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夏星澄被這突如其來的關懷弄得措手不及,他看着面前微胖的婦人羅姨從保溫飯盒給自己弄着雞湯,還用哄小孩的語氣哄着自己把湯給喝了。于此同時剛才陸尉喊桂叔的大叔還給自己整理着衣服放進衣櫃,說什麽衣服放在哪裏,術後要注意什麽。

“澄澄啊,這個雞湯很補的,你這個闌尾炎手術後肯定是要以補氣清淡為主,這個雞我可是很把所有肥的帶油的全部弄掉了,你看是不是這湯一點油都沒有?”

他接過羅姨遞過來的碗小口的喝着,聽着長輩的念叨沒有覺得煩躁,只覺得自己似乎變得很重要。

沒有體會過被家人環繞的感覺,也沒有聽過這樣溫聲細語的關懷,在他之前的世界裏只有付出無果和争吵,一度已經失去了所有的希望。

但自從遇到陸尉之後,他覺得一切都變了。

這是他小時候渴望而不可求的。

羅姨看着床上的少年聽話的喝着湯母愛爆發:“澄澄真乖啊,阿尉就從來不乖乖喝湯,而且他在你這個歲數那不知道多不乖,從來不着家的,也不找家不找爸媽。”

猝不及防被點到歲數的陸尉:“……”

他也早就習慣了長輩們對他的吐槽,視線落在小口喝湯的夏星澄臉上,不知道是不是剛做完手術這家夥還有些無精打采沒胃口,喝着湯就跟小貓喝水似的。

“好喝。”夏星澄放下勺子看着喝不下的湯,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我喝不下了。”

仿佛昨天痛快吃完的壽司把他的胃口全部奪走,其實他什麽都不想吃,但是這畢竟是心意,也不能不喝。

“哎呀,就喝那麽點怎麽行呢,要不要我再給你弄點什麽吃的過來,有想吃的東西嗎?”羅姨見他喝得那麽少有些擔憂:“你這家夥那麽瘦得多吃點才能長個啊,可不要想着減肥啊,你看陸尉那麽高大都是吃出來的,他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是大胖子,又高又大,後邊不也瘦了,長身體的時候千萬不要想着減肥,再喝點哈。”

夏星澄側過頭看着陸尉笑着:“尉哥你以前是個大胖子啊!”

陸尉見小家夥因為好奇有些發亮的雙眸,點頭:“嗯,我以前差不多兩百斤。”

說點什麽也好,他想看到夏星澄笑。

“那尉哥你是怎麽恢複到現在這樣的?”夏星澄腦補着兩百斤的陸尉,完全無法想象,兩百斤的陸尉應該也很好看,軟綿綿胖乎乎,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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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着樂呵的笑出聲。

羅姨見到夏星澄笑彎眼梢的模樣心裏不知道多喜歡:“澄澄真的長得太有福氣了,笑起來就像個小天使那樣哦,真好,怪不得阿尉那麽喜歡呢。”

夏星澄愣了愣,喜歡嗎?哪種喜歡?

陸尉的表情一僵,視線落在羅姨身上似乎帶着怨氣。

羅姨感受到陸尉的視線立刻又說道:“阿尉一直以來就想要個弟弟的呢,所以阿尉肯定是把你當弟弟這樣疼了。”餘光瞥到陸尉表情稍微緩和,心裏不由得發笑。

這孩子緊張得很啊。

陸尉故作淡定的應道:“嗯,弟弟。”

夏星澄笑了笑:“啊,是嗎,我也是把尉哥當成哥哥啊。”心裏卻哼唧着,他現在不想要哥哥了,他是個有追求的人。

“澄澄你是一個人在這邊讀書嗎?”羅姨收拾和飯盒像是不經意的聊着那般。

夏星澄眼底閃過幾分不自然,扯了扯嘴角說道:“……嗯。”

“那你家鄉在哪裏呀?”

“陸市。”

“陸市那離海市還挺遠的,怎麽跑來海市讀書呀,爸媽放心嗎?”

