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演戲這件事

第一天的見面其實稱得上相當兵荒馬亂，當然，不是沈閑和楊森的亂，而是其他人。

瘦高瘦高的那個室友姓張，叫張愛許，沒錯，他爸姓張他媽姓許，家庭小康，懷揣着一顆成為大導的心，硬是填報了導演專業，一度把他爸媽氣得不行。他的高考成績不錯，上個普通大學的熱門專業一點問題都沒有。但好歹是一向備受寵愛的小兒子，也就由他去了，這回還夫妻倆一塊兒送他來學校。張媽媽是個很熱情的阿姨，恨不得一天之內就幫着兒子把同宿舍的人全部打好關系。

其實這不算什麽，張愛許認出沈閑之後，別說是他媽在幫着他讨好室友了，他自己都恨不得貼上去幹啥都行。

不過，他的行為還不算誇張的，誇張的是另一個室友路向東。陪着他來的不是父母，而是他堂姐路向南，他們姐弟倆一向很親近，路向東的父母忙得不行，根本沒時間照顧這個兒子，只讓司機送他來學校，路向南在靜海市上班，聽說了就索性陪他來了——他就屬于家裏有條件供他做導演揮霍的那種人，雖然外表看不大出來。

說句實話，路向東身上穿着的也就幾十塊一件的T恤，腳上踩着的涼拖和街邊賣的十塊錢一雙的都沒啥太大區別，頭發亂蓬蓬的，就仔細看那臉其實長得還不錯，就是明顯受到了主人苛待，半點沒有打理的意思。可他家裏是真有錢，連路向南這個在他家的企業裏上班的小白領，背着的都是幾萬一個的包，穿的是某品牌當季新款。

然後，倆姐弟都是粉絲……差別只在于路向南是沈閑的粉絲，路向北最崇拜的是楊森。

在那個副本視頻裏，确實是楊森更出彩一些，畢竟他是貼近了BOSS在打，看得圍觀視頻的群衆都那叫一個熱血沸騰，路向北就是這麽被他的偶像圈了粉，這會兒他能和沈閑說話，然而看楊森一眼，嗓子眼兒就跟被堵住了似的。

路向南再沒有進門時候的那種豪邁，淑女得不能再淑女，賢惠地在她弟詫異的眼神下替他鋪好了床，才很文雅地和沈閑說話。

沈閑通過《超級明星》這檔節目圈了不少粉，魔術不僅僅是酷炫，他的魔術，更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麗和優雅，不論是水與火的交融，還是控制五彩斑斓的熱帶魚，都是一種讓人目眩神迷的享受，正如他的人一樣，笑起來不僅令人如沐春風，而且獨具難以形容的魅力，使得他根本不像一個才十八歲的少年人，至少路向南覺得自家弟弟站在沈閑身邊，簡直幼稚得不忍直視。

最後宿舍四個人再加上張愛許的父母，以及路向東的姐姐，一塊兒找了個不錯的飯店吃了個飯，家長走了之後，四個人回到宿舍張愛許和路向東叫着立刻迫不及待地掏出了游戲頭盔。

沈閑感到有些好笑，看了一眼論壇，發現人類的智慧果然不容小觑，哪怕這年代的人腦域的開發率很低，卻并不影響人類天生的智慧，這沒頭沒腦的七夕任務已經給玩家們整理出了幾條線索，條條都很清晰，而且因為《江湖夢》自由度太高，他們也發揮了最大的想象，竟然在短時間內就找到了頭緒，然而絕大部分玩家仍然因為太難而沒法将任務進行下去。

論壇裏一大堆帖子都是“單身狗三十年，求妹子一起做七夕”，要不然就是“能過摘花任務的聯系我，男女不限”，還有些直接就是“什麽鬼七夕任務，存心不讓人脫單，難得令人發指，連在妹子面前裝逼的機會都沒有”，單單看七夕任務的吐槽貼就很好笑。

“來吧，我們也上去看看。”

等他和楊森上線的時候，整個游戲已經是一派熱火朝天的景象，所有的玩家都在忙着做七夕任務，哪怕折騰了半天還是過不去，也一樣折騰得很開心。

因為很有趣啊。

一般的游戲裏，摘個花放個燈，都不會有真正的全息游戲裏這樣美這樣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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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澈的夜空中繁星閃爍，一盞盞孔明燈在桃花溪岸邊升起的時候，美得如夢似幻，倒映在飄着桃花瓣的溪水上，浪漫得讓不少女孩子都悄悄和身旁的人牽起了手。

