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北地多疾風,寸草不生,寒氣襲來都是鑽心刺骨的冷,眼下卻正是回暖的時候,水面蒙着霧氣,吹來陣陣濕冷的陰風。
獻都就埋在地底,占盡了極煞極陰的地界,幾乎沒有準确的入口,或者說入口多的數不清,內裏四通八達,從外看去卻像個實心的圍牆,厚密硬實的青磚盤踞成底座,像一口匍匐的大鍋,只不過由于外圍層層疊疊拔地而起,所以并不能一眼望穿裏面的境況。
唯一能看清的就是延伸向地底的無數暗門,由淺淺的緩坡下去通向獻都的心髒,暗門密密麻麻并無規律,卻相互間隔互不相擾,各自別有洞天。
岸口距離獻都最近的入口尚有一段距離,極目望去能依稀看見圍樓內流瀉出來的的五色十光,斑駁絢麗。
靠了岸,艙門大開,大妖們連滾帶爬的逃了出來,叫苦不疊。
須童從船桅上掙脫下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盤點虛魅的數量,确定沒有死傷後,笑得嘴都要咧到後腦勺:“托君上的福,這些虛魅都還活蹦亂跳的,城主知道了一定會很歡喜。”
淮焰掃了一圈周遭,問:“都盤點好了嗎?”
“好了,好了。”須童跟聲答應,招手準備引他們進城:“我這就喊游雀出來,給他們分差。”
“唔,好。“淮焰頓住了步子,看着須童道:”這些小妖就暫且交給你了,外面冷,帶他們先進城。我和你們城主去談一談,回來要是發現他們少一個——”
“不會的不會的,一個都少不了。等君上回來再定奪。”須童領賞的念頭被澆熄成一攤黑灰,但卻相當識時務的沒有多嘴,依舊歡快的忙前忙後。
引路到獻都的入口處,剛一近前,就看見面前這口匍匐的大鍋,“咔嗒”一聲響,初而清脆,之後的尾音經過不停的在內部碰撞而變得含混起來。
想不到這獻都內裏竟如此複雜,完全不像外表看起來那麽笨拙粗糙,顯然底下是別有洞天的。
“開——”須童嗓門清亮的脆聲喊道。
大鍋上無數個開口的門洞都好似睡醒了一般, “嗖嗖”從深處飛出幾只精巧別致的木頭鳥。
虛魅們懵着臉無聲的散開,眼看那些木頭鳥輕車熟路的叼走了他們寫有對應差事的木牌,叽叽喳喳向前引路進到各自的暗門去了。
唯一一只游雀沒有飛向虛魅,而是沖着容蘇他們這邊來了,還沒飛到跟前,就和當空溜食的雲澤撞了當面,木頭做的東西不經打,很快被啄的七零八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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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蘇沒好氣的沖着那傻鳥道:“雲澤,回來!那玩意是假的,你發什麽瘋呢?!”
雲澤頂着核桃大點的腦袋充耳不聞,非得把那只家雀摁在地上琢不動了為止,才一臉懵逼的發現對方是個水貨。
于是撲簌了兩下翅膀,心裏異常失落的回到容蘇肩膀上,假惺惺的哀鳴了兩聲。
“不妨事,這些游雀城裏多的是,回頭修修就是了。”須童嘴上雖這麽說,還是一臉肉疼的将壞了的雲雀接到手裏,翻來覆去的找了一遍,才在鳥翅上看到了對應的暗門名稱。
容蘇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湊上前道:“怎麽樣,沒耽擱什麽事吧?”
“哦,我引路帶各位進城也是一樣的,不耽擱。”須童趁機飄到淮焰面前,小聲谄媚:“城主今日布置地火宴特為迎賀妖君大駕,幾位一路上風塵仆仆都沒有好好休息,先随小的去神闕門梳洗準備一番再前往吧。”
這小蘑菇渾身是心眼,想來早早就把妖君來訪的消息傳到了獻都,城中的地火宴倒來的正是時候,不知道有幾分迎賀的真心,陣勢卻擺的情真意切,一副修葺往來,融洽非常的姿态。
淮焰沒接這份盛情,直白的問道:“還沒通傳呢,白術這麽快就知道我們到了,消息倒是靈通。獻都一向都吃冷食,什麽時候還會引地火了?”
須童:“……就是……最近的事……”
“君上。”寒玉一本正經解釋道:“可見城主為了迎接遠客早早就開始準備了,難得有這份心意,還是不要細究的好,傷和氣。”
須童:“……”您還不如閉嘴呢!
淮焰心思不在瑣事上,只吩咐了句:“不用太多準備,帶我去見白術。”
須童似乎有些為難,皺巴巴的憋出苦笑:“那如此安排可好,小的帶妖君和蛇主先去宴會,靈姬大人就由游雀領着去換件漂亮衣裳,畢竟是姑娘家,要赴宴總歸是不能怠慢,如若城主知道了須童沒有盡心侍奉,會把小的切成菜給老妖們裝盤子的。”
容蘇自下了船又累又餓,一聽有宴會恨不得立馬飛到當場,先解決了溫飽再說。內心自然十分抗拒須童要将他們分隔兩地的注意,但又不能表現出來自己不修邊幅的內在本質,表情看起來比須童還要糾結。
淮焰回身打量了下她,淡淡道:“她這樣挺好的。”
長眼睛的都看得出來,她這樣分明一點也不好,素面朝天的臉,勁妝紅衣束着袖口,裙角處隐約有灼燒過的痕跡,腳踩一雙已經辨不來色澤的布靴,一絲絲姑娘家的氣質都遍尋不着,他竟然還說挺好的?
