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兩手準備

等着面試的姑娘還真不少, 來之前舒雅嘴裏謙虛, 心裏還是挺有信心的。 從小美到大不是白說的,到這兒來一看才知道什麽叫井底之蛙。

環肥燕瘦,從容長臉鵝蛋臉到瓜子小臉,應有盡有。各種身量個頭, 大長腿小蠻腰,走起路來那叫一個搖曳多姿。就說什麽也不幹,單單往哪兒一站, 婷婷身姿都帶着一股仙氣兒。

更別提那一張張臉蛋, 不經任何人工雕琢都美到可以入畫, 眼波含情顧盼生輝, 真正是到了美人窩子裏。

這些都還只是面試的人選, 可想而知等到萬裏挑一出來的演員,該是何等驚豔。

舒雅的臉色當時就垮了, 越看越覺得自慚形穢, 只想掩面而走。

倒是舒雨用力握住姐姐的手,給她打氣, “怕什麽,他們美他們的,我姐姐也不差啊。要知道, 你看別人如此,別人看你當如是。”

确實,好多等着面試的人目光不時朝舒雅身上飄過來。舒雅的長相在他們當中确實不算頂美,但整體形像卻十分加分, 特別是纖瘦的身形被裙子勾勒的恰到好處,一張不算豔麗卻清秀的小臉,不就是古人該有的模樣嗎?

于是注意力飄着飄着就飄到了她的裙子上,甚至有性格活潑的過來問她,“你這裙子在哪兒買的,可真好看。”

“一看就不便宜,是大商場買的吧。”有人開頭,就有人接着湊上來。

這年頭的人,集體屬性非常強,放在同一個環境裏,人與人之間很容易自來熟。

更何況在這個階段,競争對手的關系,不會被人看的這麽重。大多都是各地文工團的藝術工作者,能選得上最好,選不上就回家繼續上班呗。

再說紅樓夢光女性角色就有一百多個呢,你知道最後是跟誰競争呢,現在操這份心,都是沒譜的事。

舒雅臉色微紅的搖搖頭,“不是,是我妹……”

“是我姐姐自己做的。”舒雨用手指在姐姐的掌心按了一下,截住她的話頭。

“自己做的呀,做的這麽好,真厲害啊。”衆人一水的誇贊,舒雅越發不好意思起來,眼神求助的看向妹妹。

舒雨用去衛生間的借口,把姐姐拉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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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面試的時候,如果問你有什麽特長,你就說會做衣服,這身衣服就是你做的。”

“這,這不是騙人嗎?”舒雅搖頭不肯。

“那你會做衣服嗎?”舒雨問她。

舒雅點點頭,會是會,不過遠沒有妹妹的手藝高超。

“那不就行了,你只要繼續練習下去,我再教教你,做成這樣沒什麽難的。再說我才多大,扯上我萬一再把麗姐那頭扯出來,咱們可是賺了她不少錢的。”

聽到妹妹這麽說,舒雅才點了頭,這可是真話。妹妹編的瞎話都快成連續劇了,要是揭穿還不知道麗姐得怎麽瘋呢。

舒雨這才笑着挽着姐姐的手重新過去排隊,自己則和外公坐到另一邊,聽外公和路晁說話。

剛才說的那些,當然是騙舒雅的。因為她發現,現場所有的面試者,幾乎都有特長,文工團會唱戲會表演身段好嗓子好,這些姐姐都比不了。唯一能算得上的特長,就是縫紉。

就在剛剛,她忽然福至心靈般想到,紅樓夢需要演員,不是同樣需要後勤工作人員嗎?大量的戲服誰做,設計肯定有專業的老師,但一針一線得有人動手吧,那麽多的戲服還能讓設計師自己做,肯定得請裁縫。

當不上演員去當裁縫不也是一份工作,不也一樣出來見了世面。根本不用非在一顆樹上吊死是不是,演員競争激烈,但她不信裁縫也有這麽激烈的競争。

終于輪到舒雅,她站起來按按胸口往裏走,推門進去就看到房間擺着幾張拼在一起的桌子,後頭坐着幾位面試官。再往後的房間角落裏,堆的亂糟糟,全是一捆捆的信件,還有一個櫃子裏堆滿了文件夾。

“喲,真人比照片漂亮。”面試官态度和藹,一句話讓處于極度緊張中的舒雅放松下來。

“沒有沒有,其他面試的同學都比我漂亮。”這個時候可沒人會說謝謝,都是自謙表示不敢當。

其實她不知道,這句話人家見着過于緊張的,都會這麽說,主要是讓他們放松下來,才好聊。

“我看舒同學的資料,今年才十六歲是吧,剛剛高中畢業。怎麽會想到給我們寄信呢,平時愛看紅樓夢嗎?對紅樓夢有什麽評價,比較欣賞書中的哪幾個人物。”

“是,就是一時突發奇想,家裏人也很支持。覺得國家重拍文學經典,意義重大。不管我選不選得上,首先作為人民群衆得有個支持的态度。至于說評價,這個話題太大了,我只能說書裏的每一個女性人物,都極其豐滿,愛過恨過也抗争過,但都無法掙脫命運的枷鎖,事實上也是時代的枷鎖。但無論結果如何,誰也無法否認這個過程當中,他們綻放的美麗。”

又問了幾個問題,果然問到了特長上,舒雅猶豫了一下說道:“裁縫算嗎。”

“還會這門手藝啊,如果演員沒選上,願意來當裁縫嗎?”面試官其實就是随便一問,這麽漂亮的女孩子,想當演員有可能,想當裁縫的能有幾個?

