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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中彌漫着消毒水的味道,老年人體寒,三十多度的天氣也沒開空調,窗外的風吹得窗簾膨脹,夕陽的餘晖擠進來,灑在簡耀的發尾和肩頭。
他正坐在病床邊上,校服袖子挽到胳膊肘,專心致志地削着蘋果,不經意地問:“怎麽突然想着租出去了?”
“本來是沒想到,你媽前段時間打電話給我的時候說起這件事了。”
手上一下用力過度,蘋果皮斷掉了,長長一條掉進垃圾桶裏,簡耀看着桶裏那半截果皮,扯着嘴角輕輕啧了一聲。
他就知道,黎嬌哪裏有錢給她那個小傻兒子報補習班。
小傻兒子叫宋陽,倒不是真的傻,就是學習成績差,小學在班上就是倒數了。
黎嬌剛來找他的時候,宋陽正準備小升初,但分數不夠,想去好學校就得籌錢找關系。
那時候他還不知道自己只是個用來籌錢的工具,傻傻的以為自己終于有媽媽了,直到黎嬌見縫插針地找奶奶要錢,卻沒一半是花在他身上的,他才逐漸察覺出不對勁。
現在能鑽的空子都鑽完了,黎嬌就打起了那間屋子的主意。
“反正放着也是落灰,租出去還能多幫一個同學,你們學校附近的房子挺搶手的,黎嬌跟我說消息剛放出去好幾家人來問,我看有一家是孩子一個人住,就選他了。”奶奶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麽,笑得很精神,“他跟你一個年級的,成績很好,你們說不定認識。”
簡耀心想成績很好那估計就不認識了,他朋友圈子小,外班的都沒幾個認識的,嘴上還是問了句:“誰啊?叫什麽?”
他也就随意一問,沒指望從奶奶嘴裏聽到什麽熟悉的名字,蘋果皮已經削完了,但他總覺得這蘋果哪裏不太完美,忍不住邊打轉邊在棱角處削些果肉下來。
然後他就聽到奶奶說了個名字:“江昭。”
……
江什麽玩意兒?
簡耀手上的刀往前一滑,差點兒削掉半截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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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小心點兒!”奶奶坐直身子喊起來,拍了下床又指着簡耀的手,“破了沒?流血沒?”
簡耀放下水果刀,攤開手給她看:“沒流血。”奶奶抓着他的手指捏了幾下,才放下心來,接過蘋果時笑了笑:“真認識啊?看把你吓的。”
“沒,就是驚訝。”簡耀起身朝水池那兒走,“他是我們年級第一,誰不認識?”
微涼的水沖在手上,簡耀心裏冒出一連串的疑問。
江昭怎麽突然租房?還是一個人?是不是跟他這次考試成績也有關?
不過這些問題只在他腦海裏存在了幾秒就被扔進回收站,他微微後仰,扭過頭有些急切地朝奶奶喊,“你沒跟他提我吧?”
“沒,我沒跟他說上話,是他舅舅跟我談的。”
那就好。
他在奶奶這兒的好學生形象保住了。
簡耀籲了口氣,關上水邊甩手邊囑咐了一句:“別跟他提我啊。”
“為什麽?”奶奶問他。
簡耀也不知道怎麽解釋,于是說:“反正別提。”
他一直是個有自己想法的人,奶奶了解他,也沒多問,只說“行”,然後從床邊的櫃子裏抽出來一張紙條:“這是江昭的微信號,你加他,自己跟他認識去。”
簡耀已經走回床邊,低頭看着那張紙:“我加他幹嘛?”
“收房租啊。”奶奶說,“我搞不懂你們這些網上收錢的東西,以後就交給你,那錢就當給你的零花錢了。”
簡耀愣了下,心裏了然,這法子肯定是黎嬌想出來的。
奶奶定期給黎嬌扶養他的費用,現在多了筆零花錢,費用用不上,自然就能進她包裏。
那房子雖然不大,但地段好,去學校走路不要五分鐘,租金再怎麽也得上千,他一個高中生也花不了什麽錢,如果亂花了,黎嬌又有理由找他奶奶坑一筆。
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簡耀胳膊細,剛剛甩水的時候校服袖子滑了下來,熱意在寬大的校服間湧動。
他将校服脫下,揉成一團抓在手裏,另一手揪着領口扇風,半開玩笑似的問:“人家就是一個人住,我怎麽不行啊?”
