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比賽日

接下來的這一周，kk在本市的分部就要舉辦比武大賽。比賽共分三天，語數英物化以及其他的小科目組成一組，共六組，一天兩組，撞上公休的老師就自行調休。

第一天即是語文和數學，程書翎早上到總部的時候還在想會不會見到校區的老師，下一分鐘就在門口碰見了時雲歸。

“你猜我今天講什麽？靜影沉璧，《岳陽樓記》！”

時雲歸很歡喜，但是程書翎臉色卻微微變了：“《岳陽樓記》是初中的課文。”

時雲歸分明是高中語文老師，雖然帶學生的時候根本不論小初高，但是KK全國的比賽，她怎麽自降等級？

“沒關系啦，”時雲歸拉着他往裏走，“我就玩一下，陸老師正是職場關鍵期，不要委屈人家了。”

每個科目會分小學、初中、高中三個組別，每個組別只能有一個人代表校區參賽，時雲歸和陸松宇都是高中語文老師，當時顧春連還猶豫，要不讓陸松宇參加初中語文算了，時雲歸就主動報名初中語文了。

“他知道嗎？”

時雲歸搖搖頭：“應該不知道，你別跟他說，陸老師來了，陸老師！”時雲歸朝他招手，“一起走嗎？”

語文和數學的比賽場地不是同一側，進了門就要分開，陸松宇硬着頭皮上前來，只看了程書翎一眼便立刻轉開了，時雲歸聳聳肩：“走啦！程老師加油！”

“嗯，”程書翎也看了陸松宇一眼，但這回并未四目相對，“你們也是。”

比賽從小學組別開始，陸松宇和時雲歸坐在一起，聽着上頭不同的語文老師講課，年輕的，年長的，講拼音的，講病句的，講閱讀的，有講得細致明晰趣味十足的，也有講得虎頭蛇尾了無生趣的，時雲歸都快睡着了。

時雲歸本想跟陸松宇聊會天，可一來別人在上頭講課，二來陸松宇心不在焉，時雲歸便棄了這想法，一個人趴到桌上去了。

快中午才輪到時雲歸，時雲歸翻譯完《岳陽樓記》，接着便随手放下了講義，轉身板書：“我們來總結一下以這個字的用法······”

舉例從《出師表》到《孫權勸學》，眼睛瞟都沒瞟講義一眼，空口就把初中六冊書的文言文點了一遍，一點不緊張不慌亂不斷片，陸松宇聽得心驚，別的老師也是。

要說實話，這也算不得厲害的本事，但時雲歸才二十三歲，別說初中的六本教材，再往上加高中的五本必修，她都可以一字不差地點出來。

中午休息一個小時，公司人事安排點了外賣，老師們便這麽湊一塊兒吃飯，陸松宇卻總是有意無意地往外瞟。

時雲歸邊把菜裏的胡蘿蔔挑出來邊說：“陸老師下午加油。”

陸松宇終于死了心，朝着時雲歸點點頭，又覺得自己該對時雲歸說點什麽，于是道：“你很，厲害。”

時雲歸搖搖頭：“你那是沒見過程老師上課。”

又是程書翎，一想到這個名字，陸松宇只覺身體內雜草叢生，都快要看不清自己的心意。

時雲歸偷偷觀察了一會陸松宇的神情，總覺得不大對勁。

高中組被安排到最後，陸松宇有些緊張地上臺去，他穿着純白的襯衫，襯得臉色也發白，聲音難以察覺地發着抖：“······楊绛最終選擇了和歷史和解，和過去和解。光憑這份氣度，她就成為了一個偉大的人，這世上太多的人，沒有這樣的勇氣和寬容。”

他講《小狗包弟》那篇課文，卻又不局限于課文，從巴金講到楊绛，講特殊時代的傷痛，講那一代人如何與過去握手言和。

他上了一堂實用意義并不大的課，他本也不是為了什麽比賽，只是想讓對的人聽見他的聲音。

可是下面陌生的面孔太多了，他想起自己大學去實習的高中，他站在講臺上，看着學生們又好奇又逗樂的目光，聽着少年少女們窸窸窣窣的讨論聲，說他好看，說他害羞，忽而爆出一聲尖銳的詢問：“老師你有女朋友了嗎？”他漲紅了臉，甚至忘記了要回答，學生們哄堂大笑，教室裏充滿了快活的氣息，但是陸松宇忽然非常孤獨。

他後來才知道，他站上講臺的第一天，強迫自己面對他人的第一天，就是渴望着有人來理解他的，他一直在等那樣一個人，會輕聲問他：“陸老師，你什麽時候跟過去和解呢？”

但是他沒有等來那個人，時至今日，他的眼裏含着薄薄的淚，含着望眼欲穿的期待，卻始終沒有看見程書翎的身影。

數學那一邊也是如火如荼，跟語文組不同，數學組是從高中開始的。程書翎原來就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用的教案和教學材料都是以前在三中講課時準備的，稍微修改一下，把題換成更新的，便這麽上了。

