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江昭挂斷了電話, 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屋裏靜得只能聽見簡耀寫字的聲音,簡耀默完一首浪淘沙,轉頭問:“要拼圖麽?”
江昭似乎這時才回過神, 身體動了一下:“嗯。”
“那我也來。”說着就放下筆。
因為怕貓破壞已經拼好的地方,拼圖放在書櫃裏, 簡耀主動去拿了出來, 轉身就看見江昭微微蹙着眉看着他。
簡耀懂了他的意思, 走到床邊将拼圖穩穩放在床上, 一副得道成仙的模樣:“練字不能心浮氣躁,我現在的狀态不行, 需要拼個圖靜靜心。”
這話從簡耀嘴裏說出來就知道是他在鬼扯, 不過江昭也只輕哼了一聲,沒多說什麽, 面對着拼圖繼續若有所思地發呆。
剛剛江昭和江宇寧的聊天并沒避着簡耀, 簡耀聽得很清楚。
江昭想讓江宇寧再找個伴兒,但江宇寧只是無奈地笑,随便扯幾句話敷衍了事。這個話題沒進行很久, 又被江宇寧巧妙地帶過了, 不過江昭顯然沒了最初接電話時的好心情,後面沒說幾句就挂了電話。
簡耀聽得有些暈頭轉向, 隐隐覺得這對父子之間有些什麽, 又确定不了。
江昭知道他爸媽離婚的原因嗎?
為什麽江昭和他爸聊這些完全不避諱他?
或許江昭根本沒把這些話當成秘密,就像當初他也很輕松地将父母離異的事情說了出來, 之所以讓人覺得他這人神秘,只是因為他性子偏冷,所以從來沒有人問過他。
那如果現在問他,他會回答麽?
簡耀說不清自己現在是什麽心情, 一方面覺得過分探究別人的家事不太尊重人,一方面又很想更多的了解江昭。
他朝江昭看過去,江昭已經脫鞋上了床,将還沒拼的拼圖碎片扒到一邊,似乎是察覺到了目光,疑惑地擡眼。
還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眼神,簡耀卻沒來由得一慌,想也沒想的收回視線朝前走。
鎮定下來時已經走出幾步了遠,總不能再退回去,簡耀幹脆去了客廳,在冰箱裏找水喝。
花花粉粉的果酒罐子擺在最上層,簡耀伸手碰到罐身,視線又掃到下面那層擺着的啤酒上。
那是之前張文斌來吃飯時剩的,簡耀自知酒量不咋,也不太愛喝啤酒,于是那一罐就孤零零的一直放到現在。
簡耀保持姿勢站了一會兒,手腕一壓,挪到第二層将那罐啤酒拿了出來。
簡耀路上就将罐子開了,走去書桌邊時已經喝了兩口,将罐子放在桌上後也翻身上了床。
江昭坐在他對面,手裏已經拿了好幾個碎片,正一個個朝拼圖空處試。
這拼圖已經完成了大半,只剩下中間一塊地方,真要拼起來應該挺快,先在圖外将合适的碎片分別拼好,然後再整塊填到圖裏面,但江昭沒這樣,而是堅持一塊一塊朝圖裏試。
似乎不是為了快點完成拼圖,而是靠拼圖轉移注意力。
簡耀便跟着他抓了一把碎片在手裏,一塊塊試起來。
高三學生放學有一會兒了,小破屋外先嘈雜了一陣,現在又靜下來,貓這次也沒搗亂,而是獨自霸了簡耀的床,翻着肚皮躺在正中央呼呼大睡。
周圍太靜了,簡耀下意識放輕了動作,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也不知道為什麽,過于沉靜的氣氛讓他不太敢擡頭,視線僅能看見江昭盤着的腿和捏着拼圖碎片的手,只能努力将專注力放在拼圖上。
啤酒罐上浮出水珠,順着罐身流下,在桌上聚集成一個圓圈,簡耀有些口幹舌燥,但身後仿佛有個無形的力量抵着他的背,讓他沒法轉身拿酒。
他舔了下嘴唇,拿着碎片伸手準備試,江昭也捏了個碎片朝他這個方向探過來,兩人的手在空中蹭了一下,又近乎同時地停在原地。
簡耀擡眼飛速掃過江昭的臉,再回到兩人手上,抵着碎片轉了半圈,将碎片尖壓到江昭那張的凹陷裏:“這倆一起的。”
江昭“嗯”了一聲,拿着兩個連體碎片壓進圖裏。
簡耀又捏了片新的在手上,恨不得在心裏打自己的人。
就這種說不出哪兒壓抑的氛圍裏,他看到那倆壓一起的碎片時居然想歪了。
想!歪!了!
