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危險時刻

招待所裏,許然癱在床上吃背包裏帶着的晚飯。路晁去水房用開水壺打了熱水進來,頭發濕漉漉的,身上還冒着熱氣,一看就是剛洗過。

“你吃了趕緊去洗洗,他們到八點就不供應熱水了。”招待所的房間,沒有單獨的衛生間,一層樓的盡頭有一間水房,中間的大敞間打開水,一左一右分別是洗澡間和衛生間。

“讓我再躺會兒。”晃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離八點還早,許然沒太着急,依舊對着晚飯狼吞虎咽。

吃完飯一邊從背包裏拿衣服,一邊埋怨,“你說我們跟着他幹什麽呀?明天等在客運站不就行了。”

原來,這倆人一直沒有放棄逮馬小虎,結果一路跟到了長尾鎮。

“你不覺得這小子,這段時間有些奇怪嗎?”路晁也說不出來,自己怎麽就跟着他到了長尾鎮,也許是一時沖動,也許就是一種直覺。

“怎麽奇怪了,這些日子不是沒落單嗎?唯一今天落了單,結果又跑到長尾鎮來了。”還是個周末,押回去學校也沒人吶。不過也正因為是周末,反正兩個少年人也不用上學,說跟就跟了來。

“反正咱們沒來過,就當玩了。”

路晁這麽說,許然倒也放松下來,往床頭的靠板上一仰。

“快去洗澡。”路晁拿毛巾甩到許然的臉上,被許然順手拿來抹了一下油嘴,踢踢踏踏去了水房。

外頭雨落成線,密密匝匝的打下來,寒風一卷雨線噼裏啪啦打得到處都是響動。整個長尾鎮籠罩在密集的雨線裏,才傍晚時分,視線已經到了伸手都看不清五指的地步。

舒雨攔住姐姐遞給她的感冒藥,臉色煞白的搖頭。

金明天先發現不對,“出了什麽事?”

“我剛才好像看到兩個蒙着臉的人,一起進了招待所。”

“二張?”舒雅差點失聲尖叫出來,兩只手交疊捂住嘴,眼神還驚恐的四下張望,又猛的轉過身去看自家的院門,仿佛下一刻,這兩個殺人魔王就會出現在她身後似的。再配上密集的雨聲,氣氛陡然凝重起來。

常紅心被吓得一把抱住兒子,躲到了金明天的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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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肯定。”但太巧了,巧到她必須得去确認一下。

金明天果斷道:“你們誰都別動,我去找聯防員。”

八十年代初,警力嚴重不足,大量鄉鎮是沒有派出所的,治安靠聯防隊員維持。聯防隊在派出所的領導下工作,沒有正式編制,甚至不是純職業的,大多還有自己的主業。在面對重大治安問題時,還真說不好,他們能派多大作用。

但這個時候,他們也只能寄希望于聯防隊。

“他爹,又不是沖我們來的。”常紅心伸手拉住金明天的袖子,心裏閃現過的,全是各種可怕的後果。下意識的,就不希望金明天去冒險。

“我只是去找聯防員,能有什麽事,你們老實在家呆着,閘緊大門哪兒也別去。”金明天抓起雨披就往外走。

雨聲掩蓋了大多數人類活動的聲音,包括離舒雨家不遠的一間住宅裏,傳出的響動。

推開窗戶,馬小虎看了一眼外頭的天色,回頭說道:“叔,咱們現在就去和二叔彙和嗎?”

“差不多了,走吧。”房間的陰影裏,站起來一個人,松馳的眼部皮膚簇擁着豆大的眼睛和微微下垂的嘴角,明明很普通的五官,卻構成一副異于常人的陰鸷之感。

“你家親戚沒有懷疑吧。”此人仔細收拾自己的随身物件,黑暗裏閃過一道烏沉沉的寒光。

“您放心,他們一家子都靠着我爸吃飯呢,我安排個把人過來住幾天,沒什麽難處。再說我告訴他們,您是出門找閨女的,他們還挺同情您的。”

“我們走了,你打算怎麽說?”寒光再次閃過,被此人別進腰間,順手就能拔出來的地方。

“我就說您得了閨女的消息,急着要走,一刻也不能等。”馬小虎戰戰兢的回着話,小心翼翼道:“他們肯定不會多說的,如果這裏出了事,您的行蹤不就暴露了嗎?”

“呵,最好這樣。”想了想,回過頭再動手,也來得及,就先這樣吧。和二弟彙和,拿到錢才是正經事。

舒家的堂屋裏,一家人已經無心繼續吃飯,常紅心抱着兒子瑟瑟發抖。

舒雨不想增加家裏的恐慌情緒,只得安撫大家,“我連長相都沒看清,誰知道是不是我疑神疑鬼。聯防員也只是去查個房,看一眼好放心。舅媽給陽陽洗洗,趕緊帶他睡覺。”

舒家沒有電視,白天起的早,晚上睡的也早。常紅心聽了抓起兒子就去洗,有事做比她呆在堂屋幹着急的好。

“姐姐,你呆在家裏,我去接一接舅舅。”舒雨安慰完家裏人,眼皮子卻開始狂跳,總覺得會有什麽不好的事發生,“二張”極有可能就在長尾鎮,聯防隊員連槍都沒有,他們能防得住嗎?