容蘇自個兒都聽不下去了,笑意盈盈找了個臺階下:“城主肯定是有要事跟君上說,我就不跟着湊熱鬧了,正好在城中轉一轉,看看新奇。”
淮焰郁悶的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須童屁颠屁颠的得了令,又召出兩只游雀來,容蘇打了個呼哨,帶着上雲澤,亦步亦趨的跟了上去,去往最底下一層的暗門。
通向城中的道路曲折深邃,總有些猝不及防的彎要轉,一個不注意容易迎面嵌進牆裏,腳下也不知道踩的是多少年沒清理的淤泥,又濕又粘腳。
游雀飛得極快,在昏暗的甬道裏七扭八拐的引路,根本不管在後頭的容蘇通篇的牢騷。
“你們這城中有多少妖啊……鑿這麽多暗門可真麻煩。還有多遠啊,要不不換衣服得了,我覺得我這身還能湊活。”
除了雲澤還能期期艾艾的應她一聲,整個通道都安靜的出奇,到現在為止他們還麽有看到一只成形的妖怪,簡直都快以為這是座空城了。
她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嘴更是不閑着,冷不丁前面的游雀沒了蹤跡都沒注意到,往前撲了空,兩臂張開結結實實的糊到了一面牆上,腐朽的吱吱呀呀聲在通道中回蕩,她随着石門的扭動,跌坐進一處斑斓璀璨的屋子。
剛還說沒看見妖怪呢,迎面撞進來卻看見一個。
“呀!有客人來了——”
這是個很古怪的聲音,介于少女和老人的嗓音之間,有一種詭異的平衡,初聽着語調有些歡快活潑,越聽越有覺得哪裏不對,好像是一個耄耋老人在努力模仿小孩子說話,有些不搭調,聽着分外吃力的感覺。
容蘇站穩當了終于看清了她的臉,面若桃花,丹唇皓齒,這樣少女的面龐卻奇異的包裹在一頭毫無雜質銀發裏,她施施然拖着長長的衣擺走了過來,嘴角含笑:“是從天崇山來的客人吧,真是細皮嫩肉的,啧啧……叫我勝秋婆婆就好。”
“呃……勝秋婆婆?”
容蘇說的有點艱難,藤妖有一萬多歲了,眼前這個妖怪也不知修為幾何,張口就讓她叫婆婆,也不知道是誰沒大沒小的。
“快,進來暖和暖和,我還正想着這次來的是什麽貴客呢……還是為年輕姑娘……”這位美貌的婆婆一面說一面牽着她往石室裏走去,容蘇這才看清楚她長長的衣擺下面,不經意露出來是覆着甲殼的尾巴,左右長着細小的軟足,随着她的走動像劃船擺槳似的往後刨。
是個蜈蚣精來着?!
“怎麽樣?還是裏邊敞亮吧。”
她突然一頓步,容蘇聞聲立刻将自己從頭皮發麻的境地揪了回來,落到勝秋婆婆美豔無瑕的那張臉上,居然有點看不下去了,這城中的妖怪也太詭異了!
還好這一路走來見過的神神鬼鬼也不算少了,她到底還是沒露怯的,神情自若地點了點頭,漫不經心的扯出笑意:“哦,挺好的。”
石室裏确是驚豔,沒承想外面看着如此破舊的地方,裏面卻應有盡有,藏着無數的海貝奇石,鲛紗雲錦,一掃之前她對于獻都日薄西山窮困潦倒的想象,屏風後邊擋着一汪溫泉,活眼中不斷冒出氤氲的水汽。
對方不由分說的将容蘇退到屏風後邊,秀手指了指後邊的溫泉,嗓子眼尖細道:“可憐見的,臉都凍青了,快些去去濕寒。我再替你找件合适的衣裳,哎呀——小東西,躲開點,別擋路!”
後面幾句她是沖雲澤說的,可憐那不長眼色的傻鳥,三兩下就和木頭鳥一塊被趕出石室去了。
勝秋婆婆雖然脾氣急躁,但服侍起來卻娴熟周到,容蘇任由她在周遭忙活,嘴上一刻不停:“城中不是有地火宴嗎,怎麽都不熱鬧啊,冷冷清清的,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不耐煩地一翻眼皮:“有什麽可看的,都是些小孩過家家,老了老了都圖個清靜,還跟着湊什麽熱鬧,也就是城主有那個閑情逸致——來,轉個身。”
勝秋婆婆許是看了她之前的不修邊幅的穿衣打扮,還有她腰上不離身的藤棍,料想到容蘇是個為了行動方便可以不顧儀态的主。
所以用在她身上瑣碎的裝飾不多,一支木釵固住绾起的束發,修身的勁衣做襯底,外罩了件火紅的披帛,給她英氣朗闊的眉目上添了一絲豔色,竟然異常融合,美得接近于刺目,藏不住的鋒利肅殺之感。
勝秋婆婆問:“怎麽樣?”
容蘇愣了一下,慢慢道:“正合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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