再說來劇組一個月才開多少工資,工作任務還繁重,這樣的小姑娘怕是很難願意。

“願意。”舒雅在聽到面試官說這句話時,驚訝壞了,當時就想,妹妹連這也算到了嗎?讓她這麽說,怕就是做着兩手準備吧。

至于當裁縫,她和妹妹的想法一樣,當演員也好,當裁縫也好,都是一份工作。雖然前者光鮮亮麗,但對于選不選得上她已經不抱太大希望,落個裁縫又有什麽不好,一樣是份工作,還是京城的工作,說出去一樣體面。

“你身上這件衣服,是你自己做的嗎?”面試官也沒想到,小姑娘竟然願意,于是幹脆多問了一句。

舒雅猶豫再三,終于說道:“身上這件衣服,是別人做的,我就是跟她在學習,我相信我很快能做出一樣效果的衣服來。如果到時候我做不出來,您可以不用我。”

面試官輕笑一聲,在她的考評上寫了幾個字,然後告訴她,“回去等通知吧。”

“謝謝,謝謝您。”舒雅鞠了一下躬,才走出去,叫了下一位面試者。

“怎麽樣?”舒雨上前挽住姐姐的胳膊。

“我也不知道,反正人家問的,我都答了。我現在腦子亂的很,嗡嗡的。”在裏頭的時候放松下來,出了門反倒又緊張起來,一會兒覺得自己說的不夠好,一會兒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表現的不夠自信。

反正怎麽想都是懊惱,恨不得回頭再來一遍。又覺得再來一遍,自己也不會表現的更好,這個矛盾喲,她自己都不知道在糾結什麽,但就是糾結。

“行了,別問了,反正我也發現了,這事沒有什麽好不好的,只有合适不合适。”金外公看外孫女這樣,就知道怕是砸了,但也沒所謂,孩子大了出來見見世面也沒什麽不好的。

不過路晁說帶他們去公園玩玩的事,舒雅拒絕了,她現在哪兒也不想去,就想回床上躺着。金外公也不去,可不敢讓舒雅一個人在招待所呆着,便讓路晁帶舒雨去玩。

“她一個小孩子,難得來一趟京城,不去趟公園怕是不樂意。你要是真有空,帶她去看一眼長長見識也好。還有,可別再花錢,中午讓小雨代我請你吃飯。別擔心,外公手裏有錢的。”

金外公塞了十塊錢給舒雨,舒雨自然是乖乖接下來,還沖路晁搖了搖,“我現在是大款了,你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吧。”

兩個年輕人嘻嘻哈哈去公園,金外公帶着舒雅回招待所。

“許然從美國寄了東西回來,你不是說想看他們那邊的時裝雜志嗎?我包裏背的都是。”路晁取出三本雜志遞給舒雨。

舒雨翻看了一下,放到自己包裏,“這可真得好好謝他,可惜他離得太遠謝不了,一會兒你替他多吃兩口吧。”

路晁“噗嗤”一笑,“我得把這話轉告給許然,他肯定得舉一反三,說幫我們在美國多吃幾塊牛排,就當請我們了。”

“等他回來的時候,中國也滿是牛排館了,他可跑不掉。”

“你倒是很有信心。”路晁笑了。

“你不是也一樣,我知道如果你想去,肯定能和許然一起去。”兩家的關系不一般,而且就許家來說,肯定也願意兒子在那邊多個伴。

“那不一樣。”路晁确實可以去,甚至許然的姑奶奶願意多承擔一份學費。

許然的父親也一再說這些開銷對美國的姑媽來講不算什麽,但路晁不能這麽想,他不願意欠下這麽大的人情。

“不過,知道你複讀,我還是挺意外的。”因為路晁之前并沒有對考大學表現出多大的興趣,或者說他其實對什麽都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

公園到了,日頭正對着人的時候,曬得頭暈眼花。但往樹蔭下的長椅上一坐,只要日光不能直接照到的地方,就會自動吹來一點微風,又很惬意舒适。

“因為我們總得學會長大,長大就意味着承擔責任。怨恨是這個世界上最簡單的情緒,但他實際上并不能給我們帶來好的改變。”這一段話,路晁是等了很久,才說出來的。

舒雨直接愣住了,她一直從路晁的信裏感受到他有心事,但對方不說,她不好硬問。可現在當着面,她更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

“如果你想說什麽,我就聽着,聽完就會忘記。如果你不想說,我就陪你在這兒坐一會兒。”舒雨想,他應該不需要別人的建議,因為她感覺到他已經找到了方法去面對。

路晁伸手在她的腦袋上揉了揉,“小朋友想這麽多,會長不高的。”

對于一個十六歲的少年人來說,自己是大人,十三歲的小姑娘是孩子。

舒雨朝他翻了個白眼,伸手去抹平自己的頭發,不再說話。

路晁側過身沖着她笑,“生氣了。”

“倒也沒有,每個人都有藏在心裏不想說的事,等到哪一天能夠說出口,大概才算釋懷。”

路晁看了一眼舒雨,很想再揉一下她的腦袋,可想到剛才的白眼,又把手放下了。

十三歲的小姑娘說這些話,其實有些怪怪的,但是想到她的經歷,路晁在心裏嘆了口氣。大概,這也是她能理解自己的原因吧。人,總是要經歷過才能成熟,有時候和年齡無關。

不遠處,一位穿着白襯衣的年輕人,正對着湖面聲情并茂的朗誦詩歌,“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着,不說話,就十分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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