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周景辭正躺在辦公室的皮沙發上小憩,昨晚他徹夜未眠,閉上眼睛就是魏骁聲音在自己耳邊回旋,可等他睜開眼睛,偌大的別墅裏,卻只剩下他一個人。
這兩年年歲漸長,周景辭的失眠愈發嚴重起來。以前魏骁在他身邊時,還可以安然入睡,現在魏骁下落不明、生死未蔔,他又如何安心呢。
他想,若是真有神明,若是上天垂憐,就讓他再見他的魏骁一面吧,哪怕就一面。
周景辭一輩子循規蹈矩,當初與魏骁情投意合、恩恩愛愛時,尚且沒勇氣公開戀情,一來是為了易購,二來是迫于父母的壓力。魏骁生性桀骜不拘,幾次因為自己藏着掖着的事情與自己置氣,可魏骁敬他愛他,再多的不滿,都舍不得氣他太久。
說來可笑,如今魏骁已經離開了,自己才上趕着當着全國人民的面兒公開,若是魏骁能看着,也不知作何感想。
會開心吧,哪怕魏骁氣惱自己,也是會開心的吧。
周景辭思緒斷斷續續的,連辦公室裏的電話響了都沒起身去聽,他想,若是魏骁死了,他也決計活不長了。他與魏骁在一起的日子,早已超過了人生的一半歲月,魏骁就是他的半條命。
正當他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時候,外面傳來了敲門聲,“哥哥!哥哥你快開門。”
周景辭聽出門外是魏昭的聲音,一個激靈坐了起來。他連忙掙紮着起身,打開門的剎那,整個人都呆住了。
他心心念念的愛人,他惦念了兩個月的魏骁,正原原本本的站在自己面前,而魏骁的身後,還跟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小男生,正偷偷地往自己辦公室裏打量。
周景辭心中閃過幾絲不安,可他顧不上其他,身子控制不住地發抖,朝魏骁走了兩步。許是他的表情太急切,眼前的魏骁竟往後退了幾步,眼神中,滿是不解和疏離。
只是一個剎那,周景辭就察覺出了愛人身上的不對勁兒。魏骁的穿着打扮、神态表情,統統是全然陌生的樣子,這不是他熟悉的魏骁。
周景辭睜大了眼睛,定定地看着眼前消失兩個多月的戀人,連嘴唇都打着顫。他與魏骁同床共枕二十年,就算離了心,有了許多隔閡,可扪心自問,他仍是了解魏骁、懂得魏骁的,可如今眼前這個人,真的是他認識了那麽多年的那個枕邊人麽?
魏骁被他看得渾身發毛,皺了一下眉頭,拽了拽自己的襯衣扣子,不耐煩地看了一眼把自己帶來的魏昭。
周景辭不懂,這兩個月究竟發生了什麽,才将自己相識多年,刻進骨肉裏的男人徹底變了模樣?他的魏骁怎麽會穿着破舊而不合身的襯衣,滿臉不在乎,神情飄忽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魏骁怎麽會全然像看待一個陌生人那樣的看着自己?他的魏骁又怎麽會對自己做出那樣不耐煩的表情?
哪怕魏骁不想要自己了,哪怕魏骁不愛了,可他們倒底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年。他寧願魏骁沖上來罵自己一頓,甚至打自己幾拳,都全然無法接受魏骁這樣冷漠而陌生的望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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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他的魏骁,不是。
周景辭緩了緩神,問魏昭,“昭昭,這是怎麽回事?”
魏昭朱唇微啓,眉頭皺得緊緊的,她先是深深嘆了口氣,然後讓魏骁和吳翼進去,随手關上了周景辭辦公室的門,這才小聲說,“哥哥,我哥他……失憶了。”
周景辭踉跄了一下,卻還勉強在外人面前維持體面,他笑得很難看,“怎麽會,怎麽會失憶?”
魏昭絞着手,“你,你讓我哥自己說吧。”
周景辭盯着眼前陌生的魏骁,眼眶裏盛滿了淚,卻不想示弱,只得用力撐着自己發酸的眼眶。
魏骁心中煩躁,他沒想過剛一見到認識的人,竟會是這種情形,他更不知道自己與面前這人究竟是什麽關系。
也是曾經的小情人麽?
魏骁聳聳肩,表情不甚嚴肅,他随手将自己做好的外賣往周景辭面前一伸,“你還吃麽?”
周景辭沒想過魏骁對自己說的第一句話會是這個,他愣了幾秒鐘,才慌慌張張地伸出手,接過魏昭替他買來的外賣,匆匆放在桌子上,連指尖都是抖的。
周景辭的心髒狠狠地在胸腔裏收縮着,他忍不住掏出根煙來,點燃之後夾在手中,卻沒吸,只是任由它燃着,“能告訴我是怎麽回事麽?”他拼命保全自己在外人面前的顏面,亦是拼命撐起自己微弱的信念。
魏骁不甚在意,“我從山頂上掉下去了,被他爺爺救了,醒來後就發現自己在他家躺着,什麽都不記得。”說着,魏骁擡了擡下巴,看了眼自個兒現在的小情人。
周景辭匆匆看了吳翼一眼,心中浮動着的不安更甚,他舔了舔自己幹燥的嘴唇,“謝謝你,謝謝你收留他。我會答謝你的。”
吳翼卻後退了兩步,一副快哭的表情,他別過臉去,不想看周景辭在自己面前上演這出苦情戲。
他認得出,這人分明就是那張照片中的另一個男主角啊。
眼前這個男人穿着那麽合身而高檔的西裝,連襯衣都沒有一絲褶皺,雖已不再年輕,臉龐卻清秀柔和,高挺的鼻梁上,還架着副金絲眼鏡,一副精英的派頭。他坐在明亮而寬敞的辦公室裏,渾身散發着高貴而精致的氣息,與自己,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吳翼下意識地往阿周身後躲,藏拙似得不想讓人看到自己一身粗糙劣質的衣服。
周景辭卻沒讓他如願,他大步朝吳翼走來,握住他的手,認真地說,“謝謝你和你爺爺收留了我的戀人,謝謝,真的謝謝。”說着,這個精致而高貴的男人竟朝自己鞠了一躬,神情嚴肅而鄭重。
吳翼卻像是被周景辭手中的溫度燙傷了一般,一下子抽出自己的雙手。
他們是戀人,他們真的是戀人。原來,那些個美好的時光,那些日日夜夜裏共同顫抖的片刻,都是他偷來的。
吳翼忍不住偷偷地打量着周景辭,一時間,所有的不甘與自卑共同織成一張密密的網,将他牢牢困住。他們是戀人,那自己與阿周呢?他們又算什麽?這些日子以來的甜蜜,究竟又算什麽?
