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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戎先生今天好興致,”王淵聲笑着,打了個哈欠,“抱歉,我一直缺覺——戎先生工作了一天想必也累得很,不回家休息?”

戎其朗面無表情:“我的事怎麽安排,輪不到你來決定。”

王淵聲撇撇嘴:“啊,看來是鬧不愉快了。”

“沒什麽不愉快,”戎其朗挪動了一下右腳,銳利的目光盯着他,“我是來要答案的。現在,你還要同我做交易嗎?”

王淵聲的視線只在戎其朗的右腳上輕巧地落了一下就收了回來,眼底是了然,卻傷腦筋地皺着眉笑笑:“戎先生,暴力可不是解決問題的好手段。你不是個熱愛暴力的人。”

戎其朗的神情端凝如水,并不為所動:“必要時候我不介意使用一下。所以,打算主動說了嗎?”

這次他的手沒被綁,王淵聲将身體稍稍一撐,使得後背更好的靠在椅背上。

“他自己捅的,也怪我大意,二樓的銳器沒全收起來,”王淵聲舔舔嘴唇,笑意又不合時宜出現了——他從前也總是笑臉迎人,只令人覺得無害、可親,絕無這樣近乎幸災樂禍的笑臉,“葉野霆用尖頭剪刀,紮進一個絕妙的位置,”他拿手在右髋骨到肚臍之間劃了一條線,“這片兒,他很懂,只是想流點血逼我送他去醫院,找機會離開這棟房子——我真喜歡他那股得意勁兒……”

戎其朗不得不承認,這确實符合葉野霆的行事作風。

“可惜了……他不夠了解我,”他挑眉,“我大學先上的醫學院。”

戎其朗眉間一緊,別說葉野霆,這連戎其朗一開始都不知道。最早他手中的資料只表明王淵聲有SU的心理學PhD學位,直到他幾個月前對王淵聲深入調查,才知道就讀心理學專業前,王淵聲曾上過兩年醫學院,後來主動申請退學。

“我還是小小地懲罰了他一下,”王淵聲克制又文雅地輕彎嘴角,動動手指,“靈感是不能擱置的——我花了一些時間,用手指将當時的靈感畫了下來,然後給雙手消毒,親自替他縫合。”

戎其朗看着他,雙眸危險地斂了一下,唇線繃得有些緊。

“我對成果還是滿意的,稍稍有些手生,但針腳意料之外的整齊,”王淵聲語氣溫和,認真地詢問,“戎先生覺得那裏恢複得怎麽樣?”

戎其朗沒回答,王淵聲卻明顯感到周遭的氣壓降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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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舉起雙手作投降姿勢,露出忍痛割愛的表情:“好吧,為表歉意,那幅拙作就請戎先生笑納吧,留下也好燒掉也罷,任戎先生處置——事實上你應該已經見過,它就挂在二樓的樓梯口。”

戎其朗隐約記得那幅畫,內容抽象,筆觸奇特。深邃而熱烈的紅與藍,波浪般起伏綿延,水□□融,看似無章而恣意地分布伸展,在黃金分割點處,聚了一星耀目的銀白,宛如天鵝絨上的寶鑽。

戎其朗說:“你說出我想要的,那幅畫我完璧歸趙。”

“戎先生果然大量,”王淵聲揚揚眉,“禮尚往來,我肯定得告訴你點什麽。”

“但是?”戎其朗知道他一定有後話。

“戎先生不妨耐心些,主菜之前,先來點開胃菜吧,”王淵聲微微笑,“我這兒有一些戎先生從前絕不知道的事情,只是需要戎先生抛磚引玉,告訴我你和葉野霆第一次見面的情形。”

“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六年前黎覺的一個派對上,”戎其朗不認為告訴王淵聲這一點有什麽大礙,“我過去找我弟弟。”

“林白鹿一向來被保護得很好,但卻心懷明鏡,事事通透,難得,”王淵聲突然笑着誇贊了一句,話鋒又轉回來,“戎先生碰見葉野霆的時候,可記得什麽值得注意的細節麽?”

