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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其實昨夜葉野霆也幾乎沒睡着。

他與戎其朗都怕弄醒了對方，兩個人都小心翼翼不敢輕易動彈，徹夜如此。

葉野霆最初只是想着那兩個問題，想着想着思緒又飄到戎天若身上去，想到她那句神秘的“難道你就不好奇……”

戎其朗主動告訴過他的事情很有限——但一方面也有葉野霆沒有太強烈的欲望想要了解的緣故，他不問，戎其朗通常不會主動說。

葉野霆剛蘇醒恢複意識的時候，戎其朗簡單地陳述過他們認識了七年，在一起則有五年多，他們相差十二歲，一個從事商業一個從事音樂行業。後來又提及了兩人各自的親人，葉野霆才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在了，戎其朗也是；不同的是戎其朗還有其他親人在世，也曾有過家庭。

戎其朗提到他過去從事音樂行業時只是一句帶過，葉野霆還想多知道一些，笑問具體自己是做什麽的，戎其朗眼神沉靜地看着他淡淡道：“那個行業太複雜，現在你要好好休養，少了那些紛擾也好，如果能元氣和記憶都恢複了，我們再來讨論你是否要回去吧。”

葉野霆覺得戎其朗說得不無道理，連專業技能都喪失了，那麽回去也是個廢物，再加上他沒由來地覺得戎其朗很可靠，于是贊同地點了點頭。

除了戎其朗，葉野霆不知道誰對他了解最多。

他曾一度迷茫，找回記憶是否真的對他那麽重要。

可是他的直覺阻止他，他無法對戎其朗說：“把我的過去都告訴我。”

戎其朗對往昔的諱莫如深他不是沒有察覺，只是他不願深究那份耿耿于懷——他隐約能猜測到問題可能出在自己。如果不愉快，那就讓不愉快留在過去，不要毀了當下的融洽。

戎其朗感覺到懷裏的人輕微的動作，幅度很克制——葉野霆似乎是想動一動，但他立刻停止了這個舉動。

一股陌生感油然而生——

他以前只會手腳并用，樹袋熊似的挂在我身上，霸道得要死，戎其朗想，而不是像現在這樣，連動都不敢動；如果是背對我，以往我的手臂要是只像這樣松松地攬住他，他會直接抓過我手臂，圈在自己腰上，背脊一定貼住我胸膛——

以前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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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葉野霆之間沒有什麽打不完的電話，沒有時不時的查崗，甚至彼此間的簡短留言都不多，更沒有過所謂的如膠似漆的階段。那時他們倆都忙，聚少離多，這是原因之一，另一個原因還是性格使然。

但葉野霆與他獨處時就會粘人許多，但他喜歡那種依賴，讓他的心也一片柔軟；尤其是同眠時，葉野霆鐘愛以“親密無間、不分你我”的距離入睡，雖然熟睡之後自然無法維持，戎其朗也會需要更多時間入眠，戎其朗仍願意寵着他滿足他。

戎其朗這樣想着，有些黯然。

但他沒有動。

不知過了多久，他渾渾噩噩地睡着了。

戎其朗做了一個夢，一個極其真實卻又怪異違和的夢。

夢裏他和黎覺兩人分坐兩張沙發上，少有的平心靜氣，黎覺在向他剖白，正提到成覽無。

“姐夫曾經同我談過，他說他知道我是怎麽想的，”黎覺的眼底一片冷然，看着戎其朗慢慢道，“我這麽多年潛移默化，不過就是想把阿野變得性格瘋狂又惡劣，直到除我以外沒有其他任何人能承受得了，就能有恃無恐地獨占他。”

夢中自己沉默着，不發一言。

“我當時笑着認了，‘是，姐夫你說的沒錯，那又怎樣？’姐夫說，‘你以為你自私的做法奏效了，可你一直沒明白到底是誰改造了誰，你真以為葉野霆在你掌控之中嗎？你以為你是那座回望他的深淵，可實際上他才是。’”黎覺自嘲一笑，“我當時覺得姐夫不是想多了就是故意吓我，但還是裝出操控全盤的自信嘴硬道‘我樂意’，姐夫最後說：‘我言盡于此，你好自為之。’”

他停頓一下，擡起眼盯着戎其朗，嘴角帶着一點惡意的弧度：“戎其朗，現在你也站在深淵前……感覺如何？”

——這真的是黎覺嗎？這般深沉模樣，這樣誅心的話。

戎其朗本以為談話的地點是在自家，卻倏然間發現周遭場景有了改變，這是一個僅有沙發、地毯、茶幾以及燈的空蕩房間，門虛掩着，日光從門縫透進來。

然後葉野霆出現在門口，半探着身子，扶着門露出笑臉：“你們聊完了沒？就等你們了。”

