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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這天,戎其朗突然接到了一個來自黎正毅的電話。

戎其朗有些意外,他已經好幾年沒有跟黎正毅有私下的聯系。

黎正毅對賀蔚琳評價頗高,戎其朗婚變之後他還一度感到遺憾。

後來他從女兒口中得知戎其朗與葉野霆在一起,恐怕之前還從別處也聽到過風言風語,于是質問葉野霆到底有否在戎其朗有家室時試圖插足,葉野霆竟供認不諱。

因此黎正毅認定是葉野霆破壞了戎其朗的婚姻,深以為恥,震怒到幾乎不願再讓葉野霆進家門;後來黎正毅逐漸地也與戎其朗斷了私交,偶有碰見,态度也很疏離。

戎其朗猜想大抵是他和葉野霆在一起,讓黎正毅多少也鄙夷了他。

“黎總,有什麽事嗎?”戎其朗接起來,口吻客氣有禮。

“大朗……”黎正毅卻用一個暌違已久的稱呼喚了戎其朗,然後他短嘆一聲,“我們很久沒聯絡了吧?”

“……”戎其朗不知如何接話。

“黎沁和黎覺都以為我還生着野霆的氣,連他發生這種大事他們也不敢在我面前提起,”黎正毅的聲音有股蒼涼的味道,“他是我看着長大的孩子,我哪裏這麽狠的心……”

戎其朗不禁感喟:“老黎……”

“野霆他還好嗎?”黎正毅緩聲問,“黎沁說他忘記了很多……性格也同以前不一樣,是嗎?”

“他确實變了,現在……總會替別人着想。也許他有時會有迷惘,但我想他現在的生活比從前的更令他感到安全适從,”戎其朗說,頓了一頓又補充道,“我會照顧好他,你放心。”

黎正毅稍感安慰:“那就好。”

然後他過了幾秒才道:“大朗啊,跟野霆一起過來老哥哥這兒敘敘舊吃頓飯吧,我想那孩子了,也想你了……你們願意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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戎其朗微微動容道:“老黎,你如果歡迎,我們當然樂意之至。”

“好,好,”黎正毅連說幾個好字,朗聲笑起來,“咱們這就約個時間!”

……

來電提示響起。

黎沁斂起神思,放下手中的東西,看過屏幕後接了起來:“喂,爸爸?”

“沁兒,”黎正毅帶着淡淡欣悅說,“X號晚上回來家裏吃頓飯,自己來就好——我邀了野霆和大朗。”

“爸爸,你……不怪小野了?”黎沁意外而喜慰,低聲問道。

“野霆那時候……确實太不懂事,但他對大朗執着到這個份兒上,大朗又那麽看重野霆,過了這些年我難道還只以為他們是為一時貪歡才傷害了別人嗎?”黎正毅嘆一口氣,慢慢地道,“爸爸也是經歷過感情的人,不是不明白。”

“爸,”黎沁感動道,“謝謝。”

黎正毅低笑幾聲:“傻孩子。”父女倆都帶着好心情收了線。

黎沁将手機放下,重新拿起了那張被仔細裝裱起來保存的紙條,取出紙片,目光堅定地将之點燃了,輕輕丢進水槽裏看着它燃燒,直到火舌将最後那個“遐”字也吞噬了,黎沁才伸手放水沖走了那團灰燼。

她不想要小野再留着這把淬毒的鈍刀、有朝一日讓它有機會繼續折磨自己。陰差陽錯,葉野霆遺失了那些痛苦記憶,黎沁為他不止一次地慶幸。

感謝上蒼冥冥之中的安排……黎沁發自內心地感到輕松,她再度環視了一下這間與主人久別的清冷公寓,帶着滿意的微笑輕輕關上門離開了——很快,他們也會重逢吧。

……

數月之後,已經完成注冊的戎其朗和葉野霆在戎宅的草坪上舉行了一場低調而簡單的婚禮儀式,只邀請了寥寥十數位親朋好友到場。

戎潛全程陰着個臉黑如鍋底,但又不得不耐着性子好好坐着觀禮,目光跟刀子似的紮在葉野霆身上,把衛昴看得直發愁,替戎其朗深深擔憂未來的家庭關系:“嘶……你說這要再過個幾年,葉野霆是不是得吃戎潛的虧啊?”