“……”

不尋常?整個派對都沸反盈天、喧嚣瘋狂,戎其朗只記得自己反感無比。

男女們個個面上戴着動物面具,僅露出半張面孔,年輕的身體随着震耳欲聾的音樂或是自己的節奏搖擺着,彼此碰撞挨擠,甚至撫摸親吻,大笑聲、大喊聲、尖叫聲不絕于耳。酒液被狂搖之後噴入高空落下來,灑了戎其朗半邊頭發、肩膀。

在場唯有他露着面孔,一身板正的手工西服,身上被酒打濕也仍一張撲克臉,沿着露天泳池撥開人群穿梭着,因為不高興身上幾乎有股可怕的氣息,嗨高了的年輕人無一生懼,甚至嘻嘻哈哈地拉他來玩,許多人的狀态明顯就是用了助興的玩意兒,惹得他臉色更是難看,他甚至看見有人将光明正大擺在精致碟子中的“糖果”丢進酒裏,再一飲而盡。

戎其朗沉着臉,把他們一個個擋開,只管邊往裏走邊搜尋着林白鹿的身影。

一個大象面具的男孩摟着另一個露着大白長腿、青春靓麗的女孩大搖大擺走來,與戎其朗狹路相逢,誇張道:“嘩!這是誰,不守規矩就進來,得罰!”女孩咯咯笑個不停,他大着嗓門兒呼朋引伴,“兄弟們,別愣着呀!”

離得近的有兩個年輕人張牙舞爪撲上來,帶着惡作劇的壞笑:“下去吧——”結果,戎其朗身材強悍,根本紋絲不動。他深深皺着眉,伸出兩臂将兩人一左一右撥開。

然而就在其中一人身後,有兩人正站在泳池邊相談甚歡。方才試圖推戎其朗下水的男孩之一連退幾步,長發的那位絲毫沒有準備就被無辜殃及,一聲沒吭便撞進了泳池裏,濺起大片水花,伏在泳池另一邊遠眺風景的女郎們也驚叫着回頭。

那人對面的短發姑娘一愣,接着就毫無形象地狂笑起來,男孩身形一頓,一臉不知情地往身後看去。而幾個亢奮不已的年輕人自主加入“游戲”,以各異的姿勢高聲歡呼着重重砸入泳池,刻意用人肉深水炸彈制造浪花——戎其朗乍然看清,其中有個剛扔了面具的,就是黎覺。

掉下水的那位剛從水下仰着脖子冒出頭來,咳了一會兒,接着喘定,雙手束着濕發随意一擰,泳池裏口哨和起哄聲早就響成一片。

黎覺的興奮明顯是不正常的,他大笑,随便捧住身邊一個人的腦袋就對嘴響亮地親了一下,完了又要來親被人撞下水的那位,被一巴掌拍在腦門上無情推開,竟也不惱,扭頭鬧別人去了。

無辜受害者推開了撒瘋的黎覺之後,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搖搖頭露出無奈之色,彎着嫣紅嘴唇宛然帶笑,繞開那些嗨翻天的瘋子們,自己劃着水朝岸邊靠近。

那人戴一張斑馬面具,僅憑露出的那半張臉就可知其人容貌之盛。

戎其朗在看見人落水的時候就生出一絲尴尬,畢竟伯仁因我而死,不能無動于衷吧,況且還是個女孩子。

他利落地脫了西裝外套,預備給渾身濕透的女孩兒遮擋身體用,屈了一膝在池邊蹲下來,另一手已然遞了出去。

對方已經離得近了,恰好正将面具推起來,露出了高挺鼻梁和墨色長眉,含笑看了戎其朗一眼,拉住他的手借力。

一聲“不好意思”還沒來得及出口,戎其朗終于得以清晰地看到對方完整樣貌,才遲鈍地意識到,此人胸前平坦不是因為瘦,而是因為性別。

當然,他還是将對方拉上岸,沉聲道:“不好意思了。”

對方卻調笑意味濃郁地看看戎其朗手中的外套,聲線意外磁性:“外套濕了?”