但大抵三中的老師還是有些本事的，五個高中數學老師，能把知識點和解題過程講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也就三個，而這三個老師裏，就只有程書翎能化繁為簡，在幹巴巴的數字和公式中翻出點花樣來。

梁丹講的是初中數學的全等三角形，講是講清楚了，就是無聊，好些地方程書翎都覺得可以再拓展拓展，但是梁丹好似完成任務似的，幹巴巴地就結束了。

所有老師結束講課後，教室裏已蠢蠢欲動，大家都坐了一天，此刻屁股痛了，身體也僵硬了，只巴不得主持人趕緊解放他們。

當主持人說着“謝謝大家”的時候，老師們紛紛伸起了懶腰，甚至站起了身，随時準備閃人。程書翎站起身，穿過喧鬧的人群，到門口正見語文組在拍照留念，拍照的老師說“好了”，這群人便要做鳥獸散，程書翎走上前來，問時雲歸和陸松宇：“等會一起吃飯嗎？”

“我有約了，你們兩個去吧！”時雲歸飛快回答，接着便只剩下了這兩個人，程書翎想說後頭還有倆同校區的數學老師呢，咋這麽不給面子？現如今只好轉向陸松宇，“陸老師······”

“不了，”陸松宇其實是想答應的，但是時機不對，“謝謝。”

不知怎麽的，那一聲謝謝，聽在程書翎的耳朵裏，有些落寞。

接下來的兩天，因着每天都有人去比賽，校區也安靜不少，程書翎大概是找不到人說話太過無聊的關系，又不自覺地撩了陸松宇一把：“陸老師，一起去吃飯吧。”

每次見程書翎，陸松宇總是下意識地心尖一顫，這個人明明有女朋友還到處撩別人，而且男女不分。可是與其責怪程書翎，倒不如責怪自己，他一邊讨厭着這樣的行為，一邊卻滿是罪惡感地渴望對方來到自己面前，哪怕什麽也不做，只要讓自己看上一眼。

就像現在這樣，既驚喜，又帶着輕薄的惱怒。

他知道自己最開始就做錯了事，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把與過去和解的希望放在程書翎身上，他分明覺得這個人是這樣輕浮、花心，分明知道他有女朋友，分明知道他們根本不會在一起，但他仍然懷抱着這幾乎等于零的希望。

在這希望折磨着他的同時，他還要告訴程書翎，他從不希望。“不，我不喜歡跟輕浮花心的人做朋友。”

程書翎輕笑了一聲，什麽都不在意似的，這人太認真了，認真得有點可愛：“我說跟你做朋友了？我說跟你去吃飯，你一個語文老師，理解能力咋這麽差？”

“也不要。”陸松宇的聲音很輕，可語氣非常堅決。

“你說你，怎麽這麽讨厭我呢？”程書翎想起自己被陸松宇拒絕了好機會，不問個清楚怎麽行？于是他把襯衫袖子往上捋了捋，一副要與對方認真探讨的樣子，“我長得還行吧，上課上得也可以，收入雖然不高，但能養活人，家庭背景清清白白，我哪裏不好？”

程書翎說完咂巴了一下剛剛那句話，怎麽像來相親的？

陸松宇想說并沒有讨厭，但終究沒有出口：“程老師，為人師表，不可太輕浮，請自重。”

“我哪裏不自重了？”程書翎被氣笑了，“我在意你對我的看法，認認真真地問你嘛，這是尊重你的表現好不好？”

這一句話出來，兩個人都愣了，程書翎真不知道這話是怎麽從他嘴裏蹦出來的。

陸松宇明顯被吓到，張了張口想解釋點什麽，可又沒及時出聲，便被程書翎搶了先：“算了，您随意！”說完不等回答便轉身走了。

陸松宇追随着程書翎毫不留情的背影，忽然悔悟過來，他錯過了程書翎對他過去的第一次追問。

下午，時雲歸聽程書翎眉飛色舞地轉述了他與陸松宇的交鋒，心裏不禁感慨程書翎幼稚，面上哭笑不得：“你不要老是欺負人家新老師。”

“我欺負他？”程書翎不可思議，“他這麽大一人，我欺負得着他嗎？”

“好，我換個詞，你別老是逗他。”

“逗不得啊，這麽嬌氣！”

時雲歸忽然想起陸松宇講《小狗包弟》的時候，那雙本該明亮的眼睛卻暗淡無光，眼睫一掃，刮得人心裏生疼。時雲歸嘆了口氣：“他不是嬌氣。”是隐忍。

只不過程書翎也沒有了繼續吐槽的心情，轉眼又說起了別的話題。

作者有話要說：  聽說，只是聽說，最新的人教版高中語文課本已經撤掉《小狗包弟》這篇課文了～

昨天收到兩位小可愛的評論，烤魚小天使還教我蹭玄學，好開心啊！這麽開心的話，今天雙更吧，反正我想雙更就雙更哈哈哈哈哈

今天程老師蹭上玄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