莫倦航不禁笑道:“你還會擔心小葉呢?也算他沒白叫你‘衛大哥’。”

衛昴道:“這話說的……事情要區別對待,他葉野霆以前那樣兒,我能容他禍害大朗麽?早跟現在這樣,和大朗、和我們大家都好好的不就結了,我讨這嫌呢平白給人添亂?”

莫倦航帶着三分笑點點頭,也不得不承認如今葉野霆不僅較從前溫和明朗,更變得通情達理了許多,衛昴在同他接觸過程中軟化、轉變了态度也很正常。

戎其朗和葉野霆已經在交換戒指。

衛昴盯着他們手間那小物件兒,不由生出悵惘。

林白鹿一看衛昴的視線就了然,但終究不好開口問什麽,只能在心中替衛昴默默扼腕。

他們的戒指是戎天若親自設計的,叫作“暗夜明光”,戒面上鑲嵌一顆方形黑鑽,戒指內圈則有一枚長米字型星狀刻印,意指代表堅定、執着、指引和永恒守護的北極星。

戎天若做完設計圖後又監督着戒指完工,把東西交到戎其朗手上之後就拍拍屁股和新男友跑到北極圈附近去邂逅極光了,說是不缺少看他們這幾眼的,來日方長多得是時間,反正新婚禮物已經給了。

兩位新郎笑着相互擁吻,在場許多人也笑着為他們鼓掌、低聲歡呼,紛紛為他們獻上祝福。

衛昴見黎沁含着喜悅的淚水上前擁抱葉野霆,成覽無也神情柔和地在跟戎其朗說話,便用下巴點了點他們二人,打趣身邊的林白鹿:“白鹿,現在你怎麽稱呼這二位啊?”

林白鹿哭笑不得:“原來怎麽叫現在就還怎麽叫呗……老衛,你又拿我開涮!”

莫倦航笑觑着他:“說實在的我也有點兒意外,成家那姑娘藏得挺深。”

林白鹿隐隐臉紅,頗為不好意思地說:“啊……那個啊,其實好像成大哥早就知道……所以沛子跟他們一說吧,他倆特別平靜……我可緊張得不行。”

“不僅贊成,而且還挺支持的是吧?”衛昴憋着笑用手肘捅捅林白鹿。沒準兒知道時最慌的還是這小子自己,八成當時就勸人姑娘三思而後行。

“哎……我還真怕成大哥生氣呢,沛子性子倔,再把成大哥給頂撞了……”白鹿撓撓眉毛笑。

“別說,他倆還都是開明的。”衛昴點點頭嘆道。

林白鹿澹然而笑:“成大哥只對我說,不要輕易對真情望而卻步。”

他的笑容光風霁月,看着衛昴意味深長地溫聲道:“老衛,愛應該在道德和倫理面前止步、可以在自由和原則面前讓步,但永遠別讓其它無足輕重的事阻礙它的腳步。”

衛昴一愣,垂着眼睛藏匿起眼裏瘋狂發酵的苦澀,機械麻木地維持着笑容,故作輕松道:“有緣無份,何必強求。”他在一開始就已被淘汰出局,即便成為戎天若的丈夫,也不會和任何一個她經歷過的男人有什麽兩樣。背負着那個秘密卻妄想與戎天若厮守,他怎麽受得了?他會瘋的。

莫倦航無言地拍了拍衛昴肩膀。

衛昴揚起一個爽朗笑容:“真是的,大朗結婚,說我做什麽!走走,過去沾沾喜氣!”