戎其朗一噎,還是順階下了:“酒。”

他定定地看着戎其朗,突然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哦,你不記得我了。”

“恐怕你認錯人。”戎其朗微微斂眸,他确定沒有見過此人。

他笑而不答,只道:“我是葉野霆。”身上濕透的衣衫已被扯下,他随手丢開,光着上半身走了。

也和戎其朗以為的不同,他并非真的很瘦,瘦而不弱才是,不過膚色倒确實白得紮眼。他似乎很受歡迎,走開後許多人都圍過去想同他說話。

“哥?你怎麽來了?”林白鹿的聲音突然傳來,戎其朗扭頭,看着他匆匆走來,面帶詫異地摘掉臉上的企鵝面具。

戎其朗臉一沉,年輕人固然貪玩,但他還是生氣了,壓低了聲音道:“這樣的聚會你也來厮混!”

林白鹿低頭讷讷,小聲道:“黎覺邀了我好幾次,這次直接被硬拉來了……”

戎其朗問:“沾了什麽沒有?”

林白鹿立刻正色保證道:“絕沒有!我發誓!就喝了一杯,自己親手倒的。”

戎其朗臉色這才緩和了些:“那玩夠了沒?”

林白鹿觀察着他大哥的表情,自覺地點點頭:“這樣的派對我也不喜歡,不會來第二次。”戎其朗滿意了,輕按着林白鹿的肩膀帶他離開。

……

從回憶中出來的戎其朗看向王淵聲,陳述道:“……他在那之前就見過我。”

王淵聲輕輕鼓掌:“戎先生自己想到了。”

“什麽意思,”戎其朗原本重心下壓,現在不由将身子直起來一些,“那次見面應該只是巧合。”

王淵聲點頭:“沒錯。但之後種種恐怕就不是了。”

戎其朗冷哂一聲:“別賣關子了,直說吧。”

“他早就見過你了,”王淵聲微微笑,“遠比你記憶裏的要早得多,他也遠比……你所知的更執着。”

……

六歲的葉野霆站在樹蔭下,靜默而專注地看着不遠處,戎其朗正陪着那個找不到爸爸的小男孩坐在卡通長椅上等他哭完。

年輕人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冷淡,但顯然是耐心的,絲毫不因孩童的哭鬧而煩躁。

此刻那個男孩兒一手抹着眼淚,一手死拽着戎其朗的衣角,由嚎啕大哭到抽抽嗒嗒,豁着的嘴漸漸扁了,漲紅的臉也不怎麽紅了。

他哭得可真醜。葉野霆在心裏想。

如果我哭起來也那麽醜,媽媽是不是更不喜歡我了?他繼續想道。

一個和戎其朗長得極為神似的女孩兒帶着一個約莫十歲的男孩子從過山車上下來,小男孩似乎意猶未盡,還想再去玩兒一次,使出吃奶的力氣拖着女孩的手往入口拽,女孩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毫無壓力地拉着撒嬌耍賴的小鬼朝戎其朗走去:“喂,管管這倒黴孩子,都帶他坐了五回了,再下去老娘要吐了!……咦這小孩兒誰啊?”

戎其朗淡淡看了他倆一眼,道:“天若,說話別那麽粗俗。”

戎天若不以為意地揚揚眉,一臉嫌棄地将林白鹿往戎其朗那兒一推:“去去,纏你哥去。”

林白鹿蹭到戎其朗身邊去,看看涕泗縱橫的小男孩,大眼睛望着戎其朗好奇地問:“這個弟弟怎麽啦?”

“跟他爸爸走散了,”戎其朗答說,“走吧,去服務中心。”說着站起身,将小男孩抱到地上,小男孩趕緊攥住他褲管,眼巴巴地瞅着他。

原來他剛剛坐着沒走,是在等他們啊。葉野霆雖然聽不到他們說什麽,但也看明白了。

林白鹿笑眯眯,主動拉住小男孩的手:“來弟弟,我拉着你!咱們帶你去找爸爸,啊。”

那小男孩轉頭看向他,有點愣愣地點點頭。于是兩個小鬼跟着哥哥姐姐準備去服務中心。

戎天若把這幕看在眼裏,忍俊不禁:“這小子。”

林白鹿賣了乖,讨好地問戎其朗:“哥,一會兒你陪我再坐一次過山車呗?”

