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

“小皇叔您在說什麽?”小太子一驚。

鐘離昭靠坐在軟枕上, 目光有些出神,“這些原本是該由你父皇告訴你的,本王不該多言。但今日你既然來請本王幫忙, 本王便不得不告訴你, 否則只能令你繼續認賊作母。”

“你生母乃是你父皇的原配皇後柳王妃, 而并非罪人薛氏。”他的語氣平靜,平淡地說着那些足以引起驚濤駭浪的事情。

“什……什麽”小太子後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鐘離昭,以為自己聽錯了。

雖然如今衆人都以為薛皇後便是皇帝的原配妻子, 但實際上并不是這樣。在皇帝還未當上皇帝之前, 還是平王殿下時, 曾娶妻柳氏,與她琴瑟和鳴, 舉案齊眉。

柳王妃是個溫柔如水的女子,幼時鐘離昭被皇帝帶在身旁, 便被她照顧過一段時間。

可惜後來皇位之争中, 薛家看中了皇帝, 皇帝也在權衡利弊之後,選擇與薛家聯姻。

于是柳王妃便成了柳側妃,給當時還是少女的薛皇後讓出了正妃之位。

不過皇帝依舊很寵愛柳側妃,甚至比去薛皇後的院子次數還多,導致薛皇後心生不滿, 與薛家一起施壓要讓皇帝将柳側妃處死。

皇帝自然是忍心愛之人死去,便想辦法讓柳側妃假死,然後将其藏在了城郊的別院裏,偶爾過去瞧上一眼,将薛皇後騙了過去。

後來薛皇後與柳側妃同時有孕, 皇帝便趁機将兩個孩子調換,将柳側妃生的小太子抱給了薛皇後。

聽完鐘離昭的話,小太子面上閃過一絲茫然,怔怔地問道:“那另外一個孩子呢?”

鐘離昭語氣怪異道:“死了。”

“為何?”小太子問。

“後來薛氏發現了你母親,趁你父皇不在別院,帶人闖到別院後,當着你母親的面将那個孩子摔死了。”鐘離昭的面上閃過一絲譏諷。

“那她呢?”小太子的心一顫,眼巴巴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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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沒有提名字,但鐘離昭知曉他問的是自己的親生母親柳側妃,“你母親在薛氏手下受過許多苦,生你的時候又吃了苦頭,身子一直不大好。後來薛氏鬧到別院後,她便一病不起,沒有半年便去了。”

“她去世了?”小太子眼睫一顫,眼裏含着淚,似乎雖是都要滾出來。

“我不知道……小皇叔你為何不早點告訴我?父皇他為什麽到現在還要瞞着我?”他身上籠罩着一層悲傷的氣息,幾乎要喘不過氣來,呆呆地立在床邊。

鐘離昭嘆口氣,拍拍床邊的被褥,叫他坐到自己跟前來,聲音溫和了許多,“你父皇是為你好,若是薛家人知曉這個秘密,他便護不住你了。”

皇帝的孩子很多,但大多數都是公主,少有的幾個皇子也都出了各種意外,如今只安然活下來、且還無病無災的,只有小太子和三皇子了。

三皇子能平安無事到現在,還要歸功于他的母親曹貴妃。曹貴妃的父親是駐守邊疆的大将軍,最是疼愛自己這個女兒,給曹貴妃了不少會武功的侍女。加上曹貴妃脾氣火爆,平日裏與薛皇後起了矛盾,皇帝都在中間和稀泥,這才使三皇子平安長大。

小太子其實一直知道,薛家不将他父皇放在眼裏,所以他曾無數次試圖緩解雙方之間的關系,卻都無濟于事。

他以為這樣的争鋒相對是短暫的,畢竟自己是梁國儲君,是未來梁國的君主,薛家什麽自己的外家,是不會叫自己為難的。

但卻沒想到,薛家根本沒有顧忌他這個太子,而自己也根本不是薛皇後的孩子。

“小皇叔,你騙我的是不是?”一滴淚落到鐘離昭的手上,小太子垂頭抽泣道。

他不敢相信,那麽疼愛自己的薛皇後不是自己的親生母親,而是間接害死他母親的兇手。

鐘離昭唇角一扯,“我從不說假話。”