黎覺正在戎其朗和葉野霆面前同他們說一些祝福的話,見衛昴他們過來,就最後沉着聲兒對戎其朗道:“……戎叔,別忘記我和你說過的話。”言罷走開了——那聲“叔”怎麽聽怎麽不甘不願。

葉野霆失笑,問戎其朗:“他是不是給你放過狠話啊?跟我說說他怎麽講的?”

葉野霆猜得挺準——那回去黎家吃飯時,他們之間那狀态,傻子也看得出來已經心意相通、和如琴瑟,黎覺更是看得清清楚楚,于是徑直要跟戎其朗“單獨聊聊”。

“我知道你對我有很大意見,可你以為我為什麽不擇手段也要讓阿野高興快活?”那時候黎覺沉着臉冷笑,“戎其朗,你知不知道阿野的媽怎麽死的?她原本只是丢下兒子出走,結果過了一個月在一家酒店裏割喉自殺!她郁躁症啊,你知道抑郁遺傳率多高嗎?”

“所以無論什麽事,只要阿野高興就好,我都願意去做,”黎覺陡然平靜下來,“只有看見他臉上挂着的是笑,我才安心。所以,不要讓我知道你又傷了他的心教他難過,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戎其朗笑得包容,看着葉野霆的眼裏神色溫柔:“無非是讓我好好對你,否則要我好看。”

葉野霆哈哈一笑,眉角輕揚:“這話,我應該馬上也要聽一次了。”

戎其朗順着他視線轉過頭去,眉開眼笑的衛昴已經一巴掌拍到他肩上:“新婚快樂!小葉,要好好跟大朗相親相愛啊,不然你衛大哥可饒不了你——大朗,你要是受委屈了得告訴哥兒幾個。”說着還給葉野霆抛了個充滿威脅的媚眼。

戎其朗又好氣又好笑,推他一把:“行了,你少吓唬他。”

葉野霆“噗嗤”笑出聲:“不敢,我一定好好疼他!”

幾個人都笑起來,林白鹿和莫倦航也分別向他們道喜。

一派其樂融融中,誰都不知道,有一大束濃郁的紫色郁金香被配送到了戎宅門口,正進行簽收。

花束之中的卡片上沒有留姓名,只寫着:“獻給無盡、高貴的愛。”卡片的背面,是邃邈星夜中一座守望着海港的光輝燈塔。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先上番外!是和阿野有關的一些舊事和阿野的“秘密”,還有一點點其他的?( ????? )

結局在番外後放,艾瑪真是舍不得???

☆、番外

番外

曾經黎沁一直對夏夜有所崇拜。

夏夜的優異天賦、出衆才華和高雅氣質,都令她由衷喜愛和欽佩。

夏夜是獨生女,因為父母的成就和自身的天資,兒時起便聽慣盛贊褒獎,表面上再不為所動、內斂自矜,性子自然也是驕傲的。但她卻與打小就溫柔恬靜的黎沁十分投緣,一直将黎沁當做自己的小妹妹,與她分享許多東西。

夏夜身邊一直不缺愛慕者,但夏夜從來不曾垂青過任何一個——包括在最容易盲目萌動感情的成年前的那幾年裏。

這并非目下無塵,黎沁知道,夏夜只是要求太高以至于難以被取悅——這點倒是與她父親很相似。

直到夏夜大學時,黎沁才終于見到了令夏夜墜入愛河的男人。

那是個異常俊美的、留着半長頭發的青年,好看得幾乎有種侵略性。他不笑時有種冷淡的陰郁,但只要臉上稍有一點笑意就生動起來,充滿吸引力。

夏夜看着他,眼裏盈滿笑意,滿滿的再裝不下其他。然後她告訴黎沁,這是葉遐。

葉遐輕彎嘴角,濃睫微垂看着黎沁,伸出修長手指與她握手:“你好。”他的手指溫溫的涼,黎沁緊張地點點頭,暗忖他的笑容實在有些不真誠。

後來黎沁才想明白,那是玩世不恭。

葉遐是個孤兒。

他沒有好好地念完大學,中途就為了搖滾夢放棄學業,與志同道合的夥伴組成樂隊四處演出,擔任鼓手,也兼做部分詞曲。

他們的樂隊有實力也頗受好評,但因為沒有背景,在激烈競争中一直成名無門,只能在地下樂界艱難生存。諷刺的是,曾不止一人表示如果換鼓手來做主唱,唱得不夠好也無所謂,他願意捧捧看——至少鼓手這張臉賣得動。

