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簡耀說的兩分鐘有點兒長, 真實時間大概有五分鐘。

如果不是再拖下去上學要遲到，他很想就這麽一直賴在床上裝死。

他和貓同步看着窗外，努力在心裏說服自己。男生嘛, 這些都是這個年紀的正常生理現象，又不是他能控制的。

而且這事兒再怎麽看也是江昭亂掀他被子在前，是江昭有錯, 該尴尬的也該是他才對。

簡耀給自己做足心理建設，坦坦蕩蕩走出去，對上江昭的視線時又一秒變成慫包。

慫包縮了下脖子，又若無其事地幹咳了兩聲, 低着腦袋溜進衛生間洗漱去了。

洗漱完出來, 江昭拎着簡耀那份早餐站在門口，催道：“路上吃吧，要遲到了。”

簡耀路上吃了一半, 到了學校又加入門口吃早餐的幾個兄弟中吃完了剩下的, 再進教室時早上的尴尬勁兒總算過了。

江昭也沒再提, 這場意外便在兩人的沉默中消散了。

一天在周一綜合征中過去, 似乎和往常沒什麽兩樣, 唯一的區別就是簡耀上課聽得更認真了。

以前他也聽講, 但多數時候都是一副要睡不睡的困狀, 或是轉着筆看似神游的狀态，反正看着就跟沒聽講似的。

現在不一樣了, 他要和江昭考回去，也就不必繼續做什麽隐瞞實力的蠢事，不僅上課正大光明地聽講，他還能大方地和江昭讨論題目，周宣怡在後面都看傻了。

周宣怡抽着空閑時間戳簡耀的背, 問他：“你是不是被誰借屍還魂了？”

“咒誰呢你。”簡耀翻了個白眼，又笑着說，“就是你簡爸爸本人，準備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引領我們組走向人生巅峰。”

周宣怡朝簡耀豎起大拇指：“牛逼。”

誇完他繼續道：“你加把勁，下次咱們組超過倒數第三，就回後排坐去，這位置坐的我都快斜視了。”

簡耀覺得在理，颔首回應。

一天的課程結束，簡耀跟江昭一起回了小破屋。

兩人照常邊寫作業邊做一些情侶做的事，簡耀卻有些心不在焉。

昨晚從家裏出來後就和黎嬌斷了聯系，夜裏黎嬌也沒打電話來問他人在哪，簡耀本來不太在意，現在離回家時間越來越近，疑惑的想法便一個個鑽出來。

也不知道昨晚那事兒解決沒，是怎麽吵起來的，最後又是怎麽收的場？

他越想越亂，吻江昭幾下都不敢加深，怕親着親着腦子裏冒出黎嬌的臉。

……那也太恐怖了。

“要不我今天早點回去。”簡耀趴桌上看着床頭的江昭，現在這座位已經完全被他霸占了。

“嗯。”江昭頓了一下，放下筆準備起身，“我陪你。”

簡耀壓住他：“不用，夫妻沒有隔夜仇，他們總不會從昨天吵到今天……要真吵了我就回來，反正我肯定不會再管他們的事了。”

簡耀和江昭做了一連番的保證，就差直接寫保證書了，終于得到放行許可。

真到家時他還是有些忐忑，他厭惡吵架的氛圍，原形畢露的醜态、刺耳的争吵，都會壓得他透不過氣來，就算在路上撞見陌生人吵架，他也會繞的遠遠的。

家裏異常安靜，昨天打碎的花瓶和石子假花還在地上躺着，鞋架上少了好幾雙鞋，看上去空了不少，如果不是玄關處擺着鞋、客廳亮着燈，簡耀幾乎以為家裏沒有人。

他朝客廳看過去，就看見黎嬌一臉呆滞地坐在沙發上，目光渙散地盯着某處，似乎都沒發現有人回來。

黎嬌換了身衣服，頭發也打理了一番，随意束在腦後，她臉上化着淡妝，卻遮不住面上的疲态，不知是光線原因還是別的什麽，讓她的臉顯出病态的蒼白。

不得不說，黎嬌其實長得挺漂亮，雖然沒有刻意保養過，但皮膚也很好，看上去不像生過兩個孩子。

簡耀忽然想起第一次見黎嬌，黎嬌也化着淡淡的妝容，看他的時候淺淺的笑，那時候他很拘謹，不太好意思說話，黎嬌還會笑着安撫他。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和黎嬌的關系變成現在這樣的呢？