黎覺笑答：“來了。”便顧自站起身先推門走了出去。

葉野霆笑得深一些，目光又越過黎覺落到戎其朗身上，催促道：“快啊。”先扭頭走了。

戎其朗滿心疑惑地跨出門，入目一片令人身心放松的綠色，人們圍着餐桌正在聚餐，歡聲笑語——

是戎家花園的草坪。

他回頭去看，卻訝然發現身後的門裏站着一個與他極為相似的男人，正叼着雪茄笑睇他。

“爸……”戎其朗錯愕地脫口低呼。

男人的眼睛很深邃，笑紋卻讓這雙眼柔和了。他夾下雪茄，對戎其朗做了個趕他走的手勢，朝遠處揚揚下巴。

戎其朗下意識看過去。

葉野霆站在桌邊向他招手，讓他快過來，桌上其餘好幾人也笑着看向他。

戎其朗再去看父親，可那兒已經什麽都沒有了，煙消雲散。他遲疑地邁開腳步向餐桌走過去，在桌子的一端上坐下了。

桌上除了葉野霆和黎覺，還有很多人：戎天若、衛昴、莫倦航、賀蔚琳、戎潛、梅嫣、大衛、伊娃、巴頓、林長風、林白鹿、盧嬰，甚至成覽無一家和王淵聲。

每個人都笑吟吟地望着他，像是在等他開口發言。

戎其朗連自己都沒察覺地皺起了眉，葉野霆伸過手來握住他的，黑白分明的雙眸笑意輕漾，柔聲問他：“大家都在這裏陪着你，高興嗎？”他的手冷似堅冰，寒意徹骨。

戎其朗一下跌入無法抗争的失重感裏。

……

葉野霆因為昨夜失眠，醒來的時候比往常晚許多，他完全不知道戎其朗是何時走的。

他洗漱完畢，走出房間下樓，巴頓已經在等他。

“日安，葉先生，”巴頓的聲線總是這樣四平八穩，“現在用早午餐嗎？”

“這麽晚了……”葉野霆微愕，旋即點點頭，“好啊。”

等他用完餐，站在一旁的巴頓才說：“葉先生，有件事——黎覺先生大約一個小時二十分鐘前前來拜訪，我詢問了先生是否請黎先生進來，先生說，讓我請您自己決定——所以，您要請黎先生進來麽？”

葉野霆真的驚訝了，心道我下樓已經近半小時，你現在才說？

不過轉念一想，立刻就能想通。

他并沒做什麽錯事，但已經感到一股沒由來的心虛。

“你确定……他還等着？”葉野霆問巴頓。

“确定。黎先生的車子就停在前庭裏，他正坐在車裏。”

葉野霆直截了當道：“不見。”想了想又補充道，“客氣點請他回去吧。”

巴頓點頭，轉身去傳話了。

引擎聲響起，從前庭轉了半圈，一路飄遠了。

然後葉野霆看着巴特回到了房子裏重新關上門，他無聲而深長地吐息了一次。

戎其朗晚上并沒有回來瑙林，而是回了大宅。

戎其朗畢竟有個兒子要關顧，葉野霆很理解，分給他的關注和精力已經太多了。戎天若之前說戎潛對他苦大仇深，想來也是很正常的。

戎其朗對孩子獨立、尤其是心理獨立的年齡有着有別于常人的概念。

源于他和戎天若從未享受過母愛，又在才知事時就失去了父親，也源于他早年冷僻又不願虧欠別人的性格，許多事都早已一力承當，心理上更是堅強至極。

十一歲的男孩子在戎其朗看來，已經不應該依戀翼護、還同父母撒嬌賣癡了。

更何況葉野霆現在的情況，他難免牽挂。以往，陪着戎潛的時間更多，或者就是忙于工作，反而葉野霆和他都是擠時間見面。但這幾個月來，确實大半的心都在葉野霆身上了。

這天戎其朗提前打電話說回家來，戎潛心裏是很高興的，一直等着爸爸回來再吃晚飯，臉上卻看起來平靜。

父子倆用過晚餐，戎其朗詢問戎潛的學業，戎潛也條理清晰地一一應答，戎其朗是滿意的。得了父親的肯定，戎潛也露出笑臉，心中想的是，倒也沒白幫黎覺一把。

遲一些的時候，戎其朗想了想，還是給葉野霆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他喚了一聲：“小霆。”卻沒有下半句。

葉野霆問他：“怎麽了？”

戎其朗這才發覺自己居然走了神，他閉上眼捏了捏眉心：“……今天好好吃藥了嗎？”

葉野霆輕笑了一聲：“有巴頓在，我想忘也不行啊。”

“早點休息。”兩人都默契地沒有提黎覺，但鑒于實在也沒什麽要講的事，戎其朗先開口收尾。

“好。”葉野霆應了，頓了頓又道，“其實……你确實應該多陪陪你兒子。”

戎其朗沒料到他突然這樣說：“嗯？”

“他還小……”葉野霆說。

戎其朗一愣，反應過來笑了一下：“好，我知道了，你能這樣想很好……”從前葉野霆不是這樣溫情柔軟的人——這根本不像是他會說的話。

葉野霆那頭也靜默了幾秒，接着才态度不清地“嗯”了一聲。

“……”戎其朗無端生出一絲煩悶，他揉揉額角，終究還是沒再多說什麽，“我沒別的事了，晚安。”

“晚安。”

作者有話要說： 小葉表示你們老男人的世界我是看不懂了（攤手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