夏夜遇見葉遐時,葉遐潦倒到在美院兼職人體模特。但他絲毫不落魄,甚至仍保有些許倨傲的風度,十足冷漠難近,反而更加迷人。因為驚人的美麗,他甚至被學生們私下稱為“阿爾忒彌斯的美少年”。

夏夜被他深深吸引,卻口是心非。兩人之間的故事并非一帆風順,幾乎上演了一場“傲慢與偏見”,經歷種種陰差陽錯最終才走到一起。

夏夜首度遭遇愛情就一往而深,丢盔棄甲付出了所有。可當她同父母提起葉遐,就立刻得到了不容置喙的反對。再後來夏夜臨近畢業時帶葉遐本人回家見父母,彼時她已經懷有身孕。

夏父夏母這才知道女兒一直陽奉陰違,大發雷霆,徑直将葉遐趕出門,逼夏夜與他分手、拿掉孩子。夏夜不從,絲毫不肯低頭服軟,受了有生以來第一次掌掴,重得腫起半邊臉,拉開門便要去找葉遐。

夏父怒不可遏,厲聲叱道:“你出了這個門我就只當再沒你這個女兒!”

夏夜摔門而出。

夏父說到做到,果然在那之後就對夏夜不聞不問,更斷了夏夜經濟來源,也不許妻子與夏夜有聯系。

夏夜後來趁父母都不在家的一日,回家取了證件與葉遐去民政局登記結了婚。

但後來,夏夜和葉遐的第一個孩子沒能留住,意外流了産。

流産之後夏夜的疑心病開始越來越重——葉遐身邊太多男男女女觊觎着他,令她極度沒有安全感。葉遐一旦出去、晚歸,她就要疑神疑鬼,甚至猜想過葉遐的收入裏會不會有他出賣身體得來的部分。

兩人因此起過數次大小不一的争吵,通常以夏夜先低頭認錯作為結束。但最嚴重的那一次,葉遐直接怒火沖天地出了門,徹夜未歸。

夏夜哭着給黎沁打了電話,情緒激動,黎沁幾乎聽不清她說的話,但心中隐感不詳,便直接去找夏夜。

——還好黎沁親自上門,才來得及在千鈞一發的時刻救下正自缢輕生的夏夜,并将她送去了醫院。

嚴重喉挫傷和軟骨骨折——手術後,夏夜的喉部終究不可避免地留下了後遺症。

葉遐第二天才知道夏夜出了事,匆匆趕來醫院,心疼愧疚不已,日夜悉心照料,兩人複又和好如初。

不久之後,夏夜再度懷孕了,葉遐只要有空,都陪在她身邊。

顯懷之後夏夜笑着對黎沁說:“沁沁,我覺得現在好幸福。”她的手輕輕覆在小腹,笑意勝過春水溫柔,曾經的幽怨一掃而空。

黎沁也微笑,伸出手摸摸她的肚子,心中卻喜憂參半。

夏夜生産之後,開始也只有黎沁來探望她。

後來夏夜母親悄悄地來了,苦勸夏夜與父親低頭,事情或許會有轉機,夏夜執拗地別開了臉。夏母無法,将自己的一部分積蓄交給夏夜,讓她買套房子,一家三口也好歹能有個屬于自己的家。