夏星澄抿着唇,放在被子上的手緊緊攥着被角像是在極力隐忍着什麽情緒,嘴角的笑變得牽強,本來就不是很好看的臉色開始發白。

他其實心裏也很想說爸媽不放心,但是他沒有媽,爸不愛,就很悲傷,別人一問起就很尴尬。

“羅姨,我媽中午不是找你去做美容嗎,時間也差不多了,你們先回去吧。”

夏星澄一愣,他看向陸尉。

陸尉像是沒有看到夏星澄的視線那般,把兩位長輩送出病房門,随後轉過頭看着夏星澄:

“我去送他們兩位,你自己先玩一下。”然後把病房門關上。

病房陷入安靜,夏星澄低垂着頭沉默着。

床頭的手機突然震了起來,他拿過手機一看是夏星澈,眼睛猛地瞪大,對啊,他請假的話夏星澈不就知道了嗎!

手機還在震動,仿佛像是燙手山芋。

他收回了心頭的震驚,漸漸沉下浮躁的心面無表情的看着手機界面,他為什麽要害怕,明明該道歉的不是自己,幹嘛還要慫。

于是他接通了電話,淡淡說了句‘喂’。

“你在醫院幾樓?”

他聽到電話那頭沉靜的詢問,仿佛帶着命令式的話語,心裏不出意料的夏星澈知道他在醫院的事情,也明白為什麽會知道。

勾唇笑了笑,眼底卻沒有一絲笑意:“你自己問前臺啊,不過我不會讓前臺告訴你我在哪裏。”

他曾經是一次又一次的付出一次又一次的期待,随後被徹徹底底粉碎後日積月累的厭惡,他們想限制自己的所有,毀滅自己的夢想,從不考慮自己的感受從不會正确的表達,那他為什麽還總是要為他們心軟,所以他才拼命的想要逃。

自己一個人也能夠很好,不需要任何的東西。

“夏星澄,不要拿自己開玩笑,快點告訴我你在哪裏!”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不再淡定。

“那你就一間一間找吧。”他毫不客氣的挂斷電話,随後把夏星澈的號碼拖入黑名單。

房間再次陷入安靜,他因為久坐腹部有些疼,幹脆就躺下了。

手臂蓋在眼睛上,在沒有任何人看到的地方染紅了雙眼,似乎是隐忍許久的嗚咽終于在這一瞬間爆發。

也許在夏商哲和夏星澈的眼裏他是一個很糟糕的人,不愛讀書愛玩,脾氣糟糕嚣張跋扈,但是他們從來都不知道這樣的他是因為什麽變成這樣。

他從不認為想要活得好就必須按照最好的軌跡去走,也許夏商哲給他安排了一條最好的路,只要好好讀書,大學讀一個好的專業,然後順利進入公司接管家族企業,在別人眼裏簡直不要再順風順水。

但是強迫他做不願意做的事情那再順風順水也是種折磨,再加上還有一個夏星澈,他甚至覺得自己的存在就是一種折磨。

夏星澈無疑就是第二個夏商哲,所有的東西必須要做到最好,無論自己喜歡還是不喜歡,為了可以控制自己想要控制的東西就一定要不惜一切。

別人家的家人面對孩子追求夢想也許會有支持也會有不支持,但是不會有摧殘,仿佛自己的想法在他們面前就是沒有意義,不僅如此還會竭盡全力的阻止前進。

他的夢想才剛正準備起飛就被剪斷繩子。

所以當羅姨問到自己的家人他真的不想回答,他不覺得自己是個冷血的人,因為小時候特別愛他們,但是他們似乎并不愛自己,長大之後他便懂了,也許自己真的是多餘的。

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家人也不會擔心他。

自己被弄傷眼睛後的兩個月他爸都沒有來看過自己,他真的徹徹底底失望了,從那之後他便發誓再也不會回去的。

都沒有人關心他為什麽還要一味地付出,他不是聖人,不是傻子,他也是個有血有肉渴望愛的人。

陸尉推開門之後便聽到了嗚嗚嗚的聲音,可能是自己的動作輕夏星澄并沒有發現,那家夥就擋着眼睛在哭着,這般隐忍的哭聲仿佛在拉扯着他的神經,心頭有些堵。

剛才羅姨提到家人的時候他就看到夏星澄不對勁,但是他沒有想到這家夥會那麽難過。知道夏星澄淚點低,可之前的哭都是小打小鬧的委屈,也沒有見他這麽難過。

看來是一直在忍着。

他走到床邊的沙發坐下,想着該怎麽才能把人哄好。

“尉哥。”

他微怔擡眸,聽到夏星澄在喊自己:“知道我回來了?”

