浪以及惡劣環境。

大船在海平面上迅速的行駛,楚凡站在船頭,面色蒼白地看着一望無際暗藏洶湧的大海。

楚青搬來一個小板凳放在楚凡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別逞強,還是坐下來吧。”

“不用了,我沒事。”楚凡雙手緊緊握着護欄,由于力度過大指節都泛了白,海風中摻雜着飛濺起來的水霧打濕了楚凡的衣服。

楚青神情凝重地嘆口氣,望着楚凡的側臉,想到當年這孩子一個人撐起楚家時也不過才十九歲,如今一晃都快三十了,真是把半輩子都耗在楚家了。

不遠處好幾艘漁船迎面駛來,漁船上的楚家人看着只有年末大豐收時才會啓用的大船,朝站在船頭的楚凡喊道:“小叔——,這是幹啥去啊?馬上就有大暴雨了,我們都回來了!”

楚凡和他們招招手,喊道:“沒什麽事——,你們看到平叔的船了沒?”

“沒看到啊——”

楚凡把接下來路過的漁船都問了個遍,都沒有人見到楚貴平的漁船。他們村子小,哪個漁船是誰家的,村民都互相都認得,也都會借着開。況且楚貴平的漁船要比其他人的漁船大,更是顯眼好認。

楚凡捂着胸口長呼口氣,寬慰自己一切要往好處想。

雖說他們面對的是汪洋大海,但找起人來難度并不算很大。由于蓬瀛島地勢洋流特殊,能夠出海捕魚的線路只有兩條。

一條村裏人經常去捕魚,那條線路安全且魚蝦肥碩。

另一條風景秀麗,但魚蝦少,村裏人并不常去。

這時又迎面開來一艘行駛快速的漁船,三春和她的探險隊男朋友外放着動感音樂,在海上愉快的沖浪。

三春見到大船頭站着的楚凡,雙手圈在嘴邊,叫道:“哇!難得看到小叔叔出海,小叔叔你這是去哪呀?”

“你看到你平叔的漁船了沒?”

“看到啦!早上碰見,去魚少那條線啦!”

楚貴平聽到,立刻改變航行方向開去另外一條航線。

三春摟着探險隊男友,蹦蹦跳跳的和楚凡揮手,“再見啦小叔叔,此行愉快呀!”

與此同時,廣闊的海平面上,一艘漁船正在緩慢的下沉,船身傾斜到了45度,船尾已完全沒入了海裏,只剩下尖尖的船頭露在海面,但要不了多久,連船頭都會被海水淹沒。

此時船頭的欄杆上,攀爬着十幾個渾身濕漉漉的年輕人,每個年輕人都不約而同的在懷裏抱着一塊木板。

有幾個小青年已經被吓得哭了出來,面對沒有盡頭充滿未知的大海,沒有誰是不怕的。

在漁船頂端的欄杆上,坐着一個年輕人,他叼着煙,是這些人裏最為沉着冷靜的一個。年輕人被打濕的頭發自然形成了微微的波浪,烈日照耀在他白皙的皮膚上顯現出一層柔和的光輝。年輕人的面容驚豔動人,像極了剛出水的漂亮人魚,又或者是海洋上飄蕩的美麗精靈。

要是換做往常,其他人的目光早就投向了這個面孔還稍稍有些稚嫩的年輕人,欣賞着他超凡脫俗的容顏。可現在這種情況沒人還能有心思欣賞程揚,都在想着如何保住自己小命。

程揚吸着馬上就要燒完的煙,望着仿佛有生命一般不停向遠處湧動的海水,眼裏映出海面上細碎的微光。

程揚想不明白他這是什麽運氣,別的明星一輩子都遇不到一次的悲催事,他竟然碰到了兩次。

漁船又一次劇烈晃動了一下,楚小五驚呼着貼緊欄杆,“大家抓緊!千萬別松手!”

船身的傾斜程度已經達到了90度,淹沒速度增加,大家都清楚漁船已經堅持不了多久了。

當冰冷的海水淹沒到所有人的腰部時,一顆顆麻将也漂浮在他們身邊,此情此景反倒顯得有些滑稽。

楚小五氣得抓起一顆麻将扔得老遠,哭喊道:“是我害了你們!我不該出什麽馊主意出海打牌!”

程揚微微皺眉,“閉嘴!省點體力!”

楚小五被吓得哭聲戛然而止,小嘴向下彎起了一個委屈的弧度。

楚栎咳嗽了一聲,本來就感冒的他這下頭更暈了,他暈乎乎的想,他死了他的學生們怎麽辦呢?