葉遐給孩子取名為葉野霆。

葉遐的收入極不穩定,夏夜身體恢複後便為了給養家出一份力也開始了工作。因為要照顧孩子,葉遐便時常被羁絆在家裏。

黎沁見過葉遐抱着兒子的樣子——他稠秀的眉輕輕皺着,雙目微垂盯着懷中嬰兒,許久也不曾眨動——黎沁在他臉上看不到為父的喜悅,反而覺得他看起來心事重重。

也是……孩子畢竟是甜蜜的負擔呢。黎沁這樣想。

黎沁沒想到後來葉遐竟然會在兒子兩歲時抛下夏夜母子,不辭而別。

夏夜花了很長時間也不能接受這一事實,始終不願意與別人詳談,只自己日夜獨飲痛苦、變得寡言易怒。

夏母再度勸夏夜同父親和解,只要她肯将葉野霆交由別人撫養,她仍是夏家的女兒。

夏夜一口回絕,寧肯做單親媽媽。結果夏母悄悄與夏夜來往的事又被夏父發現,父女之間的關系未有緩解,反而愈加惡化。

可是後來黎沁發現,夏夜看兒子的眼神,也像了葉遐,并且,年複一年地愈發冰冷——葉野霆越長越肖似葉遐。

夏夜早早地就給葉野霆進行鋼琴啓蒙,要求極其嚴苛。後來葉野霆長到六歲,夏夜便請黎沁來繼續指導葉野霆。

“沁沁,就按照爸爸對你的要求來要求他,不必心疼他。”夏夜這樣囑咐,那時葉野霆就站在夏夜旁邊,眨了眨大大的眼睛,有些羞怯地偷觑了夏夜一眼,又看了看黎沁,抿抿嘴展顏一笑。

黎沁的心一下子就軟得一塌糊塗。

她想到了黎覺,她同父異母的弟弟,那個可憐的孩子。

黎覺的媽媽對于爸爸來說确實非常年輕,她本人也确實非常漂亮,于是不少人私下曾議論那場婚姻肯定是錢色交易。但黎沁知道那并非真相,那個開朗愛笑、時刻充滿活力又氣質靈動的女人,确實極富魅力和感染力。

原本她的兒子也該是像她的。

黎沁每每念及于此,心中都止不住一陣陣地黯然。

好在後來黎覺和葉野霆成為了好朋友,終于逐漸多了笑容。

黎沁也很喜歡葉野霆,這孩子聰明靈慧,學琴的時候認真勤勉、一點就通,還有着……一脈天真的眼神,以及跟葉遐絲毫不像的真實的笑。

可黎沁慢慢發現,葉野霆一旦回到夏夜身邊,就會有一種近乎如履薄冰的收斂,這使得她很疑惑——這種疑惑直到她一次無意間發現葉野霆身上的傷痕才得以解開。

“這是……誰弄的?”黎沁吃驚不已。

葉野霆搖搖頭不肯說,黎沁卻直覺地想到了夏夜對兒子漠然的眼神,她蹲下來看着葉野霆,輕輕地、遲疑地問:“是不是……你媽媽?”

葉野霆沒說是也沒說不是,只靜靜地看着她,烏潤潤的瞳仁裏卻沉澱了千言萬語。

黎沁猛然心酸,将葉野霆慢慢抱進懷裏。葉野霆伸出手臂抱住黎沁的脖子,頭輕擱在她肩上低聲問:“老師……今天我能不能多練一會兒琴再回家?”

黎沁忍着難過,用力點點頭。

黎覺十三歲的時候突然迷上了架子鼓,連帶着葉野霆也開始跟着學得津津有味,甚至有幾次落下了鋼琴練習。

這不久就讓夏夜知道了,黎沁至今記得她當時鐵青的臉色和帶煞的視線,如果鼓在面前,黎沁絲毫不懷疑夏夜會将之砸爛。葉野霆就那麽一言不發,神情倔強地回視着母親。

之後葉野霆一個星期沒有來上課,黎沁給夏夜打電話,夏夜也都避而不答。

第二年……黎沁就猝然得到夏夜在一家酒店自殺身亡的消息,幾乎懵了。

夏夜的父親得知噩耗,心中大恸,從樓梯上摔下,重重撞了腦袋,立時送了醫院急救,危在旦夕;夏母連受兩番打擊,世界已然成了另一個模樣,說什麽也不肯接受女兒自殺身亡的事實,只死守在醫院,淚水不曾停過,轉眼就蒼老傾頹,旁人同她說話,已置若罔聞。