“開門就知道了。”夏星澄沒有放下手臂,因為他知道自己現在肯定是哭得眼睛很腫,所以沒有放開就這麽說着:“謝謝你。”

也因為剛哭過聲音有些哽咽,覺得丢臉。

“謝什麽。”

“謝你送我來醫院,謝你一直照顧我,謝你知道我在想什麽……”

夏星澄蒙着眼睛,他仿佛可以更清晰的感受到身旁陸尉的動靜,在他現在漆黑的世界裏陸尉的聲音和呼吸就像是亮色,在黑色的基礎上一點一點的添加色彩。

“謝你出現在我的世界裏。”

陸尉眼裏像是被染上細碎的光澤,他的情緒顯露在雙眸中,但他沒有說話而是靜靜的聽着,知道夏星澄一定有很多話想跟他說,因為相信他,所以在最悲傷的時候跟自己傾述。

他會是最佳的傾聽者,也會在知道這樣的傷口後為其撫平。

“我從小沒有媽媽,但似乎并沒有因此得到爸爸更多的關心,他非常的忙,并不能經常見到,也許從沒有顧家過他似乎不懂得如何關心我們。”

我們?

陸尉蹙着眉。

“我有一個雙胞胎弟弟,他叫夏星澈,我是澄他是澈,就差了三分鐘,可因為這三分鐘讓我和他從此有了天壤之別,我們長得不一樣,性格不一樣,喜歡的東西不一樣,從小我們就玩不來,其實也不應該說玩不來,是他不想跟我玩但又想參與我的一切。”

“我爸是個很嚴格很古板的人,從骨子裏便帶着的專制使他習慣用命令式的話語跟我們說話,他不允許我們有多餘的時間,所有的空餘時間都應該學習,而且必須是學習他讓我們學的,其他的都不允許。夏星澈很聽話,他就像是個傀儡,麻木的聽從我爸的話,做一個好學生,同學們心中的學霸,年級第一,做一個好孩子,是大人口中的隔壁家孩子。他特別的優秀,也因此襯托得我特別糟糕。”

“我愛畫畫,從小就畫,我外公還在世的時候我一直都是跟着他,外公帶我去法國念書,帶我在那邊畫畫,我覺得這才是我喜歡的生活。但在我初中那年外公突然離世,之後我一個人在法國,我帶着外公離開前的遺願好好學習畫畫,以後成為優秀的畫家,我一直在努力,我畫了很多畫集,沒有用真名,匿名,出版了不少,然後在高中的時候我在法國出名了。”

陸尉看到夏星澄放下手臂,那雙眼睛果然哭得通紅,連帶着鼻子也紅紅的,他前傾身體伸手在人額頭輕撫而過,溫柔無聲的哄着。

夏星澄側過頭:“尉哥,我那時候怎麽都不會想到我一幅畫可以賣出六萬歐元,從那次畫展之後就有很多人找我,感覺自己被認可是一種多麽愉快的心情。可是我怎麽都不會想到這是我噩夢的開始。”

說到這裏的時候陸尉看到從眼角滑落的淚,無聲卻仿佛像冰錐子那般,劃得心疼。

“我爸知道我在國外畫畫的事情很生氣,于是利用各種渠道把我的畫全部撤走,已經出版的畫集不再印刷,也不再有出版社印刷,我在畫廊展出的畫被人用真名頂替,我爸試圖抹掉所有我存在的痕跡,也正如他所見,抹幹淨了。”