不過借着這個機會說了句話,簡耀覺得周圍的氣氛緩和了點,心裏也沒那麽緊張了。
他伸手拿來啤酒罐子喝,江昭像是剛發現,看着他問:“怎麽喝這個?”
“我看冰箱裏剩一罐,就想着喝了算了。”
江昭冷漠果斷道:“等會兒喝醉了沒人送你回家。”
“……就一罐醉不了。”簡耀悻悻道,又貼着罐口抿着酒,感覺此時是個好機會,裝着随口一問道,“你爸啥時候出的國?”
江昭:“前年。”
“噢。”簡耀舉着罐子,“那也就兩年,你怎麽就……呃,催婚了?”
他斟酌半天才想出這麽個詞,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感覺怪怪的。
江昭看着簡耀,良久才開口:“他在哪都是一個人,國內還有我,國外誰都沒了。”
“那他為什麽不找伴兒?”簡耀猶猶豫豫道,“是想複婚麽?”
“不是。”江昭很快否認,眉頭微微蹙了一下。
簡耀感覺到江昭的排斥,沒再繼續問下去,卻又聽江昭說:“我爸喜歡男的。”
“……”簡耀差點兒沒把手裏的罐子摔床上,怔了好久才稍微冷靜下來,壓着快跳出來的小心髒問,“雙性戀?”
江昭道:“不是。”
那為什麽會結婚??
所以張雪念才會這麽排斥,甚至差點連江昭都不想要了麽。
那江昭為什麽知道還和他爸那麽親?
簡耀腦子裏一團混亂。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取向,但知道我爺爺奶奶接受不了,所以一直瞞着。”江昭手裏還抓着碎片,但沒動,似乎是在想接下來的話,“他也沒跟別人說過,和男性會保持距離,像正常人一樣生活,和我媽結婚也是因為的确欣賞她,結果婚後不小心被她看到幾年前的郵件,那個時候我爸有在網上咨詢過這方面的醫生。”
江宇寧或許沒法那樣“愛”上張雪念,但對她也是真心實意,他不想隐瞞張雪念,當時的情況也找不到好的辦法自圓其說,于是他做了一個決定,抱着會被理解的心态,将事實告訴了張雪念。
這個決定顯然做錯了,張雪念知道以後,整個人都處于一個很瘋狂的狀态,又是剛剛懷孕的危險時期,她極度地憤怒着,說不想再看見江宇寧,江宇寧也想着讓她冷靜冷靜,結果沒幾天就收到張文斌的電話,說張雪念想去流産。
江宇寧不得不回去勸張雪念,那個時候的他也很茫然,他沒法逼自己改變這個天生的取向,又沒法讓張雪念信任他,他覺得自己沒錯,但實際上又是錯的。
最後的結果只能是離婚,張雪念答應他不告訴他父母,他則主動放棄孩子的撫養權,他想辦法讓張雪念的生活過得好一點,在工作上幫了她不少忙,後來實在抵抗不住家裏催他再婚,只能找借口出了國。
出國前和江昭的最後一次見面,江宇寧将這些事告訴了江昭,那個時候的江昭還是個初中生,他不知道這麽做對不對,但知道自己就是在這個年齡段走錯的,他怕江昭會和他走相同的路。
那個時候的江昭已經和現在差不多,聽完江宇寧的話後沉默了很久,然後說起自己在學校發生的事。
江宇寧笑着回複,笑着笑着就哭了。
江昭大概是唯一一個理解他的人。
簡耀還是第一次聽江昭說這麽多話。
江昭的聲音很輕,沒有過大的起伏或情感,像在講一個故事。
簡耀微微低着頭,擡着罐子想喝酒,卻發現酒已經不知不覺被喝完了。
他咬了咬罐沿,視線不知道該放哪兒合适,于是落在拼圖中間那塊灰色的地方。
他聽到自己問了句:“那你也是麽。”
他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遺傳,但既然江昭兩年前就接觸過,那可能在那時就已經受影響了……
“我不是。”江昭道。