黎沁忍着巨大悲痛,配合警方結案,着手處理夏夜的身後事。

夏夜的父母都來不了,黎沁只好先接收了事發現場夏夜的遺物,其中還有一封遺書,那上面寫着:

我恨過太多人,恨得太長久,最恨的,還是自己。我不願再恨了。

我早已毀了,不必惋惜我。

爸媽,原諒我。

小霆,我沒有辦法好好愛你,我努力過,可我每看你多一秒,就想起你的爸爸……那些恨和怨瘋狂滋長,教我發瘋,只想■■■■■■。

最後的幾個字被塗黑了。

下一行只是淺淺的印子,沒有墨水顏色。黎沁尋了一根鉛筆細細塗抹,才看到了兩句話:若有來生,我又遇見你,能不能有不同結局?可真若有來生,我寧願一生都不曾遇見你。

黎沁捧着夏夜的遺書,失聲痛哭。

最終黎沁親自将夏夜離世的消息告訴了葉野霆。稚嫩的少年目光僵直地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告訴黎沁,其實夏夜在一個月前給他留下一些現金之後就再沒回過家,他瞞了所有人。

黎沁被震愕到眼前眩暈,她悲聲責問葉野霆為何不早告訴大人們,葉野霆卻平靜地看着她,只是眼中有種近似心念俱灰的哀傷意味:“說什麽呢……說我不僅被我的親生父親抛棄了,現在連我的親生母親,也不要我了嗎?”

黎沁潸然淚下,決定緘口不提夏夜留給兒子的殘忍的遺言。

葉野霆蒼白地勉力笑了笑,客氣地請黎沁先回家、不要太過傷心,他想自己整理家中母親的遺物。

夏夜死後,葉野霆逐漸放棄了古典,但似乎開始和黎覺籌備起什麽。

再待到數年後葉野霆和黎覺組織了樂隊并且打響了名頭,黎沁才知道,雖然葉野霆變聲之後說話聲線聽着是偏低的男中音,但實際音域極寬,真聲高音能達到C5,極具穿透力,并仍然保持了其厚重,奇異地生出一種亮潤來,甚至能夠兼具極柔與極剛——

一副天賜的好嗓子,還加上了他對唱法技巧天才般的領悟和學習能力。

黎沁從未意料到、包括夏夜本人恐怕也不能意料到,為了報複母親夏夜欲向祖父忏悔贏得原宥而逼迫自己繼承鋼琴藝術的行為,葉野霆會将他真正的天賦埋藏得那麽深、那麽久,甚至以母親最不能接受的形式作為僞裝。

後來在某一個春和景明的下午——那時葉野霆早已經改口叫黎沁作姐姐——他伏在黎沁的腿上半閉着眼、黎沁坐在榻上,兩人正一起恬适地曬着太陽,葉野霆突然開口說了話。

“沁姐,你知道嗎,昨天我又夢到了媽媽,”葉野霆輕笑了一聲,“夢裏她都在斥責我離經叛道……凡事就愛跟她擰着來,從小就會找她的不痛快。”

黎沁呼吸一滞,就聽見葉野霆接着道:“……說我們父子毀了她的人生。”

黎沁的手微微一顫,她輕柔地撫了撫葉野霆的發,安慰道:“是夢而已。”

葉野霆嘴角的笑痕加深,他睜開眼換了個姿勢,頭和身子一轉枕着黎沁的腿,仰視着她認認真真說道:“沁姐,他們倆是恨着彼此的——我知道。”

