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魏骁跟着周景辭一同撲在地上,他本已經昏昏沉沉的,經過這麽一下,反而清醒了幾分。
他擡頭看着天邊一抹金黃,心中竟無比寧靜。
他深深嗅了一口周景辭身上的氣息,輕聲呢喃,好似床上的情話,“睡吧,寶貝,好好睡一覺,別再着急了,也別再走了。”
周景辭渾身是傷,又背他走了那麽久的路,一定累壞了吧。魏骁如此想着,滿心柔軟。
他的血液順着後背一滴滴地向下淌着,他似乎能夠感覺到自己的體力和精神都在迅速的流逝,他好想再跟周景辭說說話,好想再親吻他的臉頰。
他甚至覺得,自己這輩子也許就活該栽在這裏了。
能有這種悲觀絕望的想法,就連魏骁自己都有些詫異。或許真得是傷得太重了,他快要堅持不住了。
不過,能死在周景辭身邊,也未嘗不是一個好結局。
周景辭沉沉地睡着,似在做一場并不怎麽愉快的夢,他皺着眉頭,渾身都是血跡,這樣子有些落魄難堪,可魏骁卻打從心眼裏覺得他是世上最好看的玫瑰。
魏骁是個粗人,不懂什麽皮相骨相,高級低級,而他對美所有的感悟,皆是來自于周景辭一個人。
他愛周景辭,所以周景辭就是美的本身。
周景辭的眼睛,鼻子,嘴巴,鎖骨,脊柱,甚至是腳趾,在他心裏,統統是完美的标杆。
他見識過新聞媒體中大肆宣傳的帥哥靓女,酒會上,飯局中,甚至其中不乏有人投懷送抱……
可他們都不是周景辭。
他們誰都走不進魏骁心裏。
在魏骁與周景辭兩個人中,戀舊的又何嘗是周景辭一個。
魏骁是堅硬的,乃至尖銳的,他用一種批判性的眼光審視着自己的生活,甚至是整個世界,他什麽都不服,不服命運,不甘失敗,他活到三十七歲,三十年都在擰巴,都在抗争。
而唯有周景辭,是他全部的柔軟。
他恨不得用自己渾身上下最柔軟的皮肉将周景辭牢牢包裹,還擔心外面的風雨會讓他擔驚受怕。
魏骁想,他當然希望跟周景辭白頭偕老,看着周景辭長出白發與皺紋,看着他變成一個整日縮在沙發上曬太陽的老頭,那時候,周景辭一定是慈祥而溫和的。
他沒想過自己老了的樣子,卻幻想過無數次,周景辭會變成什麽模樣。
而他自己,只管站在周景辭身邊就好了。
他自負了一輩子,此時卻突然沒了氣力,這次,他恐怕真的要離開周景辭了吧。
好在他們分開了,好在,周景辭也習慣了沒他的日子。
魏骁的注意力漸漸集中不起來了,他努力地在腦海中想着周景辭的樣子,想他們熱戀時的點點滴滴,想他們在午後親吻彼此的雙唇,在深夜撫摸彼此的身體……
他們有太多太多美好快樂的回憶,是每每想起,都能在胸腔中冒出幸福的泡泡的回憶。
人生走到現在,魏骁覺得,倒也不算太壞了。
他輕輕舔舐着周景辭的後腦勺,腦海中的一幕幕,終于退了顏色,最後,變成了白茫茫的一片。
他壓在周景辭的背上,意識逐漸消弭,他似乎聽到了周景辭小時候叫他哥哥的聲音,聽到周景辭十八歲生日的那個雪夜,對他笑了一下,說,“好啊,你試試吧。”
破曉的剎那,遠方傳來車聲嗡鳴,進而是由遠及近的腳步聲……
魏骁感覺自己被兩雙有力而強勁的手擡了起來,放在擔架上,接着,耳邊響起焦急的講話聲和嘈雜的腳步聲,還有一陣一陣的警笛……
直到這時,周景辭才猛地醒來,他伸出手沒摸到魏骁,心裏一涼,他猛地吸了一大口氣,捉急忙慌地睜開眼睛,到處去找魏骁的身影,卻只看到警察和穿着白大褂的醫生。
他嗓子喑啞,咳了半天才說出話來,小心翼翼地問道,“魏……魏骁在哪?”
警察把他架起來,指了指救護車,“醫生說,魏先生現在的情況很危險,需要馬上進行手術。”
周景辭身體一顫,連忙磕磕絆絆地走上救護車。
救護車緩緩發動,護士正在魏骁身邊忙忙碌碌,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凝重異常。
據醫生說,這把水果刀深深插進了魏骁的左側背部,刀刃幾乎完全刺進了他的左側胸腔,現在他僅存在一點點模糊的意識,随時有可能出現生命危險。
周景辭睫毛微顫,他看到魏骁趴在床上,雙手無力地垂了下來,露出一張英俊的臉,蒼白而憔悴。
周景辭鼻子酸痛,他蹲下身子,抓住魏骁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臉頰上,口中喃喃叫着他的名字,“魏骁,魏骁,你堅持住,堅持住好不好?”
周景辭哽咽了,他實在太焦急了,他與魏骁在一起了這麽多年,就算曾經想過要放開彼此的手,心底裏卻還是愛着的。
是習慣,也是慣性,是感情,卻不止于愛情。
魏骁的眼睛半眯着,連看周景辭一眼的力氣都沒有了,可他的手卻摸到了一片濕潤,沾濕了他的手指,也打濕了他的心。
他心中傳來一陣陣尖銳的刺痛,這劇痛似是來源于深入心髒的水果刀,卻更像是來源于憐惜。
他不想讓周景辭哭,他永遠舍不得周景辭傷心掉淚。
于是,魏骁勉強笑了一下,用盡全身力氣,輕聲講,“景辭,別哭了好不好?”
周景辭聽了這話,反而哭得更兇了,眼淚像是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砸落下來,啞着嗓子問道,“你疼不疼?”
周景辭的淚燙得魏骁指尖生疼,他有些喘不上氣來,長長呼了口氣,聲音卻溫柔無比,“景辭,哥哥不疼,哥哥只疼你啊。”
周景辭覺得自己的心髒仿佛都停了幾秒鐘,他愣了一會兒,抹了把眼淚,心中卻坦然了不少,他吸吸鼻子,一板一眼地說,“我不要你疼我,我要你帶我回家。”
魏骁又笑了一下。
他勉力擡起頭來,看了一眼周景辭,卻看到滿臉的淚痕和深深鎖住的眉心。
他突然有些遺憾,他已經許久沒見過周景辭的笑容了。
他好想再看周景辭對自己笑一次啊,好想好想。
可就連這麽一個小小的要求,他都說不出口,他不想讓周景辭為難,也不想平添周景辭的焦慮。
他亦想從周景辭口中得到一個應允,一個承諾,他想回到周景辭身邊,哪怕這個承諾再也無法兌現。
可他卻又不舍得逼迫周景辭太緊。
到最後,他也沒把心底的渴望說出口,只溫柔地望着自己的心上人,說,“景辭,別哭了,哥哥心都要碎了。”
休克前,魏骁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景辭,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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