“回國後我按照他的安排進入高中,但是我并不再是小的時候總是渴望爸爸給我愛的孩子,因為我知道在他身上我得不到,所以他說什麽我不做什麽,他不讓我畫畫我偏要畫畫,我把家裏所有的牆都用來塗鴉,每一處都留下我的痕跡。”

“然後就是我畫室被燒的事情,我不知道這是意外還是故意的。”

“畫室裏有我從法國帶回來僅有的畫,那是我在最快樂的時光裏狀态最好畫出的畫,也是我覺得最後能給自己留下的一些紀念,我只知道畫室起火後最後出來的是夏星澈。”

說到這裏夏星澄忍不住又紅了眼眶,咬牙切齒說道:

“着火的時候我沖進去想去救我的畫,但是被他攔住了,還被他用花瓶砸傷腦袋,失明了兩個月。”他說着深呼吸一口氣,然後側過頭看着陸尉,揚起的嘴角很是苦澀。

“你記得我跟你說過我很讨厭的舍友嗎,就是夏星澈,他現在大三,是他故意把弄到他宿舍的,也正是因為這樣開學那天我就跟他打架了,我不明白追求我自己想要的東西就不可以嗎?他們強迫我就能夠得到他們想要的嗎?”

夏星澄又将視線落到窗外,心裏酸澀得難耐:“我就是想畫畫而已,這都不行嗎,我畫畫就有那麽壞嗎……”

陸尉聽完發覺自己的右手緊握着,興許是憤怒讓他忘記了右手有傷,但他也顧不得自己,他心裏覺得的疼是因為夏星澄很疼。

夏星澄看着陸尉,他發現陸尉似乎因為自己講的這些對自己露出心疼或者是同情的表情,頓時覺得更難受了。

“尉哥,你不用可憐我,我不需要可憐。”

“要我抱抱你嗎?”

夏星澄微怔,然後他就看到陸尉朝着自己張開手臂,只見這男人眼裏帶着溫柔的笑意,不是同情,而是一如既往的寬容。

那瞬間他覺得自己心裏用來隔絕痛苦和悲傷的銅牆鐵壁徹底融化了。

“要。”他哽咽着點頭。

陸尉前傾身體小心翼翼的将人摟入懷中,因為有傷他不敢抱得太緊,他的手在人後背輕輕的拍着:

“澄澄別怕,你尉哥是有錢人,在我這裏你可以為所欲為,可以畫畫,做什麽都可以,沒有人會不顧你的感受,沒有人敢冒充你的畫,沒有人敢阻止你出版。”

夏星澄下巴抵在陸尉的肩上,聽到他這話他感動的又紅了眼,就連家人都做不到的關心和呵護,可陸尉做到了。

“也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他聽到陸尉這話徹底淚崩了。

想他堂堂四舍五入一米七五的男兒竟然哭成淚人,也只能怪陸尉太好了。

活該他丢臉,活該他喜歡。

這一哭很難停下來,陸尉哄了半天也沒能把人哄下來。

直到病房外頭有人敲門。

“夏星澄,是我。”

夏星澄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時猛地瞪大雙眼,他緊抱住陸尉的手臂看着他:

“尉哥,是夏星澈。”

“你弟弟?”陸尉半眯雙眸眼裏露出幾分危險。

“對,那個王八蛋。”

“別怕,我在呢。”

“好的,我相信你,把他趕走!”

陸尉把夏星澄放回床上,撚了撚被角讓躺好,垂眸說道:“你想要我能夠做到什麽程度,打人我是不會的,畢竟是文明人。”

夏星澄看着天花板思考了片刻:“只要能把他氣死就好了。”

“無論如何?”陸尉問。

夏星澄點頭:“嗯,無論如何。”

陸尉唇角微揚:“好,那你先裝睡吧。”

就在他起身的時候手突然被夏星澄握住,他垂眸看着這只手,視線落回夏星澄的臉上眼裏帶着詢問,這又是怎麽了?

“你就說你是我男朋友,假裝一下可以嗎?”

※※※※※※※※※※※※※※※※※※※※

澄澄:又拿着馬甲晃了晃,但是好像不是很穩就要掉了。

陸尉:嗯哼,你會比我先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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