“噓,別亂講!”黎沁不禁心慌,連忙低聲責怪。

“我沒有亂講,”葉野霆眼中的笑意淡去,僅有嘴角微彎,臉上的表情像一種空洞的嘲諷,“那時候我找到了爸爸離開我們時留下的字條……他在上面寫了什麽,我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他說,他放不下自由、遠方和夢想,他要在他恨這個家之前離開,不要找他。那張字條兒我還保存得好好的呢。”

黎沁呆呆地看着他。

葉野霆卻又露出燦然笑顏,孩子氣地讨誇獎:“我的記性好吧?”

……

葉野霆和戎其朗結婚第三年的時候,突然有一家娛媒曝出一條消息“昔日不羁主唱銷聲匿跡,原是為愛退隐!大方承認已婚,伴侶身份成謎!”卻是沒有任何當時當地的照片,只放了葉野霆從前單人硬照和樂隊集體照。

文章裏用極其八卦的語氣寫了Blue-jet和伴侶一起在超市購物,狀态親密無間、行動默契無比,偶爾對視眼裏都是脈脈情意、羨煞旁人雲雲;又說阿藍桀骜盡去,同記者也和氣帶笑,更不遮掩婚戒,只不許記者詢問伴侶信息;他身邊的先生儀表不凡、氣勢過人,對記者冷漠戒備,但對阿藍言聽計從、呵護備至,記者一過來認人便立刻擋住阿藍,之後阿藍開口說畢竟沒有引起注意、不計較記者打擾,那位先生才松了眉頭柔和了神色。之後兩人迅速離去。

接着文章又分絲析縷地從數年前Blue-jet在一檔采訪中透露有圈外戀人的事講起,說到當初傳聞他因情傷一時想不開從某大廈上跳下,再講到他演唱會上唱了一首某上世紀樂隊的經典曲目、似乎意有所指等等,還提及了當年關于“THE GREAT WINGS”突然不再活動的種種猜測。

最後,就“阿藍的神秘愛人究竟是何來頭”展開了天馬行空的猜測,當然也沒有定論——更像扔了一地的□□——不僅把謎團原封不動地留下,還更撲朔迷離了。

黎沁哭笑不得地在視頻電話裏問葉野霆:“怎麽這麽大意被認出來,還同那人講了這麽多?”

葉野霆正盤腿坐在地毯上,聳聳肩笑:“沒辦法呀,以前偶爾也有被人上來問是不是阿藍的時候,但是咬定了不認他們還是作罷的——大概感覺畫風實在有差吧;這次這個人,好像以前那時候一直做我的報道的,對我熟得很、還不容易糊弄。”

黎沁點點頭:“要是這麽容易甩脫,他們也幹不成這一行了。”

葉野霆笑眼彎彎:“啊我原來還擔心戎其朗被他們一通曝光呢,還好後來趕得及打好招呼,不許他們亂寫——別的部分嘛,我覺得沒什麽不能說啊,就當給曾經的粉絲們一個交待好了。”

“也是戎先生一直低調,向來不願意曝光自己影像。”黎沁莞爾。

葉野霆咧嘴一笑,取過旁邊一小疊紙,手裏也拿上筆,神情專注起來:“好了沁姐,咱們快看看這曲譜怎麽修改一下好,你看我剛給你傳過去那份——”

葉野霆在黎沁指導下又重習了樂理和鋼琴——樂感尚在,領悟很快——也重新學會作曲,自然比從前要生澀,風格也與從前大相徑庭。葉野霆看着存放在自己公寓裏的從前的曲子,都忍不住佩服得五體投地。

葉野霆現在悄悄寫的這首則是打算在戎其朗生日的時候給他個驚喜的。

他們叽叽咕咕讨論了沒多久,葉野霆那邊背景裏突然傳來敲門聲,葉野霆猛一擡頭,就聽到戎其朗在門外道:“我進來了?”然後是開門的聲音——說時遲那時快,葉野霆已經迅速将曲譜藏起來了。