他揚起頭,像是突然舉起旗幟,又像是在心間鳴起了戰鼓,他笑得天真可愛,眼睛裏卻流露出欲說還休的暧昧,“不用謝,周哥他對我很好,這些都是我應該做的。”
周景辭愣了幾秒鐘,他勉強笑了一下,看向吳翼的眼神有些可悲,聲音輕輕柔柔的,像是四月裏的風,落在耳邊熨帖極了,“怎麽能不謝呢,他是我的命啊。”
魏昭皺了皺眉頭,将魏骁往自己身邊扯了扯,讓自個兒傻兮兮的親哥與吳翼分開,然後一字一句地說,“小朋友,我哥他姓魏,姓周的是我哥的愛人。”
吳翼剛剛燃起的戰意瞬間就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澆滅了,他瞪大了自己一雙圓圓的鹿眼,盯着魏骁,明知道魏骁什麽都不記得了,卻偏偏委屈得要命,聲音裏帶着哭腔,“你姓魏?”
魏骁沒想到事情會發展成這樣,一面是自稱自己愛人的男人滿眼藏不住的深情與眷戀,一面是小情人苦大仇深的盯着自己,他舍不得濃情蜜意的小情人難過,可那男人的話又不像作僞,更何況,魏昭剛剛在路上就給他看了好些他們三個人在家裏的合照。手心手背都是肉,魏骁真是左右為難。
魏骁看了眼周景辭,又瞅了眼吳翼,索性破罐子破摔,沖吳翼說,“我不知道自己到底姓什麽,你問她,她不是我妹妹麽。”說着,他指了指魏昭。
這場戰争還未曾開始,就已經偃旗息鼓。吳翼垂下頭去,淚水“簌簌”地往下掉,肩頭亦顫抖着,不過一會兒,竟變成嚎啕大哭。魏骁驀地心軟了幾分,他走到吳翼跟前,伸手擦了擦他臉上的眼淚,強迫自己耐下心來,仔細哄道,“小翼,我不是故意瞞你的,我真的不記得了。別哭了好麽?”
周景辭何等聰慧,不需太多言語,就猜透了故事的經過。
這些日子以來,所有最壞的、最痛的結局他都想過了,本以為這顆心早已飽經蹂躏摧殘結出了厚厚的繭,可他萬般設想,終沒想過有朝一日等待自己的會是這樣的故事。他只覺得天旋地轉,一個由魏骁用了二十幾年時光親手填滿的世界正在周景辭的心中一寸寸的崩塌開來,溫馨祥和的牆衣一下,剝離出殘忍的血腥與肅殺的寒意。
魏昭看魏骁與吳翼這副暧昧不清的樣子就來氣,她從魏骁身後喊道,“哥!你這是幹什麽呢?”
魏骁本就煩躁不堪,聽魏昭在自己耳邊聒噪,一下子就拉下了臉,他回過頭,冷冷地看了自己妹妹一眼。魏昭被他這個眼神吓得一顫,下一秒,就揮拳上去,“你想幹什麽?你還想打我麽?我是你親妹妹!”
魏骁被她一吼,臉色更難看了,周景辭只覺得腦殼疼,在魏骁發作前輕輕拉住他的手,溫聲說,“我們先回家好不好?回我們的家。”
魏骁的眼神在周景辭與吳翼間輾轉。他是個成年人,墜崖讓他失去記憶,卻沒讓他丢掉理智,這男人雖然年紀比吳翼大,又是自己最讨厭的那類正經人,可最起碼他有錢啊。于是,只是幾個瞬間,魏骁就做出了自己的決定,他歪了歪嘴角,朝周景辭一笑,“好啊,我跟你回家。”
吳翼又掉下了一串兒眼淚,拽着魏骁的衣角,卻連要叫魏骁什麽稱呼都不知道。
魏骁又皺了皺眉頭,看了吳翼一眼,眼神比起之前卻明顯冷淡了許多。可到底一日夫妻百日恩,魏骁心裏還是有幾分不舍的,他摸摸吳翼的臉蛋兒,随口哄着,“乖,等着我。”
周景辭心如刀絞,像是割開了無數傷口,而那遍布的傷口又被自己最愛的人盡數撕裂。他深吸了一口氣,問吳翼,“你和魏骁是住那家飯店的宿舍麽?我先給你另找個地方住好麽?其他的……其他的我之後會聯系你。”說着,周景辭從桌子上拿了張名片,放進吳翼手裏。
吳翼撇了撇嘴,到底沒把拒絕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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