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浪裏個浪的攻

慕容紙騰出一手覆在謝律腹上,只感覺下面有活物劇烈翻湧,蠱蟲來回竄動滾扭,似乎要穿透他的腸子般。

“呃啊……啊——”謝律驟然脖子高高仰起,嘴唇瞬間咬出了血點來。

慕容紙抱着他的手懵然一抖,表情一片茫然。

适才那一瞬間,他的心竟跟着謝律痛苦的表情狠狠一抽,如同也被什麽毒物咬了一般,餘痛連綿。

但是,這怎麽可能呢……

謝律的死活,早與他無關。

他只是要他屍體而已。至于謝律是怎麽死的,他本不該再有一點動容才對。

……

可慕容紙卻還是被謝律嘴唇上的血跡弄紅了眼,急忙從袖子裏拿了方帕子,疊了讓他咬着,把人打橫抱起來速速抱回自己塌上。

“夜璞,将那銀針給我拿一副過來。”

夜璞忙忙出去,慕容紙先點了謝律幾處穴位,并大力揉壓臍下中極穴,試着為他鎮痛。

“我、我……”謝律掙紮着說。

“哪裏疼?再忍忍,一會兒就好……”

“我……我要吃燒鵝!”

“……你少廢話!省着點力氣!”

“嗚……都是因為你……不給吃肉,肚子裏沒油水……才會……哈啊……那麽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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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父,銀針拿來了。”

“你躺好。”慕容紙接過那銀針:“謝律,你躺好別亂動!”

“啊——嗚啊啊啊”一聲慘叫。銀針紮到了肉裏,又是一串血珠子冒了出來。

“不是說了別亂動!”

“哈啊……我也、我也想不動。呵,你自己來……自己來受這蟲咬試試看?!”

慕容紙不理他,幾針紮下他幾處大穴。

“嗚……還是疼啊……一點都沒有好。”謝律像個刺猬一樣全身是針仰面躺着,疼得兩眼通紅:“你到底行不行啊?庸醫!”

“少廢話,又不是紮了馬上就能見效的!”

“不能馬上見效紮我幹什麽啊!我……我要馬上能見效的!阿紙,你之前不是會做止疼的湯水,就是那次我被燒傷了手的時候你喂我喝的那個!”

“那是北漠的雪果熬的,現在宮裏沒有。已經七八年沒從北漠采買過那東西了,何況那是對付外傷的,毒蠱的話,根本不知道有沒有效果。”

“我不管……我好疼!你快去給我煮來喝……哎呦!疼啊!”

慕容紙被他鬧得無法,轉頭急急又對徒兒道:“夜璞,你能下山借一匹馬連夜趕去洛京城麽?我想洛京城的藥鋪裏,可能還有曬幹的雪果賣。”

“是,師父!徒兒這就去辦!”夜璞抱拳領命。

“多帶點銀兩!沒有的話就再去旁邊的頻迦城看看!快去快回!”

“是!”

“哈……呵呵,你這小徒兒……倒是比另一個聽話多了嘛。”

“你少說些話,也別亂動了。”

“阿紙,我疼……疼得還是厲害。”謝律有氣無力地苦笑:“肚裏面好疼……好冷。你幫我揉揉,幫我揉揉好不好?”

謝律自己的雙手手背上都插了針,酸脹地擡不起來。慕容紙便馬上将手搓熱了放在他小腹上,隔着皮膚也能感覺到下面蠱蟲活動。

“莫咬自己。”

他又把絲綢的枕巾疊了給謝律咬,單手放進他白色的中衣裏輕輕揉着他瘦得完全沒肉的小腹,慢慢哄他入睡。

這麽一折騰,不過一夜而已,謝律疼得整個被子都幾乎濕透。

第二日中午才終于好了些,臉上的顏色一片土灰,則比前日更加委頓枯敗。

慕容紙給他換上了新的被子褥子,而阿瀝則一臉不甘不願地端進來一盤香氣四溢的外焦裏嫩的燒鵝。

“你要的……可惡,居然還要為你殺生破戒!”

“是燒鵝!阿紙果然對我最好了!”謝律本來看着都一副快死不死的樣子了,這一看吃的居然馬上又精神了:“大徒兒做的嗎?”

阿瀝哼了一聲沒理他。

“嗯~嗯!大徒兒別的不行,廚藝還是得了你師父真傳的。香酥脆軟一樣不少,好吃!怎麽樣?反正你別的方面也都學藝不精,不如下山改行當廚子吧?”

“你——”

阿瀝正要反駁,卻見那邊謝律臉色一變,喉頭一哽“哇”地撲到床頭把剛才吃進去的東西全部吐了出來。

“咳咳咳……嘔……嗚!你是不是……放了什麽……嘔嘔嘔……你謀殺……謀殺你親師公……”

說着又吐出了幾口黑血,緊接着就是鮮血,猩紅色落了一地甚是吓人。

“師父!師父我冤枉啊!我什麽都沒放!真的什麽都沒放!真的就是普通的燒了個鵝!蔥姜鹽而已,花椒只一兩顆,別的什麽都沒有啊!”