這樣的場景中，實在是不想再做個單身狗了。

也有一些好閨蜜以及現實中的好友一塊兒在做七夕的，笑着鬧着肩并着肩說話，開心得很。

游戲之中衆生百态，在這樣的夜晚，誰都想不起再去計較什麽，哪怕這個游戲再難，到底有太多美好的地方了，叫人舍不得，哪怕難到令人望而卻步，總還有其他理由讓人愛它。

對絕大部分人來說太難的七夕任務，對沈閑楊森來說幾乎沒有任務難度，這也是正常的，一般的活動任務都不會故意設置障礙，超腦甚至在游戲規則內稍稍降低了難度，然而對普通玩家來說，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江湖傳聞：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沈閑、楊森于連理枝下許願，兩情長久，只求朝朝暮暮。”

衆人：“……”

沈閑：“……”

楊森：“……”

哪怕知道這游戲是不限男女做七夕任務的，這條類似世界公告的傳聞一出來，仍然有不少人捧着肚子笑起來，“不行不行，這一定要找個妹子做，不然的話公告這麽寫也太羞恥了。”

有些妹子暗搓搓地萌了他倆真愛，看到這條公告的時候幾乎想要尖叫起來。

“幸好獎勵還不錯。”沈閑自己是不在乎伴侶是男是女的，未來世界這方面十分開放，伴侶的性別根本不是問題，但是他知道這個時代，還沒到那個地步，正常向永遠只指男女，不可能套用到同性伴侶身上。

楊森瞥了他一眼，忽然一笑，一刀劈在一旁的連理枝上，那兩根纏繞在一起的樹枝立刻掉落下來，再沒有剛才那纏綿悱恻的連理枝模樣。

“你幹什麽？”沈閑皺眉看向他。

楊森不疾不徐地說：“我覺得這個任務只有我們兩個完成就夠了。”

沈閑沒好氣地說：“毛病！”

然後看着手上剛拿到的獎勵，一枚玉佩，和楊森那裏的是一對，雖然也是良品裝備，但是從副本掉落從沒見過任何首飾來看，首飾類的裝備應該比一般的裝備更加難得，更叫人驚喜的是，上面附帶一句話，“同心璧，鴛鴦意”，“持有一對同心璧的玩家在一個隊伍時，同心璧屬性+20%”，百分之二十可不是個小數目！

兩人将這個同心璧給佩上，才發現這玉佩實在是有點醒目，尤其看外形就是一對，一眼看來格外明顯。

完成了七夕任務，他們在姜睿正的奪命連環飛鴿傳書下只能匆匆下線，下線一看，路向東和張愛許還沉浸在游戲裏根本沒有下來的意思。

“明天沒課，讓他們玩吧。”沈閑說，然後拿出劇本來看了一會兒。

今天報道，明天休息一天，姜睿正準備帶着他們去劇組報個到。其實他們沒必要這麽快進組，雖然說起來也是主演，戲份卻實在不多，畢竟只是飾演兩個主角的年輕時代。

但是該有的禮貌不能缺，先去劇組報個到試個妝，至少要先将宣傳照拍出來，之後在緩緩進組沒問題。本來計劃表到他們的手上，輪到他們的戲份還需要一段時間，剛好可以将《超級明星》徹底錄完之後，再專心來拍電影，麻煩就麻煩在剛開學就要請上半個月的假，恐怕對于學校來說他們不是什麽好學生了。

所以姜睿正催他們早點休息也是希望明天去劇組能給導演他們留個好印象，至少精神要不錯，不要看着就一副沒睡好的樣子。

雖然是他想多了，說句實話，沈閑和楊森還真有那麽點忐忑。作為心理素質很過關的星盜，碰上一定要做的不擅長的事時，總歸不會太自信的，于是兩人認認真真把劇本又看了一半，不僅将自己的臺詞背得滾瓜爛熟——這個他們看一遍就能做到，連和他們有對手戲的人的臺詞都整個記了下來。

第二天一早不到五點他們就起了床，五點半姜睿正派車來接，這部電影的名字已經定了，叫《淵水》，劇組這會兒就在靜海市郊搭了一個攝影棚，回頭還要去幾個地點取外景，由于是在市郊，姜睿正勒令他倆不許遲到，所以才會這麽早。

