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新老師

看着程書翎出來，顧春連拉了他一把，低聲說：“你跟陸老師說一下葉子的情況。”

“好啊，”程書翎平時跟江葉盞的其他老師損她損慣了，一時也沒改過來，慢悠悠道，“這個孩子就三個字：皮、懶、笨。”

陸松宇心裏像是被蜇了一下，輕輕的，有些不舒服，垂着眼問：“是嗎？”

程書翎認認真真地點頭：“是啊，而且，皮是褒義詞，說她活潑可愛。”

陸松宇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錯了，不想跟他打嘴炮，卻想證實在顧春連那裏聽到的事，沉默了一會，問：“你是不是體罰她？”

“是啊，”程書翎不知道他想問什麽，只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樣子，大大方方地承認了，“我就打了她三下手心她就哭了，我有什麽辦法？我讓她換老師她不肯，我有什麽辦法？”

“你······”陸松宇又氣又驚，竟然詞窮了。

程書翎看他臉上的薄怒，竟是笑出了聲，不似輕笑那般輕浮，倒是爽朗大方得很，又把陸松宇弄得不知所措。程書翎好容易停下來，認真道：“說正經的，葉子毛病很多，她沒有安全感，三觀也不是很正确，她覺得很多事情是可以用錢來解決的，所以帶這個孩子，培養品格比成績重要。”

陸松宇又是一驚，這是程書翎說出來的話嗎？原來你是這麽正常的老師？

“她很聰明，甚至有點過目不忘，但是韌性不足，也容易驕傲，經不起挫折，可能以後會很麻煩。”程書翎說，“給她上課你要做好一個準備，是她來決定上課內容，所以有的時候你給她備的課是完全用不上的，她會直接告訴你，她哪裏不會，她想要聽什麽，至于她的判斷準确與否，你就自己看了。”

“那，數學呢？”話出了口，陸松宇才察覺到多餘。

程書翎心裏也是一愣，陸松宇這是在打探他的情況？“她數學，嗯，”剛剛調戲人家的靈活勁兒忽然消失，舌頭一下又打結了，像他發現自己夢見陸松宇雙眼那一瞬間，“她數學很好，但是心很，浮躁，所以我，會讓她練很長很長的題。”

“我知道了，”陸松宇想，再說下去，他不知道自己要想到哪裏去了，正要走，卻還是回過頭來，“謝謝。”

程書翎笑，還挺有禮貌。

九月份課少，相應的其他零散工作就多。這一周KK有兩件事，第一件就是重制教師展板。整個校區，從前臺到校長，所有人都要穿着工服在kk教育幾個大字下拍照。kk的工服是淡紫色的襯衫，質量非常之差，好在平時也不要求大家穿，只是上牆的照片有硬性規定，拍照的時候往身上一套就是了。

“金玲，你怎麽這麽黑？”顧春連一邊拍照一邊說。

金玲三兩下把工服脫掉：“沒關系，你幫我P一下，我相信你的技術！”說完便跑走了。

“我不會P啊！”顧春連大喊，但并沒有把人喊回來。

時雲歸不情不願地走過去：“你不要把我拍得太胖了。”時雲歸不上鏡，每次拍照都很害怕，這回拍出來的照還要一直貼在那給人指指點點的，拍得醜還怎麽活？

程書翎換好了工裝，站着說話也确實一點不腰疼：“人要是醜，就怎麽都拍不好看，別掙紮了。”

顧春連笑得手機都拿不穩了：“我們雲歸哪裏醜？”

時雲歸一邊擺着職業假笑，一邊在心裏把程書翎罵了個半死，但又不能昧着良心說他長得醜，只得忍着，拍完照後照着程書翎的背一頓猛拍，算是出氣。程書翎倒很紳士的，不僅不還手不埋怨，還滿臉燦爛的笑容：“被我戳到痛處了，哈哈哈，你不打我還好，你一打我就證明我說的是對的！”

陸松宇站在kk教育幾個大字下，聽着程書翎含笑的話，神都飄遠了，臉上的笑硬是沒擠出來，顧春連拍了好幾張都不行，一直要重來。

“陸老師，你往這邊側一點，對。”顧春連調整了一下角度，沒正着拍他的臉，即使不笑也還過得去，“看這邊。”

陸松宇聞聲移過視線，餘光瞟到程書翎，明亮不羁的笑映入眼簾，于是他也像被點燃了一樣。

“這個可以。”顧春連連拍了好幾張剛剛陸松宇眼神突然一亮的瞬間，“陸老師你要看看嗎？”

陸松宇準備去把工服換下來：“不了，你覺得可以就行，麻煩了。”