而此刻那邊謝律早就吐了個天昏地暗。吐完血開始狂吐膽汁,吐得膽汁都沒有了開始吐清水,清水完了又是血,慕容紙急得要命,哪還有空聽阿瀝說什麽?忙點了謝律穴位并給他施針,卻收效甚微。

“這、這到底是怎麽了……為什麽、為什麽紮了穴位都沒有效?”

慕容紙緊緊抱着謝律,只覺得他周身冰冷無比。

将他的手貼在自己臉上,亦如同貼着一塊寒冰一般。

“這樣不行……這樣……”他顫抖着聲音道:“阿瀝,你快去熬姜湯,不,去燒些熱水來,快!”

阿瀝忙跑了出去。慕容紙抱着抖成一團的謝律,只聽得對方微弱的聲音還在反過來安慰他。

“沒事……沒事……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也……咳咳,這樣吐過。沒事的……不是你徒兒……我說笑吓唬他的……嘔……”

滿地的血污,刺得慕容紙心口生疼,他無助地抱着懷裏的人:“怎麽辦?我、我要怎麽辦?”

“沒事的,阿紙,我沒事的,你、你……”

謝律突然安靜了,繼而莫名笑了一聲,才又嘶啞着顫抖的聲音道:“怎麽了啊……你、你怎麽還哭了呢?”

“我……”

慕容紙這才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居然落了淚。

“呵,這是何必呢,何必為我這種人……”謝律手伸過來,卻還沒碰到慕容紙,又開始捂着胸口幹嘔不止。

“冷……好冷。阿紙,我……我冷……冷得不行了……”

慕容紙咬牙一把将他抱起,疾步走出了寝宮。

……

“阿瀝,都那麽久了水還沒燒好麽?”

“剛熱了,但是還沒開……”

“行了,熱了就夠了!”

謝律覺得自己差點就死了。

要不是被浸在這一桶熱水裏,他真的要被這鋪天蓋地的冰冷給折磨死了。

昏昏沉沉之中,他感覺到腰上癢癢的。用怎麽努力都幾乎睜不開的眼睛看過去,他見慕容紙正皺着眉撫摸着自己腰上一道長長的猙獰的傷疤。

哦,他沒見過那傷,自然會覺得奇怪。

那是在和遠遼打仗的時候被對方兩米多高的怪力刀斧手攔腰砍的。回想起來,那次如果再往前站半步,可能就直接被那人攔腰劈成兩段了。

如果那時候死在戰場上的話……這輩子就再也見不到慕容紙,再也回不來這裏了吧。

比起如今這般拖着殘破的病體茍活于世,會不會那樣馬革裹屍壯烈殉國,反倒比較好呢?

……

***

“阿紙……”

謝律感覺自己作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全是過去十年的戰火峥嵘。

有邊關的黑月,有大漠的孤雁。有東征西讨刀光劍影中的烈火熊熊與金戈鐵馬,還有金銮殿上聽封受賞的無上榮耀,回到将軍府的張燈結彩和八方來賀。

“你醒了?還疼嗎?有沒有哪裏還疼?”

謝律目光明滅,緩緩搖了搖頭。

那一切的輝煌歲月,都在他緩緩睜開雙眼之際,遠去不可追。

謝律卻默然有種重獲新生的錯覺。

好像夢中所有的一切,都遠是上輩子的事情,再與他無關。

只有眼前這一臉擔心地望着他的十年前的那個故人,是他看得見摸的着的現實。

這兒是謝律熟悉的寝宮。熟悉的屬于慕容紙的溫軟床帏,一向将自己捧在心尖上的那個人正憂心忡忡地望着自己,似乎自己從來都未曾離開過這裏。

所以,自己真的離開過這兒麽?

中間那十年的歲月,頭也不回離開這裏的歲月,真的……不僅僅是醉夢一場而已麽?

“不疼。但是……一點力氣都沒有。”

身子像是整個被抽幹了,就連簡單的呼吸都覺得困難。

慕容紙的臉龐同樣憔悴得很,眼眶下深深的黑色印記,他探了探謝律的額頭。

“你之前折騰得厲害,也昏睡了一日之久。我先喂你喝點米粥,再稍微喝些藥,之後你繼續多睡一會兒。等醒了,夜璞也該帶着雪果回來了,若是能止痛,該就……會好很多了。”

說着轉身,去拿桌上厚厚小棉被裹的草盒裏溫着的粥。

作者有話要說: 貌似看起來是攻視角但是主角欄寫的卻是慕容紙。

guess wh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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