黎沁忍俊不禁。

戎其朗的腿先入了鏡:“在做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葉野霆扭頭看着他笑答:“和沁姐聊天呢。”并且朝戎其朗伸長了一條手臂。

然後戎其朗走過來握着葉野霆肘彎俯身與他交換了一個親吻,也席地坐下,同黎沁溫和地打招呼:“你好。”

黎沁已經比從前見到戎其朗時的正襟危坐好多了,但與他說話還是稍顯拘謹,仍稱戎先生。

葉野霆捏他手:“不笑真的很像板着臉啊,笑一笑咯?”又對黎沁說:“沁姐,你別誤會,他不是心情不好。”

戎其朗寵溺又無奈地看葉野霆一眼,這次笑得深了些,臉頰上一個長酒窩才顯現出來,對黎沁道:“我這表情不代表任何情緒,別在意——叫我大朗就好了,‘先生’太見外。”

黎沁微笑道:“好,大朗。”

葉野霆滿意地望着戎其朗的側顏:“天生臉臭就要多笑笑才對,再說成天沒表情,酒窩都白長了。”

戎其朗好脾氣地應道:“好,聽你的。”

然後戎其朗站起身來:“抱歉,剛才是不是打斷你們了?我先出去,你們繼續說你們的。”

葉野霆連忙給了黎沁一個眼神——人都回來了他可沒法安心進行地下作業——也麻溜兒站起來拉住戎其朗,道:“其實我都耽誤沁姐吃晚飯了呢,正要和沁姐說再見來着。”

黎沁心領神會,含笑點點頭,葉野霆跟她搖搖手,兩人就把視頻關了。

“不對……我怎麽還是覺得你們兩個有事情瞞着我。”

“沒有啊,你想多了。”

“真的是我想多了?”

“對啊。”

“……那你看着我說。”

“……朗、朗。”

“好了好了,我信。”

“…………你居然笑我,酒窩還笑那麽深!剛才果然是敷衍!”

“嗯,那要罰我嗎?”

“誰、誰要罰你了,我……唔。”

“……”

“……”

“一點都不會撒謊。”

“……朗朗,你怎麽越來越流氓了。”

“後悔的話,也來不及了。”

“永遠不後悔^^。”

作者有話要說: 所以一般來說……性格長歪,不是童年缺愛/有陰影就是家庭不幸福(。

其實“blue-jet”是一種閃電哦:藍色噴流。

☆、最終章:你不知道的事

還記得說好的神轉折嗎? =)

提前先說啊,認為倒數第二章和番外的結局已經非常圓滿、不接受任何形式的反轉的小天使就甭往下看了……

(以及,習慣看文先看結局确定是he還是be再說的小天使們,這文是he,你先點進這章只會被劇透一臉。來,從第一章開始。)

想知道坑主這葫蘆裏到底賣的啥藥的,咱們夠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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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章:你不知道的事

戎其朗目光幽深地看着分解爐逐漸結束運轉最終回歸沉寂,拿出手機撥通了一個電話。他的右手在口袋中緩緩收緊,暖着那方小巧卻沉重的金屬外殼。

萬籁俱寂,此處的聲音似乎被無限放大、放慢。

“……喂,戎先生?請講。”

“王醫生,抱歉打攪你的睡眠,現在你只需聽我講,最後再告訴我你接不接受這項委托。”

“……”

“我病了,很嚴重,但我知道怎麽治好自己。”

“……”

“我已有治療方案,只有你能幫我實施。”

“……”

“我需要你幫我催眠一個人……根據我的要求、結合你的專業建議。”

“……”

“我會提供所有你需要的支持——任何層面,并且絕不會讓你有一點後顧之憂。”

“……”

“某一時間點,我會要求你替我修改或抹去從這通電話起、所有關于這件事的記憶。”

“……”

“我會提前給自己留下一條……退路,在一切重置之前交由你暫且為我保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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