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夏風習習,花園裏的知了叫了一整晚。
周景辭躺在床上,仿佛被人一刀劈成了兩半,一半是天堂,一半是煉獄。
周景辭知道,魏骁向來都很清楚如何傷害他、如何刺痛他。
他的腦子亦昏昏沉沉的,明明心中酸澀發堵,明明一腔的羞愧與難堪難以纾解,意識卻彙聚不到一起,不過幾分鐘的工夫,就昏睡過去。
魏骁心中卻順暢了不少。
他本想一走了之,卻忽地看到了周景辭身上模模糊糊的一片血色。
身體的本能終是戰勝了憤怒,他心中頓頓地疼着,忍不住将眼前的人細細看了一番,血依舊是往外洇着,就連床單,都印上了一灘紅色。
魏骁未加思量,便起身去浴室放水,随後将周景辭放進浴缸裏,仔細将留在他洗幹淨,才将人抱回了二樓主卧。
做完這些後,他還特地倒了杯淡鹽水端上二樓,放在了周景辭的床頭櫃上。
魏骁本不願再面對周景辭這張臉,卻無論如何都不忍心讓他一個人度過這漫漫長夜。于是搬了個椅子,放在床邊,就着月光,細細注視着他的睡顏。
魏骁此時心情慢慢平複下來,理智也漸漸回籠。
周景辭對他的感情他并非全然看不到,只是他實在無法接受周景辭以往的做派與此時的欺瞞。
他也曾想過與周景辭好好過日子,忘記青芒村的那段插曲,不再去想與吳翼的那點兒露水情緣,可正當他準備接受周景辭的時候,往日的真相卻只給予他無限的失望。
他想過周景辭存有私心,卻沒想到他竟自私自利到這等境地,更沒想到這個表面儒雅正派的男人竟然連身體和愛情都可以拿來利用。
魏骁自诩薄情寡義,卻沒想到周景辭所謂的深情厚誼只不過是個圈套。
這一夜周景辭睡得不算安穩,後半夜還發起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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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骁心有不忍,喚他起來喝了兩次退燒藥,又為他添了床被子。
早晨,周景辭醒來時,魏骁正歪在椅子上呵睡。
他渾身酸痛,嗓子也幹癢地說不出話來,身上時時傳來撕裂般的疼痛。
他沒打攪魏骁的好夢,心中一片凄凄悲悲,掙紮着起了床。
洗漱後,他一個人坐在花園裏,神色中,盡是迷茫。
以往的日子裏,周景辭總覺得自己是全世界最了解魏骁這個人的,了解他的野心,明白他的驕傲,更知曉他的溫柔。
可經歷了魏骁的這番失憶後,周景辭卻漸漸不那麽覺得了。
魏骁從來都是殘忍而冷酷的,在過去的漫長歲月裏,他只是為了迎合周景辭,刻意的收斂了自己的品行。他更不是個溫柔之人,暴戾恣睢才是刻進了他骨子裏的名片。魏骁往日表現出的那些缱绻柔情,一半是源自周景辭的“馴養”,一半則是刻意戴上的面具。
這個殘忍冷漠的魏骁從來不曾改變過,他只是被藏了起來。現下,魏骁終于揭開了自己的面具,露出了自己的獠牙。周景辭默默地想着,自己竟一直看錯了他。
周景辭百轉回腸。理性上,他已經看透了魏骁這個人,感情上卻仍是放不下。放不下過去的那些快活與幸福,更忘不掉魏骁親手為他編織的整個世界。哪怕這個世界是虛假的,是塗着一層又一層的顏料、包着一張又一張的壁紙的,周景辭卻依然愛着這個世界中的一切。
他愛魏骁。
可魏骁卻不再愛他了。
或者說,那個愛着他的魏骁已經煙消雲散了。
他一時不知該感謝命運的仁慈,還是怨憎它的捉弄。冥冥之中,魏骁跨越了山水回到他身側,可魏骁卻不再是他的魏骁了。
周景辭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又或許這種堅持從一開始就是個錯誤。日子越久,他越是覺得自己可笑。
他在感情中,本來就是個遲緩愚鈍的人,謹小慎微,杯弓蛇影,能與這個陌生的魏骁走到今天,已然耗費了自己所有的心力。
他堅持不下去了。
魏骁是中午醒來的,他一邊耷拉着腦袋坐在沙發上玩switch,一邊時不時地忍不住朝花園裏看。
他沒辦法再愛周景辭了,可仍是心疼着這個男人。
他不知道自己以前究竟能有多麽在乎周景辭,在乎到哪怕被背叛,哪怕失了記憶,哪怕忘了自己的名字,也依然記得他的姓氏。
周景辭回到客廳,魏骁便不敢再玩游戲了,他将switch扣在桌子上,盯着周景辭臉上寡淡的表情,“你……你感覺怎麽樣?還燒麽?”
周景辭緩緩地喘了一會兒氣,徐徐說,“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了。”
他頓了頓,啞着嗓子繼續道,“我會把跟易購相關的東西都講給你聽,等到你能擔當起一千多名員工的職責了,等到你能理智的面對自己的公司了,我會把自己在易購所有的股權都轉讓給你。”
“等到那時,你想跟誰在一起就跟誰在一起吧。”
周景辭一臉落寞地垂下頭去。仿佛單單是說出這席話就用盡了他所有的力氣。他沉默了許久,方輕聲說,“魏骁,我從來沒想過要從你身上得到什麽金錢地位,如果我貪圖這些,當初就不會跟你在一起了。”
說着,周景辭突然笑了一下,目光變得悠長而深邃,聲音亦是溫柔的,像是穿越了多年的時光,隔着慢慢長河,對那個落魄少年講道,“其實我根本不在乎你有沒有錢,不在乎你能不能為我提供優渥的生活……哪怕你每天什麽都不做,哪怕你只是待在家裏呼呼大睡……只要你能每天陪在我身邊,我都願意愛你一輩子。”
“我什麽都可以不要。”
他什麽都可以不要,唯獨只要一個魏骁。
只是這後半句,周景辭再也說不出口了······
想到這裏,周景辭不禁苦笑,他對魏骁何嘗有過什麽私心,若說有私心,也只是希望能與魏骁長長久久、白頭偕老。
魏骁的心跳漏了幾拍,接着泛起綿綿密密的疼痛來。
周景辭口中說得明明正是他心心念念的,金錢地位、自由不羁,可他心中卻沒有一絲一毫的輕松愉快,只覺得心痛如絞。
魏骁盯着周景辭的面容,抵抗着心頭尖銳的痛楚,半天說不出話來。
周景辭的表情卻依然是淡淡地。
他的身體裏仿佛有個深淵,無聲無息地吞噬着他所有的情緒。
說完這些,周景辭便起身離開。
······
小時候,周景辭渴望長大。長大了就可以賺錢了,賺了錢,魏骁就可以離開那個家、活得輕松一點了。
長大後,周景辭渴望成熟。他要做最好的財務總監,他要為魏骁遮擋風雨,為魏骁分憂解難。
後來,他又渴望着與魏骁一同老去,卸掉易購的重擔,再不去想那些利益瓜葛與行業形勢,每天只與他心愛的人窩在床上,做兩個一起曬太陽的老頭。
······
然而,現在的他已經沒什麽渴望了。
眼前這個人殺死了他的魏骁,也澆滅了他的愛情。他做不到同歸于盡,只能放過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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