當初黎嬌還沒出現,奶奶在病房裏為誰陪簡耀讀高中的事犯足了愁,卻始終不同意讓簡耀一個人住。
十六七歲正是小孩迫切渴望獨立的年紀,沒有成年卻急切地想成為大人,簡耀也是。他一點也不介意一個人,甚至幻想過呆在小屋子裏為未來努力的場景。
但奶奶不這麽認為。
要不是黎嬌來找他,他估計就要去住校了。
“那能一樣嗎?”奶奶将紙條壓在桌上,仰頭看着眼前的少年,心頭湧出一股酸澀。
“你從小就懂事,但是再怎麽懂事也只是個小孩,我哪放心你一個人?現在你有媽媽了,媽媽陪你不是更好?我就算真死了也能放心……”
“什麽死不死的,你起碼活一百歲。”簡耀打斷奶奶的話,還是被她鬓間的白發刺了一下。
老人到了年紀變化就很大,生病後更是如此,他明明記得昨天那裏的白發還沒有這麽多。
這樣的奶奶在他面前,他根本沒辦法把拒絕的話說出口。
他抱着校服坐下,拿出手機解開鎖,漫無目的地在屏幕上左右滑了幾下,最後還是将那張紙拿過來抓在了手裏。
“晚點再加。”簡耀說。
“你趕緊啊,他今天就搬進去了。”
“這麽快?”簡耀在心裏嗤了一聲,心想這人今天沒來學校估計就是搬家去了,急成這樣是怕考的太差被家長打麽。
“急也沒用啊,我還得下個微信,平時都用QQ的。”簡耀解釋道。
“麻煩嗎?麻煩就算了,我讓黎嬌弄去。”
讓黎嬌弄那還得了。簡耀忙道:“別,不麻煩,下載起來飛快,就是要流量,家裏有網就不需要……哎反正我來,你別管了。”
和老人解釋這些很讓簡耀頭禿,還好奶奶對這些沒興趣,也沒再多問什麽。
小屋子就這麽租出去了,簡耀多少有點舍不得,那裏是他的一個落腳點,現在落腳點沒了,他頓時就覺得有點空。
人現在還已經住進去了,他連最後去流連忘返一下的機會都沒有,他一手抵在腿上撐着頭,另一手随意刷着手機,腦子裏想的是自己在那間屋子裏有沒有落下東西。
床單是鋪了的,随他扔了就行,冰箱裏還塞了幾瓶飲料就算送他的了,桌子上有幾套閑着沒事寫的競賽卷子,不過他記得是沒寫名字……
“簡光……翟?”張文斌艱難地念出三個字,回頭看向正在跟床單打架的江昭,“這競賽我記得你也參加過吧?這名字你聽過沒?”
江昭卷床單的手頓了頓:“沒。”
他和床單對視幾秒,既打不過它又不想承認自己輸了,最後殘忍地将它揉成一團丢到地上,彎腰從行李箱抽了個新的,開始迎接床單和木板的混合雙打。
張文斌沒注意他這邊的慘狀,還在翻看手裏的卷子:“寫這麽詳細,是個學霸啊,不過這字怎麽這麽……居然能比我還醜。”
江昭頭都沒擡:“那是挺醜。”
“你這臭小子。”張文斌掄起卷子就要打他,看到他面前的床鋪沒忍住笑了,“你就這麽睡啊?行了放着我來吧,你清你的書去。”
張文斌将卷子扔到一邊,扯過對面江昭手裏的床單,江昭也沒攔着,原地站了會兒就拎着書包去書桌那兒了。
他将一部分書放進桌邊的書櫃裏,就聽張文斌在邊上說話:“我看你媽不放心你也是對的,就你這生活技能點得負值了吧。”
江昭眉頭輕輕蹙了一下,揚手關上書櫃,語氣不太好:“我哪有時間生活。”
光是完成任務就占據了他的全部時間,在張雪念的掌控下他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是緊張的。
“欸,別生氣,現在不是讓你生活了嗎?”張文斌鋪好床,轉身拍了拍江昭的背,“你媽也是為你好,她就是方法沒用對……”
“行了,不想聽。”江昭冷漠地打斷他。
張文斌話卡在喉嚨口,最後還是沒繼續下去,轉身繼續套被子去了。
周圍霎時間靜下來,江昭自知剛剛态度不太好,看着張文斌的背影,眼中神色複雜,最後還是低下頭,将視線轉移到桌上那疊卷子上。
他将卷子在桌上磕整齊了,拿在手裏看:“你不是說這裏之前沒人住麽?”
但進來以後,鋪好的床、桌上的卷子、還有冰箱裏沒開過的飲料,都不像是沒人住的。
張文斌沒受剛才的影響,語氣仍然輕松:“那婆婆是這麽跟我說的呀,估計是她孫子吧,她說這房本來是為了陪她孫子上高中買的,結果她病了沒法陪,房子就空出來了,她孫子可能平時來這裏休息什麽的。”
江昭随意聽着張文斌的話,八分的注意力都在手裏的卷子上,這卷子他以前準備競賽的時候做過,當時做起來還有些困難,花了他不少時間,所以現在印象還很深刻。
至于為什麽要花那麽多注意力在這張卷子上,是因為他想看看這人解題的思路,但這人的字實在是太醜了點兒。
密密麻麻的黑字紅字擠在一起,分割線扭得像蛇一樣,寫到後面寫不完了還直接打個箭頭插到中間的空白地方去,一個卷子解析硬生生寫出國家機密的感覺。
這人應該知道自己的書面不整潔得過分,特意将答案圈了出來。
簡光翟……
他在學校完全沒聽說過,是一心一意搞競賽的?
“他這些東西先放着吧,看他什麽時候過來拿。”
張文斌的聲音拉回江昭的思緒,江昭轉頭看過去,床單被套都弄好了,張文斌還将地上的床單屍體疊了。
張文斌擡起胳膊搭在江昭肩上,勾頭看着江昭手裏的卷子,啧了幾聲,“你們現在這些小孩做的都是什麽題,我反正是看不懂。”
江昭“嗯”了一聲:“我也沒看懂。”
“喲,你也看不懂啦?”張文斌覺得稀奇,伸手在那疊卷子上扒拉了幾下,“這簡光翟這麽牛逼?做的題連我們江大天才都看不懂?”
江昭嘴角都是垮着的,整張臉都木了:“不是。”
他将那沓卷子扔回桌上,不留情面地點評道,“是字醜得沒眼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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