黎嬌又是怎麽一步步變成現在這樣的呢。

簡耀換好鞋，走回自己卧室，放下書包後又走出來，站到黎嬌面前。

黎嬌仍然魂不守舍地發着呆，好像游離在另一個世界。

簡耀抿了抿唇，壓着嗓音問：“吃飯沒？”

黎嬌總算有了些反應，眨了眨眼睛，然後緩緩搖頭。

已經十點了。

簡耀又站了一會兒，想問黎嬌宋明強呢，又覺得黎嬌現在的狀态不能問。黎嬌眼神又渙散開，不知道游離到了哪裏，簡耀幾次想要回自己房間去，看到黎嬌這樣又半天動不了腳。

他的嘴唇抿成一條直線，最後彎腰拿起茶幾邊的垃圾桶，走向碎花瓶。

簡耀将大塊的碎片撿起來，又将散落在各處的石子聚到一起，抓起來朝桶裏扔。

石子和碎片碰撞，突兀的聲音響在安靜的屋子裏，有些碎石被黎嬌扔的很遠，簡耀站起來走幾步才能撿到。

撿的差不多後，他拿了掃帚将剩下的掃在一起，準備清理完這些就回房間去，黎嬌卻在此時主動說了話。

“你吃了嗎？”黎嬌聲音很輕，但還是能聽出昨夜嘶吼過的痕跡。

簡耀遠遠看過去，對上黎嬌的視線，不由一愣。

黎嬌眼睛還有些紅腫，即使化妝也遮不住，也或許是她上班回來後又哭了一場。

她雙眼無神，好像被抽空一般，整個人看起來都很麻木，甚至有些柔弱。

簡耀不動聲色地輕咬了一下唇角，再開口時語氣依舊漫不經心。

“沒吃，你要給我做麽？”

黎嬌煮了兩碗面端到餐桌上，其中一碗推到簡耀面前。

簡耀挑着面，嗓子裏有些澀，先喝了口湯才好一些。

他其實放學時就吃過了，現在還沒餓，每次只挑幾根面，吃得很慢，黎嬌也沒在意。

兩人面對面吃着，沒有人說話，只有碗筷碰撞和咀嚼的聲音，卻是他們第一次這樣心平氣和地面對彼此。

在簡耀以為這個沉默會一直持續到用餐結束時，黎嬌說話了。

“好吃嗎？”黎嬌問。

“嗯。”簡耀含糊地應了一聲，“就是蛋煮久了。”

黎嬌似乎一愣，“啊”了一聲：“我記混了，宋陽愛吃這種。”

“……”簡耀沒擡頭，将蛋塞進嘴裏。

“宋明強回去了。”黎嬌忽然沒頭沒尾來了句，“回他老家，在H市，離這邊挺遠的。”

簡耀沒說話，他不知道說什麽。

“宋陽也回去了。”

“……他不上學了？”

“回去上，那邊也有學校。”

“……嗯。”

簡耀沒再聽到聲音，擡眼看了眼黎嬌，發現她又看着某處發起呆，猶豫了一會兒，問：“那你呢？”“我？”黎嬌笑了一聲。

良久，她才繼續說：“我也得回去。”

那我呢？

簡耀心裏冒出這個聲音，又被他壓下去。

他一直想擺脫黎嬌，現在不是正好。

“你奶奶給我的錢，我會全給你。”黎嬌道，“她一學期給一次，下次我去找她讓她一次性給我，然後我全轉交給你。”

“房子的事我再想想辦法，這學期房租已經交了，也退不了……我答應你奶奶高中三年對你負責，她肯定不讓我走……”

“你走吧。”簡耀垂着眼，扯了下嘴角道，“我不會跟我奶奶說。”

黎嬌哽咽了一下，半天沒再說出話。

簡耀不再理她，繼續埋頭吃面。

“你想知道我跟你爸的事麽。”黎嬌忽然問，問完又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不過其實也沒什麽事。”

“我想。”簡耀道，“你說。”

黎嬌估計沒料到簡耀這個反應，愣了一會兒才緩緩開口：“我跟你爸其實沒什麽感情，說實話我都有點忘記他長什麽樣了，就記得挺帥的，要不然當時我也不會找上他。”

