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放學回家，宋楚要做的第一件事慣例是打開冰箱門，看看阿姨準備了哪些菜。

冰箱裏有一條腌制好的鳜魚，還有幾塊豬排。

宋楚想了一下，端起裝了魚的盤子，又從旁邊拿了一瓶番茄沙司，打算做松子桂魚。

薛翊喜歡吃魚，這是這段日子以來她得出的結論。

說來也奇怪，宋楚記得之前阿姨和她說過，薛翊基本上不在家裏吃飯，但是最近幾乎每天她前腳剛到家，薛翊後腳就跟回來了。

也不知道她沒來之前，他的三餐都是怎麽解決的。

宋楚把魚拿到廚房，起了油鍋，等油熱到了七八成熟的樣子，再把魚慢慢地丢進鍋裏。

炸着炸着，宋楚總覺得不太對勁，就好像有一雙眼睛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盯着她，讓她毛骨悚然又無計可施。

遲疑片刻，宋楚緩緩轉過身。

“啊！”

對上身後的那雙眼睛，她不由自主地低呼出聲，小臉一下子變得煞白，右手上拿着的鍋鏟“砰”地一聲砸在地上。

透明的移動玻璃門後，薛翊不發一言，黑曜石般的雙眸定格在女孩兒的身上，直至她轉身，才閃爍了那麽一下。

認出門外的人後，宋楚微微有些惱怒地蹬着薛翊：“你、你還是人嗎？走路都不帶聲音的嗎！”

薛翊推開移動門走進去，垂眸看了一眼躺在她腳邊的鍋鏟：“是你太專注了。”

說完這句話，他又擡頭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宋楚的錯覺，自從中午姜妍說了那話以後，她就覺得薛翊看她的眼神有點兒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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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要說薛翊喜歡她，打死她她都不會相信的。

頂多就是因為她做的魚比較好吃，薛翊是看在魚的面子上，才認她這個免費的廚子的。

嗯，一定是這樣。

宋楚在心裏默默地想。

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宋楚彎腰撿起鏟子，用清水沖洗了一下，擦幹，把鍋裏煎至金黃的鳜魚盛出來，又拿了一個幹淨的鍋子，倒入番茄沙司，開始熬醬汁。

薛翊沒有走，一直站在她的身後看着她做這一切，直到她把熬好的番茄醬澆蓋在魚上。

“是誰教你做的這些？”

宋楚茫然地“啊”了一聲：“什麽？”

薛翊重複了一遍：“煮飯、做菜、甚至是洗衣服——是誰教你做的這些？”

宋楚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把魚端到外面的餐桌上。

“也沒有人教我，都是我自己學的。”

她又回到冰箱前，從裏面拿了一卷大白菜，确認薛翊是想聽下去的，才繼續說，“我不像你，從小過着錦衣玉食的生活。我家裏窮，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爸爸媽媽就離開村子出去打工了，家裏只有我和爺爺奶奶相依為命。奶奶身體不好不能幹重活，我們全家的生計全靠爺爺種的幾畝地來維系。”

“我從五歲就開始幫着爺爺下地幹活了，後來有一次奶奶不小心摔斷了腿，下不了床，我又開始學着做菜。我們學校的圖書館雖然很小，書也很少，但是很巧的是，居然有本菜譜，我就借了回家，把上面的做法抄了下來。雖然很多菜我都沒法做，但是過程都記在腦子裏了。”

宋楚把切碎的大白菜倒進鍋裏，油鍋發出“茲拉”一聲響。

她淡定地舉着鍋鏟，翻炒白菜。

“小心油燙。”

薛翊在她身後提醒。

宋楚愣了一下，随後笑了笑：“沒事啦，我都習慣了。”

宋楚蓋上鍋蓋，讓白菜在鍋子裏悶一會兒，她又回頭。

或許是因為說了那麽長的一段話都沒有被打斷，宋楚忽然間不那麽害怕薛翊了。

她拿了一顆番茄和雞蛋，擡眸問他：“番茄蛋湯吃不吃？”

薛翊看着她，點頭：“吃。”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宋楚又去忙活了。

簡單的兩菜一湯，宋楚和薛翊吃得都很滿足。

這大概是宋楚來到薛家以後和薛翊吃得最輕松的一頓飯。

飯後，宋楚剛準備收拾碗筷，手裏的筷子卻先一步被薛翊抽走。

“今天你休息，我來。”

“……”

要不是他手上有了動作，宋楚真會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薛翊把盤子從大到小疊在一起，又把碗疊在盤子上面，一擡頭，看到女孩兒呆呆地看着自己。

他驀地扯唇，眼底染上了些笑意：“別用這種眼神看着我，雖然我不會煮飯做菜，但是洗碗這種事，我還是會的。”

薛翊把碗筷端進廚房，放在池子裏，打開水龍頭。

幹淨的自來水嘩啦嘩啦地沖下來，他洗得很仔細，“我以前去部隊裏待過，洗碗、洗衣服，都是我自己做的。”

為了聽清楚他在講什麽，宋楚趴在廚房的玻璃門上，手扶着門的邊邊，半個身體躲在門後面，眼睛圓溜溜地看着他。

“你……為什麽會去部隊？”

“我有一個朋友，他的外公曾經在部隊裏當過兵，每年暑假，他外公都會把他送去部隊裏，和新兵們一起生活半個月。”

“所以你也跟着他一起去了？”對于這樣的原因，宋楚很意外。

“差不多算是吧。”

薛翊很快就洗好了碗筷，放進消毒櫃裏，轉身靠着竈臺，觀察了一下女孩兒的神色，挑了挑眉，“怎麽，很意外？”

宋楚偷偷瞥了他一眼，慢吞吞地點了點頭。

“是……是有點。”