戎其朗垂頭看了看他:“可以。”

林白鹿高興極了。

四人離葉野霆越來越近了,葉野霆仍目不轉睛地看着,他抿了抿嘴唇,然後邁出了腳步。

戎天若先注意到了葉野霆的靠近,但沒有過多在意,只當是個路過的漂亮孩子,腳步未停,卻見葉野霆徑直走向戎其朗,眼神隐隐殷切,仰頭說:“我……”

“小霆?怎麽跑到這兒來了。”這時走來一名脖子上系着絲巾的女人,容貌不多出衆,氣質卻絕佳,穿着也很有品味,只是她的聲音……顯然那是聲帶受損後留下了不可逆的影響,令人惋惜。

她的表情語氣既不嗔怪也毫無走丢了孩子的焦急,正是葉野霆的母親夏夜。

戎其朗方才沒有留意到葉野霆想同他說話,此時也只是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一臂開外站着的這個孩子,葉野霆只來得及與他短暫地對上了目光,戎其朗就已經收回了視線,四個人走了過去。

倒是戎天若在當時,多看了一眼這對母子,但接着也就将頭轉了回去。

我還沒說完呢……我的媽媽不見了,你能不能幫幫我?葉野霆悵然若失地看着戎其朗的背影,夏夜走近了。

“媽媽在跟你說話呢。”她說,聲音嘶啞如粗砂紙。

真是不走運,他心裏想。

“小霆?”夏夜已經走到跟前,葉野霆輕車熟路,乖乖地垂頭認錯:“對不起,媽媽,我走開了。”

夏夜細細地端詳了他幾眼,将一盒冰淇淋遞給他:“甜筒化了手會髒,還是吃這個吧。”然後她伸手,動作優雅地替葉野霆整了整衣服,重新蓋住他後領處露出了一角的瘀傷,并輕柔地将衣褶撫平。

葉野霆接過并非是他想要的甜筒冰淇淋,沒有流露出一絲不喜歡,挖了一勺放進嘴裏,露出笑臉,對着母親甜甜道:“謝謝媽媽,媽媽最好了。”

夏夜居高臨下地觀察着他的每一個細微反應,眼匝肌肉微不可見地抽搐了一下,表情似乎陰沉了下來:“……不要假笑。”這幾個字幾乎是從齒間擠出來的。

葉野霆心裏“咯噔”一下,仿佛肉體上在剎那間就已經感到了痛,他睜大眼睛,努力表現得真誠,小聲而委屈地說:“媽媽,我沒有。”

夏夜姿态得體地蹲下來,右手放在葉野霆肩上,輕聲細語一字字說:“不要違心地說些甜言蜜語來哄我……像你爸爸一樣!你這個小騙子!”語氣森冷。

葉野霆條件反射地瑟縮了一下,不想讓肩膀待在夏夜纖細柔美的指掌之下。

夏夜笑了笑,已然收斂了自己的失态,不知是以諷刺還是別的什麽心态溫聲道:“好吧,既然你要裝作喜歡的樣子,那就好好的裝到底,好嗎?吃完了,媽媽再給你買。”她擡起右手,摸摸葉野霆的臉頰。

葉野霆不知該說些什麽才不錯,只好垂眸藏起眼中的無策,點點頭。

夏夜又摸摸他的頭發,誇贊道:“乖孩子。”終于站起了身。

關于那天,葉野霆一直深深記得兩件事。

一件是他吃了太多冰,以至于吃壞了肚子。

另一件,是那個人的雙眼——只那一個輕輕掃過他身上的漫不經心的眼神,葉野霆就在心底将那雙沉靜的眼記了許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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