簡耀靜靜聽着，他的确一直好奇黎嬌和簡封的事，有時候他也腦補過。

他不太相信當初聽鄰居那婆婆說的話，爺爺奶奶總會緬懷簡封，簡封在他的印象中是一個不錯的形象。

他甚至想過，或許黎嬌和簡封有過一段很美好的感情，他來到這個世界不是毫無意義的，他是那段感情的見證。

可黎嬌的話卻将他的幻想全打碎了。

黎嬌出生在H市，和宋明強是包辦婚姻。

按家裏的意思，她到了年齡就該和宋明強結婚，但是她不願意，于是悄悄攢了一筆錢跑了。

H市一直落後，她待得地方更是如此，那時她還年輕，有很多不切實際的幻想，又對外界毫不了解，于是只身一人跑到C市，企圖闖出一番天地。

C市雖說不是一線城市，但也足夠繁榮，黎嬌來了之後才發現，她攢的那些積蓄對這裏來說屁都不是，根本撐不了很久。

她找到一個工作，但很累，還賺不到錢，她在這邊待了一個月就想打退堂鼓，但那時她年輕氣盛，過度的自尊心讓她不肯放下面子回家。

“我那時候其實真的準備回去結婚算了。”黎嬌道，“但是我當時的室友勸我別回去，她可能是言情小說看多了，說我長得漂亮，完全可以在這邊傍個大款。”

“她比較放得開，就教我化妝打扮，然後帶我去酒吧玩……我就是在那裏碰見你爸的。”

簡封的撩人技術很厲害，自以為将黎嬌耍得團團轉，黎嬌也确實受了影響，但看中的也不是簡封這人，而是他家裏有錢。

對簡封來說，送幾百塊幾千塊的東西都算不了什麽，但對黎嬌來說，那些東西都是她以為一輩子都得不到的。

愛慕虛榮是天性，黎嬌更是如此，她享受簡封給她帶來的一切，至于感情什麽的，她其實沒怎麽在意，這種想法倒和簡封極其相似。

簡封對黎嬌膩了以後給了她挺多錢，黎嬌也心滿意足，拿了錢就沒再糾纏。

結果沒過多久竟然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懷你的時候其實挺高興的，也沒準備打掉。”黎嬌說，“本來想着生下來以後，我就帶着回去找簡封，說不定能安定下來，和他一起總比回去和宋明強一起好，結果沒過幾個月，他居然出意外死了。”

“那個時候都懷你六七個月了，我也舍不得再打掉，其實我有想過自己養着你，但是我生你的時候出了點意外，你剛生下來情況也不太好，就那段時間簡封給我的錢花了一大半，我是真的有點怕，我連我自己都養不活，我哪裏養得起你，我實在沒辦法，就把你送回去了。”

“你在那邊也挺好的，至少比跟着我好。”黎嬌眼神又開始游離，“倒是我自己，這麽兜兜轉轉，最後還是變成這樣，你說這是不是我的命？”

簡耀在說話間已經放下筷子，半晌才擡起頭，看着黎嬌：“你信這個？”

“我本來也不信。”黎嬌說着嘆了口氣，“但是現在我開始信了，好像真的有什麽牽着我，有個命運框着我，我怎麽掙紮都跳不出來。”

“不是。”簡耀說，“你的命怎麽樣，跟命運屁關系都沒有。”

他站起身，似乎是做出某種決斷，垂眼看着黎嬌道：“都是你自己一步步走出來的。”

黎嬌還坐在餐桌前發愣，簡耀将碗筷收拾好後就回了自己房間。

他不再去想黎嬌的事，從包裏拿出手機，就看見手機上的未接來電。

除了一個未接來電，還有二十分鐘前發來的一個“？”。

看似平凡，卻讓簡耀背脊一涼，慌忙敲字回話。

Y：剛跟我媽說了會兒話

那頭秒回。

江昭：說什麽

Y：沒什麽，宋明強帶他兒子回老家了，我媽也要回去

江昭：那你呢？

簡耀怔了一下，有點迷茫。

迷茫了半秒他又清醒過來。

Y：我咋了

Y：我不是還有你嗎？

Y：等我媽走了陪我搬家

作者有話要說：來晚啦！感謝閱讀，感謝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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