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容蘇？”

“不許你這麽叫我。”她皺着眉頭喝道。

淮焰突然從她的反應中找到一絲熟悉的感覺，她的眼神和離開獻都那日一樣的堅決，又帶着濃濃的憂慮。

容蘇說完立馬意識到了自己失态，退了幾步，重新調整呼吸道：“總之該說的話我已經說盡了，你自己選罷。”

他只分神了一瞬，就微微揚起下颌，瞥了一眼她身後虎視眈眈的武神們，直白道：“所以你到底是不想我殺了他們，還是擔心掌令符會反噬到我呢？”

容蘇莫名其妙被他問出了更大的火氣，又驚詫又好笑道：“難道時至今日，妖君還對自己死有餘辜這件事還有所猶疑？”

“有道理，是沒什麽好糾結的。”淮焰點頭默認，笑了笑：“那要祭出掌令符，我就更沒有後顧之憂了。”

容蘇噎住，眸色愈發赤紅：“你！你這個瘋子——”

淮焰漸漸湊近，低沉道：“上神委實不必為我挂心。”

容蘇冷笑：“我只是提醒你，掌令符中所囚禁的四方戰魂皆是我父帥的舊部，他們不會于我不利，而你要從這裏走出去，就除非憑本事親手殺了我。”

淮焰的臉色在一瞬間變得尤為古怪，難看到了極點。

容蘇一襲黑衣長身而立，言笑晏晏的在他面前站定，微微勾唇：“動手吧。”

打從寒玉那裏得知容蘇領兵射殺妖族開始，他就在心裏糾結過無數遍這個問題，現在終于真實地擺在面前了，一如既往的沒有答案。

他恨神鴉，卻愛着容蘇。

分明是兩張完全不同的臉，現在卻成為了一個人，沒有什麽這更兩難的境地了。

“既然這麽難選，不如我幫你做個決定。”容蘇并不看他，平淡的說道：“師父讓我借藤妖的身份留在靈界，又頻頻傳密信下指令，就是為了讓我與你親近，拿回前世的記憶，好重返天境回歸神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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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面上看不出悲喜，只是盯着他的眼睛說完：“所以，這期間種種皆是假象，你我都有各自的目的，而且剛才那一戰，我們已經互不相欠，你還有什麽好遲疑的呢？”

淮焰垂目看着她的臉，輕輕的笑了：“這麽說來，倒真是各取所需，沒什麽情分可言，我的确不該猶豫。”

容蘇突然感到肩膀被重擊了一下，傳來銳利的痛感。

“對不起，等我回來。”

她身體不可抑制的向後傾倒的瞬間，看見了淮焰用口型無聲的同她說道，随後連他身形的輪廓都變得模糊了。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淮焰尚未撤回掌，只是自顧自的笑着，嘴角還殘留着殷虹的血跡，透着殘忍的美感。

“淮焰！”

容蘇眼睜睜看着他将自己推出戰場，武神身影瞬間湧向了對方，遠遠地一道藍色的異光突然出現了，她下意識閉上了眼，沒有預想當中的巨響出現，只是周圍的空氣停止了一瞬，又在下一秒飛速炸開。

整片密林都籠罩在一片藍霧當中了，并且像石子投湖般，漸漸蕩滌開來，每擴大一圈便掀起一波巨浪，成摧枯拉朽之勢，連帶着山石草木一齊撥地而起。

容蘇閉着眼睛，感受到了餘波的震蕩，又被推向了密林的更深處，周圍的一切還在崩塌，但她已經無力改變了。

白術是被一條濕漉漉的舌頭舔醒的，耳邊還伴随着低喘聲，熱乎乎的氣流噴在臉上，還帶着點又臭又腥的味道，他剛一有知覺就立馬坐了起來。

“咳咳咳，你們吃了什麽，嘴巴也太臭了！”

他撥開狼群，逃命似的大口的呼出一口氣。

狼群見他醒來，就好比在茫茫暗夜裏看到燈火一樣，眼睛一亮，耳朵豎的直直的，瞬間以白術為中心圍做一團，連拉帶扯的将他往前趕。

“幹什麽，別咬！”白術跛着一條腿，被拖的甚是狼狽，突然意識到了什麽：“……等等！你們是不是知道阿焰哥在哪，他怎麽樣了……”

果然，遠遠的聽到有狼嚎聲，往林中走了沒幾步就看見淮焰靠坐在一棵古樹旁，武神的長矛穿肉而過，将他的半邊胳膊釘在了樹身上。

“進一，過來。”

淮焰低聲喚着旁邊的一頭灰狼，輕輕拍了拍他的背：“等我喊的時候，就把棍子拔出來，知道嗎？”

灰狼雖然眼神有些猶豫，但還是張口露出獠牙，緊緊咬住了長矛的後端。

他立刻抿緊了唇，調節着氣息，緩了一陣終于睜開眼睛。

“很好，來——”

“等等！”