從他們的學校開到市郊就花了兩個多小時，到的時候差不多八點，至少表明一個态度。

導演看到他們到的時間，果然很滿意，比起他們，那幾個拖到中午才到的配角就讓他們有些不滿了。

這樣一個大型劇組，除了幾個主角之外，連配角也是國內小有名氣的演員，包括兩個當紅的電視紅星，也要在電影裏面出現一下，哪怕是打醬油的戲份，也能撕個番位放在電影海報上宣傳。

沈閑和楊森正在試妝，對外面發生的事一無所知，因為一個演員遲到，導演正不痛快，今天是第一天進組，他又不好說什麽。

飾演楊玄和戎澤的兩位主演昨晚就來了，這會兒正在和導演商量劇情的事兒，他們都穿着戲服，一會兒要拍宣傳照。楊玄的演員恰好也姓楊，叫楊亞秀，四十歲出頭，保養得卻相當良好，年輕時候是眉清目秀的美男子，這會兒更添了儒雅沉穩的氣質，有種中年男子獨有的魅力。飾演澤戎的叫穆魏平，也是個老戲骨了，比楊亞秀稍大上兩歲，難得眉峰銳利，很适合演一些性格強硬的角色，他有點功夫底子，所以接的硬漢角色比較多，古裝倒是好幾年沒拍了，自嘲還需要個适應期。

沈閑先化好妝換好衣服出來，導演朝他招招手，看他往楊亞秀身邊一站，頓時很滿意。通過化妝柔化了沈閑的五官，削減了他臉上五官深邃帶來的混血感，就立刻讓他成了個标準的東方美男子，長眉星目，面容秀麗。

兩人一般的廣袖長衣，烏發玉簪，說不出的風流俊雅。

楊亞秀笑起來，“我年輕時候可沒這麽帥。”

“我再過二十年說不定也沒這麽帥。”沈閑接話接得很快，笑得也很真誠。

周圍的人一聽這兩人的話，忍不住都笑了起來。

哪怕是客氣，這會兒的應對也是要看情商的。

《淵水》的投資不低，所以衣服制作都很精良，不僅僅将錢都砸在震撼的特效上，幾個主演的衣服都是定制的，連細節都做得很精致。沈閑和楊亞秀身上的衣服看着一模一樣，實則因為兩人身高的差距而有細微的不同。

過了一會兒，楊森也出來了，因為演的是異族，他和穆魏平的妝要麻煩一點，才會稍晚一些。單單是那上掃的眉峰，和那雙燦若星辰的眼睛，就足夠搶鏡了，穆魏平在一邊笑，“完了，我也要說和亞秀一樣的話了。”

沒錯，這兩個年輕演員的長相實在是太出衆了，出衆到戲服一上身，幾乎就能壓過所有人的光彩去。

幾個配角在一旁看着，神色就有點不虞。任何人插到這部片子裏來，都是希望自己的角色能出彩的，楊亞秀和穆魏平不用擔心，他們本來就是主角，又有演技撐着，底氣很足，再加上本來和兩個自己年輕時候的演員就沒有對手戲，不怕什麽，其他演員想着自己要和這樣長相的演員同框，難免就有些不大高興。

今天只是拍宣傳照，沈閑他們的戲份要等到後面再拍，棚內綠幕拍攝的部分幾乎沒有他們的戲份，因為早期他們的角色幾乎和特效沒有太大關系，反而需要實地取景，所以他們今天拍完宣傳照，就可以該幹嘛幹嘛去，等劇組通知再進組。

然而，就算是拍宣傳照，那也是一個學問。

姜睿正比他們還早到劇組，為的就是這件事。任何電影的海報都是有講究的，不僅僅是主角的番位問題，配角一樣需要争一争。其實在電影簽約的時候，已經定好了番位，沈閑和楊森畢竟是新人，争不到什麽好番位，不過一個排在第五一個排在第六，但是海報的拍攝他們卻不會太小，甚至有一張和兩位主角的四人海報，比起三四位的兩個演員，在海報方面的待遇還要好一些。

這些都是需要姜睿正來争取的。

幾張所有人都在的群海報一拍完，一個年輕的男演員就皺起了眉，他明明是三番，也是最主要的配角，站在主角身邊的他卻徹底被那兩個小子搶去了光彩，讓他感到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因為這是個大制作電影，導演也是大導，主演都是他惹不起的人，他已經要鬧起來了。這會兒憋着氣，他已經決定回去之後和公司說，絕對不想和這兩個小子演對手戲。

