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番外 姜睿正

其實姜睿正從沒有後悔過。

當年他初出茅廬，就去當了顧風安的經紀人，公司對他的說法是，這是個很有前途的新人。

是的，當時顧風安還算是新人，脾氣雖然不好，天賦卻可以稱得上驚才絕豔，有導演說過，他是一個天生的演員。

只要在片場看過顧風安演戲，喜歡上他絲毫不奇怪，那時候的他，耀眼奪目到幾乎沒人能夠抵禦他的魅力，以至于一切的缺點都可以被忽略，愛情本來就盲目，讓人動心其實只需要一個點。

一開始的時候，姜睿正也是很公私分明的，他知道自己只是顧風安的經紀人，就盡心盡力為他安排好一切，後來自然而然地在一起，還是顧風安先開的口。

他的脾氣不好，卻在面對姜睿正的時候總要收斂好幾分，幾乎沒有對他發過火，公司裏的人都知道，搞不定顧風安的時候，只要找了姜睿正來就一定沒有問題。

姜睿正是個很冷靜而且實際的人，顧風安這樣在演戲上極具天賦，又是體驗派的演員，自然是很感性的。既然在一起了，姜睿正想得更多的是将來，他決定和這個人在一起，就會想要掃清所有的障礙。

他從小住在大院裏頭，姜家本來也是幾代從軍，姜睿正的叔伯堂兄，有不少都在部隊裏，包括他的哥哥姜睿和也一樣。

回去之後，他認認真真向家裏坦白，下場可想而知。

姜睿和到醫院來看他，将帶來的食盒放下，看着躺在病床上一派安然的弟弟，不禁皺了皺眉，“你何苦呢？”

“不是他也會是其他人，哥你不早就知道我沒辦法喜歡女孩子嗎？”

姜睿和在他的病床邊坐下，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是不是因為最近家裏老是撮合你和小笙？”

“當然不是。”姜睿正失笑，他想了想，“我是真的喜歡他，想要和他在一起，你知道的，我不想以後他來遭受我家人的責難。”

他一向是個很負責任的人。

姜睿和的一只眼睛已經看不到了，眼珠子的顏色要比另一只淺一些，是那種通透的淺灰色，一只手臂也一樣廢了，別說是拿重物，就是很輕的東西，也經常使不上勁，正因為如此，家裏看待姜睿正就更緊要一些，撮合他和陸笙，其實也是為了家裏着想，不僅僅是門當戶對，大伯家的大堂姐要往上走一走，少不得要陸家出點力氣，雖然往常兩家關系就很好，可也比不得成了兒女親家那麽近。

可是姜睿正不喜歡那位大堂姐，這一點姜睿和也知道，當初他出事的時候，全家都為了他奔走，唯有這個大堂姐推诿猶豫，還責怪姜睿和太輕敵冒進，當時姜睿正就和她大吵過一架，哪怕看在大伯的面上，姜睿正也沒再理睬過她。

姜睿正這樣一來，最生氣的恐怕就是這位大堂姐了。

可姜睿和還是輕輕嘆了口氣，“你太着急了。”

“因為我很珍惜他。”姜睿正微笑。

“那他現在呢？”姜睿和有些不滿，這裏可是沒有他那位珍惜的人的身影。

姜睿正閉了閉眼睛，“他在拍戲，我沒告訴他。”

姜睿和哼了一聲，“感情這種事，哪有一生一世的，你還是太天真了。”

“我沒想過一生一世，”姜睿正認真地說，“只是至少現在的我，是愛他的，而且願意珍惜他。”

姜睿和再沒有說什麽，轉身離開。

他不知道的是，這場感情，竟然比他想象得還要短，結束得實在是太快。

姜睿正離開的時候，顧風安還在拍戲，竟然是難得的狀态不好。他原本是那種一旦開始拍戲，就會完全将私人感情完全抛開的人，他容易入戲，出戲的那段時間脾氣會變得更加暴躁，要過了那個過渡期，才會變回他自己。

這一回他明明之前已經入了戲了，真正開拍的時候卻仍然幾次拍的自己都不滿意。

“這一幕過了。”導演說。

顧風安搖頭，“不行，再來一次。”

幾個配角苦不堪言，雖然他們候場的時候多，但只要他要重新拍，他們也要必須重新上妝振作精神陪他拍，一次次的來，他們是鐵打的精神也有些撐不住了。

可顧風安是男主角，也是劇組唯一的大牌，連導演都要遷就他，更何況他們這些小咖。

好不容易熬完這一場，大家如蒙大赦四散回去時，顧風安看向旁邊小心翼翼守着的助理，“有電話來嗎？”

“呃，暫時沒有。”

顧風安點點頭，最終還是說，“你替我打個電話，問一下下一部戲檔期的事。”

助理點頭，“我這就打。”然後就看到顧風安在他旁邊守着，竟然盯着他打電話。

硬着頭皮撥通電話，那邊傳來姜睿正清淡的聲音，“什麽事？”

“顧哥讓我問一下下一部電影——”

“你直接和小秦談吧，接下來小秦來帶他，我已經把工作都交接完了，你問什麽他都知道。”連助理也愣了一下，“姜哥你是說我們顧哥換經紀人了？”