薛翊朝她走近，低眸凝視着她，語調很慢：“那麽在你心裏，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

宋楚完全沒料到他會這麽問，眼底突然湧上了幾絲無措。

她低頭，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或者說，是不敢回答。

“你好像很怕我？”

薛翊發現了她眼底隐藏的情緒，微微一怔後，彎下腰，去尋她的眼睛。

他忽然的貼近又讓宋楚吓了一跳。

宋楚腦袋一縮，下意識地就把自己嬌小的身體整個兒都藏到了玻璃門的背後。

“我……我不怕你……”

才不是呢！怕死了都！

“……”

女孩兒的反應那麽大，明顯是在撒謊。

看着把自己隔絕在玻璃門後面與他對視的那雙小眼睛，盡管隐藏得很好，卻仍然透露出受驚的小鹿才有的瑟瑟發抖。

這一刻，薛翊終于開始反思自己之前是不是做了什麽讓她害怕的事情。

除了一開始把她從家裏趕走……

薛翊走出廚房，黑眸中有些懊惱。

他想伸手，在她柔軟的頭發上輕輕撫摸一下，然後告訴她，他其實并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麽可怕，他只是不知道該怎樣和女生相處。

但是在看到女孩兒那略帶防備的眼睛時，手根本就擡不起來。

過了許久，他才從喉嚨裏擠出一句生澀的話：“宋楚，別怕我，我……我不會再趕你走的。”

……

第二天宋楚比平時早幾分鐘到了教室。

教室裏零零散散的只有幾個在值日的同學，作為班長的姜妍，當然是一早就到了。

看到宋楚走進教室，她從書包裏拿出一個塑料袋，裏面鼓鼓囊囊地裝了不少瓶瓶罐罐的東西。

“這個是精華水，你洗完臉以後把它抹在臉上，早晚各一次，然後再塗上這個乳液，既補水又能美白。”

“這個面膜每周貼一次就行，上面有說明，每次十五到二十分鐘，等裏面的精華都被你的皮膚吸收了之後再撕掉。”

“還有這個身體乳，洗完澡以後擦在身上，不用洗掉，它會自己吸收的。”

“……”

宋楚一臉懵逼地聽姜妍講完，低頭看着自己桌上多出來的這些東西，“妍妍，你給我這些幹什麽？”

“讓你用呀！”姜妍坐在宋楚前面的椅子上，托着下巴，“世界上沒有醜女人，只有懶女人。我的楚楚，你如果不想再被人叫‘小黑皮’，你就乖乖聽我的話，回去把這些都用了。”

宋楚：“……”

……

宋楚聽了姜妍的話，堅持用了一個星期的護膚品。

皮膚白沒白她沒看出來，不過後來有幾次在學校裏遇到範向明，他倒是再也沒喊過她“小黑皮”這個稱呼了。

不知不覺宋楚到九中上學也快一個月了，再過兩天就是全校性的月考，九中規矩，從高一到高三無一例外都必須參加。

宋楚還記得第一天來學校報道時，老師跟她說的，等月考成績下來，就給她重新分班的事情。

雖然她很舍不得姜妍這個朋友，但是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現在的同桌。

權衡再三，她還是希望自己能考得好一點，哪怕是去十一班，都比留下來和江修齊當同桌好。

月考前的一天中午，宋楚去了趟高二年級的辦公室，把想要換班的意願和班主任趙斌說了。

趙斌問了她幾個問題之後，沒說可以也沒說不可以，給了她一張換班申請表，讓她填完之後再交過來。

宋楚高興地謝過班主任，拿着申請表從辦公室走出來，剛踏上樓梯，正準備回教室去填了，才走了一半，迎面走過來幾個男生。

見到他們，宋楚下意識地把手往身後藏。

王曉旭“哎喲”一聲，笑得很輕佻：“我們的新同學從老師那裏拿了什麽寶貝呢，藏這麽好的意思是不想讓我們看到嗎？”

宋楚對他們這些人一直都是有些畏懼的。

這種畏懼與和薛翊的不同。

在薛翊那裏，她只是擔心薛翊會把她趕走，讓她流落街頭，而對于這幾個，卻是本能地、從骨子裏的那種害怕。

就像是被父母教的很乖很聽話的孩子在街頭遇到了小混混，吓得一刻也不敢多待，恨不得立馬轉身就走。

盡管和他們當了将近一個月的同學，但是宋楚對他們的懼色并沒有随着相處時間的增加而減少。

她後退了兩步，手裏緊緊攥着申請表，聲音也有些微顫：“不是什麽寶貝，只是……只是一張表格而已。”

“什麽表格你有我們沒有？”王曉旭上前，作勢要去搶她的東西，“既然不是寶貝，那就給我們看看呗。”

宋楚已經退到了牆角，為了不讓他搶走，她用後背把申請表抵在牆上：“這是我的東西，不能給你們看。”

“呵，你說不能就不能？”

話音剛落，王曉旭用力扯住她的胳膊，把她往外拉。

宋楚哪裏抵得過他男生的力氣，被他一扯，整個人像是失去了重心，往前面跌去。

薄薄的紙片輕飄飄地落到了地上，王曉旭撿起來一看，随口把上方最大的五個粗體字念了出來。

“換班申請表？”

一直沒說話的江修齊一默，上前幾步，把王曉旭手裏的白紙抽走，确認他看到的沒錯，江修齊眯了眯眼睛，雙眸裏透着幾絲危險。

“你要換班？”

……

五分鐘後，高二一班的教室裏。

範向明在收到一條信息後，突然轉向正對着課本低頭，不知道是在看書還是在發呆的薛翊：

“翊哥，出事了，宋楚被江修齊帶上天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