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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雪念在附近找了個幹淨的飯館, 帶着江昭走了進去。
她不常來這邊,家離得有些遠,開車過來還挺方便, 但坐公交得繞一些路,多花一倍的時間。
這也是她向江昭妥協的原因之一。
高一的時候,張雪念有時間就會開車送江昭上學放學,但她的工作忙起來就一發不可收拾, 東奔西走, 有時候一個月裏有半個月不在家。起初她動過讓江昭住校的念頭, 後來了解了一下六中的宿舍情況, 覺得還是家裏環境更好,于是便作罷。
那段時間她雖然很忙, 但也不會忘記每天定點詢問江昭一天的情況, 上課講了什麽?同學間怎麽相處?有沒有按時按量完成任務?
江昭每次都老老實實回答, 從來沒有違背她的意願, 以至于她沒注意到江昭那顆逐漸叛逆的心。
張雪念從小日子就苦, 深知在一個好的地方立足有多麽不容易,她是真心希望能培養江昭成為一個優秀的人,這樣以後的生活能更輕松,但随着江昭年齡的增長,她開始察覺到自己的真心中一直摻雜了別的東西。
第一次感到恐慌是在江昭初中的某次活動時, 張雪念工作不忙,特意請假去學校陪他, 氣氛很好的時候拿出手機給江昭拍了幾張照片。
照片裏的男孩穿着白色的校服,五官還沒完全長開,帶着些許青澀,他不太習慣拍照, 不情願地看着鏡頭,別別扭扭地不知作何表情,于是就擺出一副撲克臉。
張雪念卻對這張臉生出一種近乎排斥的熟悉感。
她發現江昭和江宇寧越來越像了。
雖說兩人性格完全不同,但逐漸長開的五官輪廓,足以讓張雪念只看一眼就想起那個人。
這種熟悉讓她感到害怕,她曾經迫挾過江宇寧不要把這些事告訴江昭,不能讓江昭染上和江宇寧一樣的病,江宇寧的出國讓她安心了不少,但現在她又開始擔心了。
她怕這個病會遺傳,怕江昭會越來越像江宇寧。
這樣的恐慌狀态持續了一整年,折磨得她幾近走火入魔,她對江昭的控制欲更強了,開始入侵他周圍的一切,每個和他有聯系的人她都不敢放過。
沒有人懂她的苦楚,即使是她的親弟弟張文斌也只會一味地勸她,但他也不知道其中的真相,任他怎麽勸都勸不進她的心裏。
直到江昭故意考試考砸,将自己流放到平行班,又在張文斌的幫助下在學校邊上租了房,張雪念才終于清醒了一些。
她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勁,但不覺得這是自己的錯,要怪也都該怪江宇寧。
盡管如此,她還是同意讓江昭一個人住,平時她除了布置任務外也很少能盯着江昭學習,大部分時候江昭都是一人待家裏,現在住在學校邊上還能方便不少。
她也有意減少對江昭的管制,逼着自己不要太關注江昭的校園生活,也不要太在意江昭身邊的同學除了成績以外的東西。
但想法本身就是虛幻的,沒有實體,抓不住,一旦有了念頭就沒法随意丢掉。
她知道男生比女生更好成為朋友,尤其是同桌,也知道這個年紀的孩子不在意肢體上的接觸,就愛貼着擠着一起走,但在看見江昭和那個孩子一起走近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會多疑。
上次也是這個孩子,江昭和他一起的時候,臉上會無意識地帶着一點笑,別人看不出來,但張雪念一眼就能看破。
她只能不斷勸慰自己,是主觀意識造成的幹擾,江昭是正常人,和那個孩子也只是關系很好的朋友而已。
張雪念拿來菜單,點了幾道家常菜,沒過多久老板就端了上來。
不上學的時間這邊人就少,即使是飯點餐館裏也沒幾個人。張雪念和江昭坐的位置靠窗,陽光灑進來暖洋洋的,兩人間難得有一絲溫馨的氛圍。
“味道怎麽樣?”張雪念看着江昭埋頭吃,自己半天才拿起筷子,夾了菜送到江昭碗裏,“這個肉應該還不錯,你嘗嘗,好不好吃?”
“嗯。”江昭将肉塞進嘴裏,然後擡起頭問,“你要跟我說什麽事?”
“急什麽,先吃飯。”張雪念說,“沒什麽重要的,今天難得有空,就來看看你,順便說說月考的事。”
江昭一頓,道:“我月考沒問題。”
“知道,還是第一。”張雪念說着笑起來,“說明你的努力沒有白費,不過這次挺險的吧?有個和你分數一樣的。”
江昭似乎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平淡地“嗯”了一聲。
“就是剛剛和你一起的那個吧,叫簡耀?”張雪念說,“我記得他之前成績不太好,怎麽突然進步這麽大?是不是你教他學習了?”
“……沒。”江昭朝碗裏夾菜,冷漠地說,“和我沒關系。”
“怎麽會沒關系,我看你們倆關系挺好的。”張雪念始終帶着笑,看上去心情不錯,說話也難得沒那麽嚴肅,“媽媽說過,不反對你交朋友,只是希望你交對自己有利的朋友,簡耀就挺好的,有個實力相當的朋友一起學習也更有幹勁,有機會帶他來家裏玩,我給你們做飯。”
江昭邊吃飯邊老老實實聽着,等她說完才敷衍地應了一聲。
張雪念的話太具有迷惑性,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以為即使告訴張雪念真相也會被理解。
但他很快就逼自己清醒過來,告誡自己這很可能是張雪念對他的試探。
沒過多久,他又聽到張雪念說:“簡耀是想去實驗班吧?他這成績分班考試肯定穩了。”
江昭:“嗯。”
“那你呢?”張雪念問,“還是決定留在平行班?”