小太子離開時,已經是半個時辰後的事情了。傍晚天忽然陰沉了下來,天空電閃雷鳴,下起了大暴雨。

江晚抱着鐘離昭的寶貝蘭花匆匆跑到廊下,迎面撞上了一臉失魂落魄的小太子。

“外面下雨了,太子殿下不如等雨停了再回宮?”她露出一抹溫和的笑。

小太子擡眸看了她一眼,眼眶紅彤彤地,搖了搖頭道:“不必了。”

他的聲音沙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直挺挺地走近了雨幕中。

江晚被他這幅模樣吓了一跳,忙叫內侍拿了傘追上去,然後匆忙進了屋。

“殿下,太子這是怎麽了?我剛才進屋看到他一臉失魂落魄,似乎是有什麽傷心事。”她把懷中抱着的那盆蘭花放下,蹙眉道:“是不是殿下你太兇了,把太子殿下給兇哭了。”

鐘離昭輕飄飄地瞥了她一眼,開口道:“他人呢?”

“剛沒打傘便淋雨走了,我叫內侍追上去給他打傘,這會兒應該剛出咱們的院子。”江晚走到床邊,見他的情緒也不高,杏眸眨了眨道:“殿下這是怎麽了,和太子吵架了嗎?”

鐘離昭搖頭,語氣淡淡道:“沒什麽,只是與他說了一些事。”

江晚“喔”了一聲,沒有追問是什麽事情,只是趁他不注意,俯身飛快地在他頭上輕輕揉了揉,嘆口氣道:“那殿下別不開心了,這樣弄得我都有些忐忑了。”

他瞥了一眼她背到身後的手,眯眼道:“下不為例。”

“恩恩。”江晚乖巧地點頭。

他十分喜歡摸自己的腦袋,但卻從不許自己去摸他的腦袋,真的是過分雙标。

反正這次應了,下次還是照偷襲不誤,能成功一次是一次。

“天色不早了,我給殿下換藥吧!”江晚看了一眼窗戶,見夜色已經降臨,便轉身去拿了上藥、繃帶和燒酒等物來。

輕柔地解下他身上的繃帶,露出暗紅色已經結痂的傷口,她拿了棉球沾了一些白酒,在他傷口上輕輕擦拭。

“疼不疼,殿下?”看着他身上縱橫交錯的傷口,江晚心疼地給他吹了吹。

鐘離昭垂眸,見她蹙着眉頭,便緩緩擡起手撫上去,撫平了她眉心的皺褶,然後下滑捏了捏她滑膩白皙的臉頰。

“已經不怎麽疼了。”他捏了一下還不松開,還反複地捏了幾下。

江晚忍無可忍,沒好氣道:“殿下這是我的臉,不是面團。”

不是給你用來捏着玩兒的,所以請适可而止。

鐘離昭收回手,輕咳了一聲。

換完藥,江晚和鐘離昭用完晚膳,便叫采風拿了被褥鋪在外間的軟榻上,與鐘離昭道了一句晚安,便抱着枕頭往外走。

“你去哪?”鐘離昭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她似乎晚上不和自己一起睡。

江晚回頭,“我怕晚上壓到殿下身上的傷口,所以最近這些天先在外面的軟榻上睡。”

今日回來後,她曾想叫鐘離昭回自己的屋修養,但卻被他果斷拒絕,無情地繼續霸占自己的屋子。

她睡相一直不好,晚上只要他和自己睡一起,自己就鐵定會滾進他的懷裏。還要像只八爪魚一樣,死死地摟住他的細腰。

江晚深知自己的壞習慣,見他又不打算回自己屋,就只好去外面的軟榻上睡了。

“回來,就和本王一起睡,本王不介意。”鐘離昭擰眉。

江晚搖頭,一臉嚴肅道:“殿下你乖點,聽話點,不然你身上的傷好不了。”