簡耀眸子閃了閃,似乎聽見江昭輕輕笑了一聲。
“只是剛好喜歡了一個男生。”
簡耀感覺自己腦子裏嗡地響了一聲。
他咬了許久罐沿才松牙,又覺得自己現在這個姿勢好別扭,想動一動,渾身卻僵硬得厲害。
他和江昭之間似乎只隔了一層薄薄的紙,筆尖已經壓在紙上,洇出一圈墨痕,稍稍用力就能捅破。
江昭繼續拼起圖,手懸在拼圖上方,挑選着合适的碎片。
簡耀看着那只手,腦子裏熱起來,他垂着眸子極淺的吸了口氣,伸出右手壓在江昭手上。
“你有沒有什麽反應?”簡耀盡量快地說出這句話,略顯急促地呼吸着,四指鑽進江昭手心握住他的手,酒罐帶來的冰涼濕意瞬間熱了,“像我一樣……心跳特別快。”
江昭手裏的碎片跌落在拼圖上,但他沒管,就這麽任簡耀牽着。
半晌,江昭微微用力,回握住那只手。
“你覺得呢?”
簡耀忽然說不出話了。
他盯着兩人交握的手,明明是最平常最簡單的觸碰,卻比以前每一次都讓人難以平靜。
他不知道是江昭的手熱還是他的手熱,也不知道手心處的濕意是酒罐上的水還是誰的汗,黏膩的感覺讓他們仿佛貼得更緊了些。
心跳聲仿佛就在自己耳邊,每一下都讓他的呼吸急促一點。
“簡耀。”江昭忽然叫了一聲,“你臉很紅。”
簡耀眼睛很輕地眨了一下:“喝酒喝的。”
“你又喝醉了?”
“……嗯。”
“那我現在做什麽你明天醒來是不是都忘了。”
“……”
簡耀睫毛微微抖動着,酒罐還抵在嘴前,被他緊緊抓在手裏,好像這樣能擋住他內心的緊張。
幾天前的回憶又冒了出來,簡耀腦子裏有短暫的空白,問他:“你想做什麽?”
江昭道:“你覺得呢。”
又是這句話。
江昭即使在這種時候也很讨厭,非要将所有的問題都推還給他。
明明就知道他在緊張,在不好意思,這人卻能神态自若地在一旁看着,好像就是故意想看他這樣一樣。
簡耀急促地呼吸了兩下,倏地擡起頭,眼底一片清澈,但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眼眶有些濕潤,眼角也泛着很淺的紅。
“我還沒醉。”
他看着江昭,鼻息已經亂成一團,無數次想低下頭,又被他生生忍住了。
他對上江昭的視線,“所以你要做什麽,我明天醒過來都不會忘。”
江昭沒說話,垂着眸子落在簡耀鼻尖以下,又飛快地移開了視線。
簡耀和他交握的手緊了緊,臉又朝他湊近幾分,不知是想看清他此刻的表情還是想讓他看見此刻的自己。
他聽到自己又問了一遍:“你想做什麽?”
牽着的手朝忽然被扯了一下,簡耀不受控制地朝前傾過去,他下意識要穩住身形,後腦勺被一只手攔住,江昭朝他靠了過來。
世界仿佛陷入沉寂,只有風順着窗鑽進來,将窗簾掀起一個角。
貓在兩人說話間就醒了過來,從小床跳了下來,正準備轉移陣地,又忽然止住腳步,正襟危坐在床邊,睜着大眼睛疑惑地看着床上的兩個人。
他們牽着手,彼此吻着對方,交錯的鼻息間帶着若有似無的酒意,卻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
年少時期的心動像石縫中的小草,青澀稚嫩卻單純美好。
沒有繁瑣複雜的理由,也無需紛華靡麗的點綴。
僅僅一個沖動,便能肆意生長。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閱讀,感謝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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