江昭又不說話了。
良久,他才道了句:“我考回去。”
江昭收斂了一些防備的尖刺,不再像以前那樣對張雪念拒之千裏,但原因應該并不像張雪念想的那樣。
好在張雪念沒多問什麽,一頓飯難得吃的平和,張雪念一直給江昭夾菜,自己反倒沒吃多少,吃完後她想帶江昭去張文斌那邊坐會兒,江昭扯了個作業沒寫完的理由拒絕了,張雪念便和江昭道了別,自己去了張文斌那兒。
江昭趕回小破屋,卻沒找到簡耀的人影,這也在他意料之中,他拿出手機給簡耀撥了語音電話過去。
那頭很快接起電話:“喂?你結束了?”
“嗯。”江昭聽着那頭嘈雜的聲音,“你在哪?”
“網吧。”簡耀說完壓了壓聲音道,“我玩會兒再回。”
簡耀直到太陽落山才回了家。
他手裏拎着兩份飯,回來後就喊江昭過來一起吃。
“本來周宣怡說一起在外面吃的,我沒去,今天折騰了一天,作業都沒寫完。”簡耀說完又問,“你寫完沒?”
“先寫了別的。”江昭說。
簡耀“噢”了一聲,然後笑了笑:“那等會兒吃完一起寫。”
兩人低頭吃着飯,江昭沒說張雪念的事,倒是簡耀主動問道:“你媽找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江昭說,“就是考試方面的事。”
“噢。”簡耀說,“那她應該知道我月考跟你并列第一吧?她說我了麽?”
“說了。”江昭頓了頓,“說你挺好的,有機會來我家吃飯。”
簡耀一怔,随即笑起來:“那我考慮考慮。”
簡耀說完又繼續埋頭吃飯了,江昭盯着他看了會兒,也低下頭。
江昭心裏清楚,朋友和情侶是完全不一樣的,張雪念本就敏感多疑,要真帶簡耀去見她,不出幾次就得露餡。
玩笑話到此為止,兩人又一次陷入沉默,江昭覺得心裏有點堵,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這樣的沉默越來越頻繁了,而他們對于未來甚至還只是猜想階段,沒到面臨的時候。
就好像有把刀一直懸在脖子上方,你不知道懸着它的繩子什麽時候會斷掉,但是知道它一定會斷,而現在沒有任何物品護着脖子,于是每時每刻都要為此擔憂。
就在江昭以為這個話題會再次以沉默結束的時候,簡耀忽然開了口。
“你想過考什麽大學嗎?”
江昭沒想到這話會從簡耀口中問出來,一時沒反應過來。
簡耀戳了兩下飯,繼續道:“我今天在網吧查了下學校,發現好學校還挺多的,排名靠前的那幾所大學都離我們這兒挺遠……”
“A大。”江昭垂着眸子,“我媽要我考A大。”
簡耀問:“那你自己呢?”
“我也想。”江昭如實回答。
A大是國內最好的大學,張雪念一直希望江昭能去,A市離C市也足夠遠,所以江昭也一直以A大為目标。
他在C市沒有什麽特別留念的東西,無所謂遠不遠,甚至更希望去遠一點,但簡耀和他不一樣。
簡耀的奶奶經不起折騰,以前他因為黎嬌有過走遠的想法,現在黎嬌走了,他總不能放着奶奶不管。
“那就去A大。”簡耀說,“A大我也查了,挺牛逼的,不過我們肯定考得上,到時候我就報他們那的數學系,學成以後搞科研去,當個老師也行。”
江昭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似不确定地問:“你也考A大麽?”
“考呗,我又無所謂,你去哪我就去哪。”簡耀仍低着頭戳着飯,緩緩将計劃說出來,“等期末考完,我們就能一起去一班,後面一年半時間過得很快的,到高考也不過眨眼間的事兒,等高考結束,我們可以早點去A市待着,不知道A大宿舍能不能選室友,要是不行我們還能租房住,反正我有錢。”
“你媽那邊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她現在對我印象不還挺好麽,等以後我更牛逼了,她肯定對我印象更好,說不定就接受了呢?”簡耀說,“反正先躲着她點,大學有四年呢,後面還得讀研讀博,她總不能逼着你結婚,等以後你三十四十了,她還能管着你不成?不接受也得接受了。”
簡耀一口氣說完,半天沒得到回應,又擡頭看向江昭。
江昭也看着他,不知在想些什麽,簡耀和他對視了一會兒,後知後覺地有些尴尬,別扭地問:“你這什麽眼神?我現在可是很認真的,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說話。”
江昭沒在意這人的別扭勁,盯得他準備再說點什麽緩解尴尬,才輕輕笑了一聲,朝他伸出手。
江昭手輕輕攢成拳,露出小拇指,随意地彎曲着指着簡耀。
簡耀沒懂,問他:“幹嘛?”
“拉鈎。”江昭說。
“……”簡耀卡了半天才明白過來,笑出聲,“你幼不幼稚?”
江昭不說話,緩緩将手收回去,又很快被簡耀抓住手腕。
簡耀将自己的右手也送上去,彎起小拇指勾住江昭的。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簡耀念完想了想,繼續道,“我們以後要一直在一起。”
說完他又扒拉出江昭的大拇指,同時翹起自己的,對上去摁了個章。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閱讀,感謝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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