她不等鐘離昭說話,便抱着枕頭沖他飛吻了一個,然後快步出了內室,還貼心地把門關上了。

“雪球愛妃,我今晚來寵幸你啦~”關上門後,鐘離昭聽到她了蕩漾的語氣。

“喵~”貓咪叫聲甜軟可愛,似乎是在沖她撒嬌。

“……”

鐘離昭捏了捏額心,忽然生出了一種獨守空閨的寂寞感,覺得他和王妃拿錯了劇本。

趕緊叫麝月把這貓抱走,在這般下去,他會忍不住将它拎出去扔了的。

暴雨過後,凄涼冷清的冷宮中,屋外檐下和屋內一起滴答地落着雨滴。

薛皇後坐在幹草鋪的床上,身上的衣服又濕又硬,但神情卻很是平靜,一點也沒有驚慌的模樣。

“吱呀”一聲,她的房門忽然被推開了。

屋外響起內侍恭敬地聲音,“陛下,罪人薛氏就在裏面。”

“嗯。”皇帝冷淡的聲音響起,薛皇後眼睫顫動了一下,忽然輕笑了一聲。

廢了她的皇後之位又怎樣?只要她的兒子依舊是太子,她就不會死。

宮人提着燈籠進來,皇帝高大的身影出現在薛皇後面前,他面無表情道:“你與太後謀劃了大半輩子,許是都沒有想到,薛家要的根本不是外戚這個位置,而是朕的皇位。”

薛太後想讓自己的孫兒當皇帝,薛皇後想讓太子當皇帝,而薛家則想自己當皇帝。

這一家子,真的是可笑至極。

薛皇後呵呵地笑了一聲,依舊維持着自己端莊的模樣,并不為皇帝的話生氣。

這些她早已知道,這幾日也早已怒過怨過,所以不會再在皇帝面前流露出痛苦,叫他心裏暢快。

皇帝定定地看了她半響,忽然扯了扯嘴角道:“這麽多年,朕終于為阿瑾報仇了。”

“柳司瑾?”薛皇後一愣,忽然擡眸道:“這麽多年,你竟然還在想着那個賤人?”

皇帝面色一變,一腳踹了過去,“阿瑾的名字豈是你能叫的?”

薛皇後摔到地上,擡頭看他:“臣妾想問陛下一個問題,這麽多年來,您究竟有沒有愛過臣妾?”

“你也配?”皇帝冷漠道。

“呵呵”皇後露出一抹笑容,“再來一次,臣妾也不會後悔今日所做的事。”

曾經她也是愛他的,将他視作自己的天。可惜那份愛意,在後來的猜忌中便慢慢磨滅了。

“你這般冷靜,是算準了朕顧忌着太子,所以不會殺你嗎?”皇帝忽然譏笑了一聲。

“可惜你要失望了,太子是不會為你這個殺母仇人求情的。”

“什麽?”薛皇後一怔,忽然意識到了什麽,面色大變道:“你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皇帝看着她,“朕還要多謝,你護着朕和阿瑾的孩子這麽多年。”

“不!你在胡說!”薛皇後忽然抱住自己的腦袋,尖叫了一聲,“玉辭他是我的兒子,不是那個賤人的!”

“不,玉辭他是阿瑾的孩子,而你的孩子早已經被你親手摔死了。”皇帝冷漠道。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薛皇後忽然回想起來,那個寒冷的冬天,她親手将那個孩子舉起來,然後用力地摔在了地上。

本該模糊的記憶,忽然一下子就清晰了起來。

嬰兒大聲的啼哭,柳司瑾沖了過去抱着孩子,看着她的目光十分複雜,哭着求她救救那個孩子,否則她會後悔的。

自己是怎麽回答的呢?

薛皇後記得自己趾高氣揚道:“這個孽種死了才好,我怎麽會後悔呢?”

可現在,她終于後悔了。

薛皇後顫抖地舉起自己的雙手,仿佛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孩子,沖自己一聲一聲的啼哭。然後口鼻溢出鮮血,漸漸地沒了聲音。

“啊!”她又尖叫了一聲,然後一把抱住自己旁邊的枕頭,溫柔道:“安安別哭,母後在這裏。”

皇帝冷漠地看着她,轉身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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