白術看到這一幕險些當場暈過去，不顧腿傷連忙跑過來趕走了灰狼，坐倒在淮焰面前。

“這麽硬拔血直接噴出來怎麽辦？！何況還是讓這些毛手毛腳的小妖來，你這是要把自己玩死啊！”

這麽一折騰矛頭沒拔出來，傷口反而越發加劇了，淮焰整張臉都在冒汗，根本沒有力氣跟他争辯。

淮焰淡淡瞥他一眼“你居然沒跑麽……”

白術下意識應道：“什麽話，我白術也是講義氣的！要不是被之前那頭畜生咬傷了腿，早就背起你就飛走了……對了，你用的什麽仙家法器也太恐怖了，一瞬間那些天兵全炸了，一個都沒剩。看來容蘇是騙我們的，根本就沒什麽反噬，她——”

淮焰截口打斷道：“別廢話，按住傷口。”

“哦哦好！”白術反應過來，依言握緊了長矛的後端，只見一道刀光閃過，手中一輕，一大截棍子已經被砍掉了，只剩下與傷口平齊的矛頭還沒在肉裏。

“好了，沒事了。”

淮焰重新靠回樹身上，見白術不動，又推了他一把。

白術的表情變得極為古怪，手在空中停頓了半天，突然有些茫然地擡眼看向他：“沒……沒有靈力了，剛剛血濺出來時我沒有感覺到靈力……”

淮焰目光有些灰暗，沒有吭聲。

“我問你呢！為什麽沒有靈力了，你是妖族啊，怎麽會這樣……還有，我想起來了，神族的法器是直接觸到內丹，剝奪修為的，怎麽會重傷在肉身上，除非……”白術撐着一條腿站了起來，難以置信的看着他：“……你跟他們是一夥的，你也是神族？！”

淮焰解釋道：“我不是……”

白術直接按在他的傷口處，鮮血立刻湧出：“那你怎麽解釋這個，你說你是妖族，那你為什麽不用靈力調休，這可是連最低等的妖修之法……”

狼群見淮焰受到了威脅，頓時俯身向白術呲牙，随時準備撲上去趕走這個突然變臉的自己人。

淮焰皺着眉喝退了兩側，疲憊的沖着白術道：“如果我和他們是一夥的，我為什麽要獵殺神族，還把自己置于如此境地呢？”

“……”

白術也意識到了矛盾的地方，滿臉費解的松開了手。

淮焰道：“這些事我之後再跟你解釋，你現在就回靈界，告訴仙翁他們道路已清，讓後軍随時準備好進鬼域。”

白術問道：“那你怎麽辦？”

淮焰擠出一個安慰的笑意：“我在天境等你們。”

你就不怕你等不到嗎？

這句話白術沒有問出口，帶着極其複雜的心情消失在了還未散盡的藍色薄霧當中。

容蘇幾乎在餘波将息的同時，原路返回。

只是和之前的景象相比，此處已經完全崩亂，除了她嗅到的空氣中有濃烈的神族的血氣，已經難以判斷這是原來交戰過的地方。

她剛要蹲下來仔細檢查時，耳邊突然竄過來一陣疾風，是一頭狼迎面撲了過來，目露兇光，獠牙森森。

“他在這兒？”

容蘇這樣想着，同時側身避過了攻擊，一腳踩在狼脖子上，連一聲響動都沒弄出來：“不想看着你們妖君就地等死的話，就帶我去見他。”

狼妖不為所動，仍舊試圖反擊，直接被容蘇用布帶纏住了嘴，沒了獠牙，簡直如同一條溫順的大狗。

“他知道我是容蘇，帶我去，我不會傷害他的。”容蘇搓了搓狼妖的腦袋：“否則，我就捏碎你的元丹，讓你和那些武神死的一樣慘。”

狼妖的腿頓時酸軟了一下，小跑着向前引路了。

容蘇還沒近前就看見幾只狼拉扯着一個人影，匆匆而過，她循着視線望過去，就看見了靠坐在樹下的淮焰，她正要邁出腳步時，聽那邊已經開始對話了。

“這麽硬拔直接噴出來怎麽辦……”

“……”

她聽着退了回去站在暗處，吩咐引路的小狼趴好，現在的狀況容蘇自覺是不該露面的，她尚且沒有考慮好如何面對淮焰，更不用提還有白術在場了，所以只好靜觀其變。

等了半晌，她看見白術聽完吩咐，振翅從高空中飛掠而過，很快沒了蹤跡。而淮焰仍舊靠在樹身上，久久都沒有挪動，傷勢不見緩和的樣子。

“原來你沒有妖丹這件事，連白術也不知道。”容蘇站在距他幾步之遙的地方，面無表情道：“你有沒有想過有一天靈界衆妖都知道了，會怎麽樣？恐怕比白術反應還要激烈。”

淮焰艱難的睜開眼睛，朝她笑了一下：“是啊，後果不堪設想。所以你還記得，你說過以後要保護我的嗎？”

容蘇突然覺得嗓子眼像塞了團棉花，又疼又澀，最後啞聲道：“你記錯了，我不是這麽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