程書翎是最後一個，也是最好拍的，他就端正地往那一站，肩膀下沉，雙手自然插進褲袋裏，微微咧嘴一笑，整個校區都像是春天到了。顧春連只随便拍一張便好看得不行，但還不滿足，連拍了好幾張，到時候再慢慢挑。

第二件事是kk全國一年一度的教師講課比武大賽，光這名字就聽得程書翎渾身上下不舒服。

“比武大賽是N市先比一輪，然後是大區比一輪，最後全國一輪。我們校區要不要自己先比一輪？”校長肖藝站在講臺上說。

啊，真是沒事找事！

程書翎仿佛聽見了所有老師共同的內心戲，快要笑塌了。

“不用吧，”顧春連把人和對應的科目數了一輪，“我們人都不夠還比什麽？”

肖藝被堵了一把，又換了個商量的語氣：“我是說，要不要讓老師們先在校區試講一遍？”

“随便啊，想試就試，主要試新老師吧，”顧春連雖然坐在下面，可看上去更像是個坐陣指揮的，故意瞟了一眼時雲歸，逗她似的，“雲歸還講嗎？”

“我不講！”時雲歸有點郁悶，“我不是新老師了！”

“是嗎？”程書翎的聲音從前排悠悠傳下來，時雲歸氣得在他背上打了一巴掌。

最後并沒說時雲歸要不要講，只是數學組人多，所以就先從數學老師開始了。

“考試很愛出比較大小的題，我們先簡化。”講臺上的女老師背身板書，程書翎則看着剛剛發給各位老師的講課內容，随手拿了支筆，人家板個書的空檔就把題算出來了。

這個女老師名叫梁丹，原本是個初中數學老師，但是業務需要，不得不開始摸索高中數學，有時候也來向程書翎問問題，人是很好學的，只是第一次就選了道難題，而且思路顯然沒有理清楚，在黑板上簡化來簡化去，最後把自己給繞進去了。

底下的老師全是一臉懵逼，時雲歸小聲嘀咕：“不是這樣簡化的吧？”

梁丹很是尴尬：“我忘記我當時怎麽做出來的了。”

程書翎輕聲嘆氣，說：“別緊張，簡化沒有函數的那一個，而且你不是要把它化成簡單的式子，而是把它變大或者變小。”

梁丹在黑板上跟着程書翎的指揮重新簡化，程書翎邊看邊說，“兩個未知數，互為分子分母，這個時候可以令X等于其中一個，另一個就是······”

“X分之一。”梁丹很快反應過來，計算的時候教室裏安靜一片，卡住了程書翎才提醒：“回到第一問，它是跟第一問聯系在一起的，對，求導，就這樣。”

開會時的座位安排是按照科目分的，陸松宇和時雲歸坐一排，就在數學組的後面，陸松宇聽着前面那人氣定神閑地指導，又聽見滿教室都在誇程書翎，雖然不願意，但還是要承認，這個老師大概是有些本事的，但是為人不好。

可是他好不好，跟自己有什麽關系呢？

語文組排到了最後，陸松宇講課極為标準，模版似的，顧春連心裏一塊石頭也算是放下了。

程書翎坐在底下，課沒聽進去，只覺得陸松宇這雙眼睛長得真好看啊，明亮純淨，一點雜質都沒有，攝人心魄。

倒是對得起那句“靜影沉璧”。

“怎麽樣？”程書翎回過頭來低聲問時雲歸。

時雲歸不願意理他：“你又不是聽不出來。”

程書翎知道時雲歸鬧脾氣，便想換個話題，拿起桌上的手機：“你換手機了？”說着按亮手機屏幕，一個巨陽光的運動型男差點把程書翎帥倒，接着便聽見時雲歸說：“那不是我的手機。”

程書翎突然反應過來什麽，手一抖，手機沒拿穩，在他手上颠了幾下，終究是沒摔。

不是時雲歸的，那不就是······程書翎扭頭一看，陸松宇正在板書，應該沒看見他的動作，趕緊裝作沒事人似的把手機放回原處。

程書翎沒當過賊，轉過身來心還是跳個不停，那個跳動的幅度好像心髒都變大了，平靜了一會，卻想起一個無關的問題——陸松宇手機屏保那人是誰？

陸松宇講完課，不算太出色，但也沒有出問題，規規矩矩，大家的目光終于投到了時雲歸身上，時雲歸洩了氣：“講就講嘛！”

時雲歸講課很飛揚，跟陸松宇的有條有理很不一樣，陸松宇聽了一會兒，又可惜着程書翎沒講課，周末那兩天，他就靠着教室的隔板，想聽一聽程書翎的聲音。

他不是愛而不得，他是明知不可，卻身不由己。陸松宇默默嘆氣，何必作這般小兒女之态？

這麽一輪課講完，誰也沒有在意陸松宇那點心思，顧春連又強調了些反饋、教案一類的工作，大家便陸陸續續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