真是萬分後悔出來打牌了。

雖然船上的人全都水性很好,但讓他們游回到島上是萬萬做不到的。沒有誰能有這樣強悍的體力,他們只能等待有漁船路過這裏。如今的當務之急是要保存體力,沒人知道要等待多久,若是等到夜晚更是難熬。黑夜裏的海洋危機四伏,驟降的溫度、逐漸消耗的體力都會成為他們內心的洪水猛獸,比起毫無預兆的死亡,在恐懼中面對生命的消耗才是最可怕的。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當海水完全吞沒掉漁船後,所有人都抱着浮木漂浮在海上。

一艘平日裏可以抵禦風浪的中型漁船被大海這樣輕而易舉的吞沒,親眼見證的人無一不心驚肉跳。

已經有人不受控制地遐想自己是否将要這樣死去。

海平面上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敢說話。

這些從小靠海吃海,把富足寄托在大海的年輕人,在這一刻卻沒有把希望寄托于海洋。

海洋是不會拯救他們的。

又過了不知道多久,所有人已經壓抑到了極點。

這時有人瞪大了雙眼,他似乎看到遠處有一艘正在向他們駛來的大船,一開始他以為是幻覺,但随着漁船越來越近,他立刻驚叫起來,“喂!我們在這——”

所有人終于看到了希望的曙光,紛紛向大船揮手。

程揚擡頭去看,一眼就看到了站在大船船頭,面色蒼白的楚凡。

楚栎嘀咕了一句:“小叔怎麽了來了,他有恐海症啊。”

程揚聽在耳裏,心情有些微妙。

楚凡這一路上心髒都要跳出來了,他太害怕了,可無論是身為族長必須對族人負責的大義,還是從個人對程揚的私情,他都必須咬牙堅持到底。他不能夠表露出害怕和恐懼,來和他一起尋人的村民就沒有不怕不慌的,他要是慌了才是真的沒有了主心骨。

楚凡的眼睛已經瞪得幹澀模糊,可他連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漏看了什麽。

好在他終于看到了在海面上漂浮着的人影,他焦急的在這些人裏尋找程揚的面孔。

當他與程揚視線相交在一起時,楚凡緊緊握住欄杆已經失去血色的手,終于松開了。

楚貴平心中的大石頭也落下了,這些孩子坐着他的船,要是真出了事,他還有什麽顏面面對鄉親父老。

他停下大船,放下救生梯,和另外三個中年人下海救人。

楚凡一動不動,站在救生梯旁邊緊緊盯着程揚。

每一個被救上來的小輩在路過楚凡時,都要被楚凡劈頭蓋臉罵一頓。

唯獨程揚上來時,楚凡問他:“冷不冷?”

程揚看着他,心軟了一下,半垂下眼,生硬地回答:“我沒事。”

“沒事就好!”楚凡露出愉快的笑容,露骨的眼神在程揚濕透了的身體上掃視了一遍。

程揚:“……”

他剛才是瘋了,才對楚凡心軟!

直到最後一個人被救上船,楚凡查了查人數都夠,一個也沒少,這才放心給楚河去了一個電話。

“都沒事,你放心吧。”

“小舅你還好吧?你不能受這種驚吓的!”

楚凡望着天邊似乎更加鮮紅的雲,不舒服的皺了皺眉,“我沒事的,先不說了,挂了。”

楚凡攥着手機遲遲未動,眉頭緊鎖。他心裏不踏實,總覺得大海在醞釀着什麽,此時的大海像極了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楚貴平一直留意着異樣的天空,将大船速度開到最快,他在努力和即将到來的暴風雨賽跑。

楚凡來到船艙,所有人都在船艙裏歇着聊天。

楚青不可思議的問一個個跟落湯雞似的小輩們,“就貴平那艘漁船,也就能堅持兩個半小時不沉,你們是怎麽做到堅持了三個多小時才沉的。”

楚小五光着膀子擰幹衣服上的水,眼睛還有些紅,看向一旁喝着熱水卻不擰幹衣服的程揚,說道:“全靠小仙男。”

瘦瘦的楚涵說接話道:“你都不知道,當時打着打着牌,船就進水了,大家都慌了,想找工具修上,可根本沒有工具。是小仙男說用鐵絲固定甲板,然後又找到了水泵,讓我們把水都抽出去。我們不停往外抽水才暫緩了下沉速度,真的是太驚險了!”

“是啊,”楚小五穿上半幹的背心,“後來還是小仙男看船已經沒法救了,讓我們每人從船身拔掉一塊木板抱着,真不愧是經歷過大風大浪飄過來的人,看起來一點都不慌的,就是厲害!從今以後我就是小仙男的小弟了,我以後跟着你混,你說東我絕對不往西!”

楚小五這麽一表忠心,又有幾個十幾歲的表示要拜程揚當大哥,幾個人你争我争,險些打起來。

程揚:“……不了吧。”

楚凡站在船艙門口默默看着一臉拒絕的程揚,心裏是高興的。

劫後餘生,小輩們都心情愉悅,沒一會兒又聊起了打牌。

楚小五撇撇嘴覺得可惜,“最後那把我馬上就要贏了,真是打牌不利。”

楚凡走進去坐到程揚身邊,瞪着楚小五,“還敢說打牌?看我回去怎麽揍你!”

“別,別呀。”

看熱鬧的都哄笑起來,巴不得楚小五被打。

下一刻,船艙裏忽然黑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怎麽回事?黑天了?”

楚凡和楚青幾個年長的立刻站起來準備出去看看,接着船身劇烈搖晃起來,所有人都東倒西歪,楚凡沒站穩直接摔進了程揚的懷裏。

甲板上駕駛大船的楚貴平望着頭上方黑壓壓的積雲,閃電在雲層中一閃一閃,平靜的海面也漸漸翻滾起來。

暴風雨馬上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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