想到這裏,她就覺得剛才太過草率,如果聯防員沒有引起重視,大咧咧去查房,發生點什麽事,那可就是她的罪過了。

“喂,你去幹什麽啊,我跟你一起,唉唉……”舒雅沒能攔住妹妹,看她抓起一把傘就跑了出去。還丢下一句,舅媽和表弟就交給她了。

舒雅急的在院子裏轉圈圈,剛準備追出去,常紅心又跑了出來,一臉緊張的讓她到自己房裏一起守着。

總不能把舅媽和表弟扔在家裏,舒雅只好重新闡上門,跟舅媽一起哄着表弟入睡。

舒雨急匆匆追出去,才想起來,聯防隊員晚上各回各家,她根本不知道舅舅找的是哪一個。

這一下,她可真急了,一邊怪自己思慮不周,一邊趕到招待所的門口。不管舅舅找誰,最終都得來招待所,到時候她便可攔住人,提醒他們做好防備。

她剛站定收了傘,就看到遠處有一個人走過來。此人戴着帽子,帽檐的陰影掩住他的臉,叫人看不清長相。恰時一道閃電劃過,映照到了此人的臉上。這人上半張臉被帽檐蓋住,下半張臉卻被閃電照的透亮。

強烈的白光,将他的半張臉照的慘白一片,皮膚上的坑坑窪窪就像被放大了一般,纖毫畢現。而正對舒雨這邊的半邊臉頰上,有個指頭大小的坑,裏頭還有沒好全的血痂。

舒雨下意識的退後一步,就看到這人朝她站着的地方掃過一眼,雖然連對方的眼睛都看不到,但舒雨就是感覺到一道陰森到了極點的視線,籠罩到自己身上。

這一刻,一層白毛汗“唰”的一下就從後頸窩一直流到腰窩子上,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人極度危險。

身體想要逃跑,腳卻牢牢盯在地面,舒雨用盡了全力,才奪回對身體的控制權。她不能流露出一絲異樣,甚至不應該再站在原地。

走進招待所的大門,前臺搭了一眼,沒有主動開口的意思。

舒雨揚起頭往裏走,而那個男人,也跟在了她的身後。前臺見這倆人沒有主動給自己打招呼,站起來用半邊身子扒拉在櫃臺上喊,“诶,這倆人,幹什麽的。”

“我找剛才過來住店的倆人。”舒雨飛快的反應過來,晚上回來看到的倆人,無論身高和胖瘦都有眼前這個人不同,那麽反而可以确定,他們的身份是安全的。

前臺一開口,她就知道自己不能遲疑,但凡有一絲猶豫,都會被後頭這個人看出來。逃亡途中,他們一定非常警覺,而且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疑似發現他們身份的人。

“一零三號房,你找他們幹嘛。”前臺中年大媽,打量一下舒雨,就把她給認了出來。

“我舅媽讓我來一趟,給他們帶個話。”舒雨鎮定的說道。

前臺搖搖頭,心想這沒媽的孩子就是沒人疼,這麽大雨的天,大人不來,指使着孩子來。不是親生的,還真是不一樣。

放過舒雨,又朝後頭的人問道:“你呢。”

“我找一零四的人。”

舒雨在前頭聽着,心裏已經肯定一零四裏住的是“二張”中的另一個,難怪他們倆這麽長時間沒被人抓住,看來有策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們兩個人不在一起活動。

而大家先入為主的将疑心都放在兩個結伴的男性身上,不會對單個男性産生懷疑,至少普通老百姓是這麽想的。

她心思一動,腳步就有些放慢,緊接着後背一涼,剛才那種感覺又回來了。就像是被毒蛇咬住,毒液正順着血脈往心口流去,每流一分/身體就麻痹一分。水泥路面都變成了泥淖,讓人一腳踏出去,就感覺膝蓋一軟,有一種腿都拔不出來的黏稠感。

太可怕了,她從來沒有面對過這樣的險境,也沒有面對過這麽危險的人。面對這種窮兇極惡之徒,不存在任何僥幸,她絕不能讓自己被懷疑。

強迫快走兩步開始敲一零三的房門,心裏祈禱裏頭的人已經睡着了,不要那麽快開門。那樣的話,背後的人很快會走過去,她就能以找不到人的理由離開。

可沒想到,背後如芒在背的感覺依然存在,對方竟然放緩了腳步。完了,他果然疑心了,他要看她是不是真的認識房間裏的人。怎麽辦,該怎麽辦?

舒雨的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腦子一片混亂,一時竟不知道自己該盼着沒人開門,還是該盼着有人開門。

房門被人從裏頭打開,一個少年人套着一件藍色的運動衫,一邊開門一邊道:“洗的夠快的啊。”

視線放在習慣的位置,咦……

再往下一瞧,還沒看清楚來人呢,就被人抱了個滿懷,一聲打着顫音的“路哥哥”順着耳朵眼就飄到了骨頭縫裏,吓得他直接打了一個激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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