“是啊，他沒和你說嗎？他知道的。”

助理忍不住又看了一眼顧風安難看的臉色，根本就不敢回話。這像是知道的樣子嗎？好吧，看着或許是真的知道的，只是他可能沒想到……這件事是真的，而且這麽快，所以才會這麽震驚。

這整部電影拍攝的時候，顧風安都像是個火藥桶，暴風圈內無人幸免，幸好這部片子就他一個大牌，大家也就忍了，導演看出來的成片還不錯，才對他少了幾分抱怨。

等顧風安拍完回到家裏的時候，看到的就是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的，原本屬于姜睿正的房間。

公司很快通知他，他的新經紀人已經上任，仿佛從此之後，姜睿正這個人就與他再無關系。

這個結論讓顧風安打了個寒顫。

在這個圈子裏，他也是見多了分分合合，被人表白也是常有的事，要挑長相長得好的伴侶，對他來說很簡單。一開始說出分手的時候也沒什麽難的，甚至還帶着點兒滿不在乎。可真正分開看着那些容貌出衆的男男女女，他居然一點都不感興趣，因為他們都不是姜睿正。

他也有過陷落在角色裏出不來的時候，可只要看到姜睿正，他就能一下子回到顧風安，這種神奇的事情除了愛情也沒有其他解釋了，只有姜睿正能夠做到，只有和姜睿正在一起的顧風安才是他自己，不是之前電影裏的那個角色。

可是到頭來，姜睿正還是離開了他。

“我後悔了，我們不要分手好不好？我以後再也不演這種電影了，你能不能回來？”他輕輕地說，帶着點兒讨好和小心。

那頭姜睿正的聲音卻很冷靜，“不能，明明你我都知道，以後這種事會沒完沒了，漸漸磨掉你我之間的信任和感情，我不想那樣。我退後一步是自我折磨，你退後一步，卻是浪費你的天賦。”

“為什麽你能這麽清醒，你真的愛我嗎？”顧風安忍不住指責，“還是說你愛的是那個電影裏的我？”

“如果我愛的是電影裏的你，那我就不會公私不分，我會希望你停留在電影裏的狀态，而不是回到現實裏。顧風安，你明明知道這一點，不要再拿這個來當傷害我的借口。而且，希望你的記憶沒有出現問題，想要與我分手的是你。”

顧風安一下子噎住了，他真的沒有想到僅僅是失去姜睿正這個想法，就這樣可怕，他以為……他以為只是任性地說一下分手，轉頭姜睿正還在，這幾年他一直守護在自己的身邊不是麽！

“你真的有受到傷害嗎？我都覺得你沒有絲毫猶豫和不舍！”

電話這頭的姜睿正忍不住揉了揉眉心，他害怕的就是這樣的争吵，連最後一點溫情也會被撕破。

沒有再理睬他直接挂掉電話，姜睿正将自己扔到沙發裏，苦笑了一下，怎麽可能會沒有傷心和不舍？他曾經被祖父打得骨折的地方又有些隐隐作痛。

這是他自己的住處，當了顧風安這麽幾年的經紀人，得到和失去的不僅僅是這麽一段感情，哪怕和家裏斷絕關系，他仍然能過得不錯，當初顧風安那裏給他的豐厚抽成，讓他在靜海市這個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有了一個自己的小家，因為之前一直住在顧風安那裏，這房子自從買下就一直空關着。

裝修十分簡潔現代，使得這個小小的兩室一廳顯得還算開闊，廚房從來沒有開過火，甚至沒有廚具，哪怕他是會做菜的，在這個家裏卻沒什麽心情做。倒是有一個小小的酒櫃，裏面擺放着一些他收藏的紅酒。

姜睿正的酒量不好，這些日子酒瓶都空了好幾個，也就休息這麽幾天而已，他已經答應去接收公司重點培養的兩個新人，再用工作來填補空虛。

越是傷心，姜睿正越是知道為了他們兩個好，就該斷個幹淨，否則未來顧風安一定會恨他。

上天賜予他這樣的才能，卻不能毀在自己的手上。

後悔？他從未後悔過。

這個曾經珍惜的人已經成為他小心收藏起來的回憶，為他付出都很值得，哪怕他不是分手了還能做朋友的那種人，卻也不會因此就覺得顧風安這個人有什麽不好。

只是既然斷了，他要的就是斷得幹幹淨淨，絕不拖泥帶水。

等有了新帶的藝人，等他忙得再沒有時間考慮這些，一些都會好的，一年兩年，兩年三年，總有一天，這些個痛楚傷心會消失得幹幹淨淨，或許會留下一個小小的疤痕，當做紀念倒也無所謂。

姜睿正想着，翻開了那兩個新晉藝人的資料。

“年輕真好。”他看着他們的年紀，感慨說。年紀這樣小就混這個圈子，恐怕還有得自己頭痛，哪怕是公司要重點培養的，姜睿正也做好了不那麽樂觀的打算。

然而真正見到那兩個小家夥，才發現與他想象的截然不同。

竟然就真的，讓他忙得完全治愈了失戀的苦痛。

直到連最後一絲留戀也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