本來他的角色不僅和年輕的楊玄有對手戲，還和年老的楊玄有，這會兒卻考慮要不要再讓公司插個童演進來去和沈閑對戲，反正他不想。

拍完海報，很快劇組就動起來，今天上午還有一場戲要拍。

沈閑和楊森今天反正沒課，就留下來看一會兒。

卸了妝輕松地換上自己的衣服，站在一旁伸着腦袋看拍戲，他們都是一臉新奇，畢竟從來沒有真正進過劇組的棚。

“一會兒你們仔細看好了。”導演對他們印象不錯，吩咐說，“你們的演技還需要練練，一會兒看着他們怎麽演。”

電影的拍攝不會按照劇本的順序來，進組的第一場居然拍的就是楊玄和澤戎對峙的一場戲，這兩個昔日舊友到如今的生死之敵，要演得好十分不簡單，再加上是在綠幕的情況下，演員眼裏什麽背景都看不到，純靠想象，如果沒有演技支撐，這樣的特效大片都容易顯得拙劣起來。

這也是《淵水》一定要找楊亞秀和穆魏平的原因。

他們站在綠幕中央，鼓風機吹起了兩人的頭發和衣擺，幾乎在導演打出開始的手勢之後，一瞬間臉上的神情就變了。

沈閑微微一怔，露出興味的眼神，他終于發現，“演戲”這種事，好像還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兒。

演的是割袍斷義，太過容易變得浮誇，不到位又會顯得幹澀，難就難在這會兒的情感迸發要控制在怎樣的一個度。

太守楊玄素來多愁善感，這會兒卻神情堅毅，哪怕眼眶微紅，口吻卻鎮定從容，為了大義，他只能對摯友刀劍相向，曾為知己，今為仇敵。海族首領澤戎性情冷酷，與楊玄卻是幼時相交，互相引為知己，為了族群利益，他可以不擇手段，卻對楊玄難以決斷。

這場戲可以說是整部電影中最難的一場戲，導演特地放到第一場來拍，也是為了讓兩個主演迅速進入狀态。

然而這件事沈閑和楊森并不知道，他們留在原地，看的是這樣一個場面，一個電影裏與他們無關，他們甚至沒有仔細看過劇本這部分的場面。也終于知道了，原來一名優秀的演員，是可以做到這種地步的。

這樣一場戲甚至沒有幾句臺詞，沈閑看着鏡頭裏楊亞秀的那雙眼睛，覺得眼睛裏幾乎将所有的臺詞都說盡了，那些故事，一點點的脈絡都在他的眼神中延伸，他沒有流淚，沒有哭泣，沒有吶喊，沒有激動，甚至從頭到尾都那樣平靜，然而就好似火山下即将崩裂的岩漿，将一切的感情都完美掩藏。

穆魏平恰恰相反，他的怒意勃發，他的眼神已經化作尖刀，他的指尖微微顫抖，然而，他對楊玄仍然抱有感情，毫無疑問，他的肢體語言已經說明了一切，他不平靜，不淡定，不從容，只是将這份爆發控制得恰到好處。

“好厲害……”楊森喃喃說。

初時，他們并沒有将演員這個職業看得很厲害，畢竟他們的能力要遠超這個年代的人太多。未來世界，他們也看到過很多由作品生成的有趣故事，現在才發現，似乎在歷史的進程中，人類得到了很多，也失去了很多。

一個職業存在必然有其理由，哪怕這個年代的很多演員甚至不能稱之為演員，但是總還有像眼前的這兩個人一樣，只是看他們五分鐘的戲，就覺得心靈都受到了震撼。

“超腦再聰明也不是人類，那些虛拟生成的人物性格再貼近，表演再完美，到底還是差了一點東西。”沈閑輕輕嘆氣，“因為它們并不是真的有感情。”

演員、演技，在他們的心裏終于不再只是一個詞彙，而是化作了一些什麽現實的微妙的東西，讓他們的心髒怦怦跳動，有那麽一絲渴望在悄悄萌芽。

“我想做一個演員。”楊森忽然說，“我覺得這件事真的很有挑戰性。”

他們曾經征服星空，那樣廣闊的天地讓他們覺得沒有什麽不能做到的事。

可現在，面對這樣細膩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卻也能給予同樣的震撼。

沈閑微笑，“我也是。”

他們很幸運，見到的第一場戲，就是這樣一個場面，別人或許都不曾在意，他們比一般人更容易注意到那些細節，甚至看過一遍就不會忘記。這麽多年下來，他們的內心早已平穩到極少掀起波瀾，這會兒卻為此蕩開了漣漪。

很有趣。

他們想着，這個世界原來也有這樣有趣的事。

扮演一個角色，原來，不是那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