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江桐的這一手自創字讓江寰真真切切地楞了一下,他總算意識到了問題所在,搖搖頭,右手覆上了沈山梧的手背。

兩只手貼合在一起相對比,沈山梧就發覺自己的手又細又小,還很白,指甲蓋上的五枚月牙倒是一個未缺,而江寰的手指修長,指節分明,密色膚色恰到好處,指腹的繭有些磨人,是一只常年握槍練刀的手。

江寰帶着他寫了一遍江桐,這次用的是正統楷體,橫平豎直,蠶頭燕尾,沈山梧也乖乖地在後面獨自補寫了幾個江桐,以顯自己好學之心。寫了一排歪歪曲曲的蚯蚓字之後,他又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一個男孩的頑劣本性,把筆一扔,“我會了,不寫了。”

江寰拾回筆,在江桐底下寫上了自己的名字,緊接着又将筆塞回沈山梧手裏,意思十分明顯,簡單關卡過了,這次給你一個困難版本。

你這不是為難人小孩子嗎……

“不要。”沈山梧閉着眼睛在江寰懷裏扭來扭去,仿照當年小江寰被逼狠了朝他撒嬌的模樣,“我不寫,太複雜了,我不。”

沈山梧當然沒有逼小江寰寫過字,這位富養少爺十三歲時一手娟秀鋼筆字就寫得比他個二十三的大學生還好,但他逼過江寰日行30公裏。

走到後來江寰哭着喊着說腿要斷了走不動了,沈山梧心軟背了他一程,結果再喊他下來自己走的時候,小江寰就是這麽在他背上撒嬌的,嫩藕似的胳膊摟着他的脖子搖晃,屁股撅起扭來扭去,死活不肯下來。

“不要!我不走了,腿疼,山梧哥哥背我,背我嘛。”

還沒過變聲期的男孩,用細細軟軟的嗓音喚他山梧哥哥,從沒見過這架勢的狂野猛男沈山梧哪能抵擋得住,只好一直任勞任怨把人背到了住宿的地方。

好在深更半夜的,江寰也沒打算讓江桐懸梁刺股,徹夜苦學,見孩子不願意寫,他也不強求,合上紙筆問:“要睡了麽?”

不睡還能做啥呢?沈山梧怕他若是還醒下去,江寰一時興起讓他默背唐詩宋詞,到那時候他到底應該如何裝成地主家的傻兒子。

不過小文那裏還是別去了,萬一的萬一哪天他身份暴露了,別給人姑娘留下心理陰影。

“……我可不可以跟你睡?”沈山梧側身湊到江寰耳邊問,他眨眨眼睛,滿臉誠懇和哀求。

“為什麽?”江寰忍不住捏捏他的臉,即便手上動作如此不正經,這人臉上居然還能保持嚴肅的神情。

“因為……因為你才是收養我的那個人嘛。”沈山梧絞盡腦汁可算是找到了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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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僅僅是随口一說,而江寰卻是因此眸影微動,就連呼吸也停滞了一瞬。

這個孩子……是在向自己尋求安慰嗎?是在試圖依賴自己嗎?是在渴求自己的關注嗎?

是啊,我才是他名義上的養父,是我強行将他從生活十年的地方帶離,是我自顧自地闖進他的生活,用強硬的手段不允許他拒絕。

為的還是自己的私心……

但這兩天,照顧他的、與他相處更多的都是張筱文,自己不像是領養了一個孩子,反而像是領養了一只寵物,把喂養交給下屬,自己只管閑暇時逗一逗、摸一摸。

江桐會不會因為他的态度産生誤解?會不會害怕,會不會膽怯,會不會疏遠?……

半晌,江寰低低道:“對不起,我以後會更關心你的。”

啊?這下輪到正安心在江寰懷裏找睡覺位置的沈山梧發愣了,他對江寰的道歉疑惑不已,也不知道自己剛才那句話讓江寰想到了什麽,從而深刻反思自己做得不到位。

不過應該不會是什麽壞事吧?沈山梧點點頭,厚顏無恥地接受了江寰的歉意,安心地閉上眼睛,睡下了。

模模糊糊之中,他似乎感覺江寰扶住他的腦袋,拿起了些什麽東西,不過他懶得動彈,只隐約聽見筆尖摩擦紙張的聲音。

如若這時沈山梧願意睜眼的話,他或許就能看見江寰在筆記本最後一頁,原本寫了江桐兩個字的前方,又慢慢添了一個字。

力透紙背。

翌日晨。

沈山梧在一片嘈雜中醒來,他睜開眼,發現自己身上蓋着江寰的披風,而披風的主人就站在不遠處,正背對着他和副隊說些什麽,一邊說一邊還用左手按揉着右邊肩頸,手臂前後甩動活動筋骨和肌肉。

“讓江桐靠着你睡一晚上,手都壓麻了?”副隊一副真把你能的口吻,江寰搖搖頭,“沒有,後來讓他睡腿上了。”

“哦,那就是上半夜手麻,下半夜腿麻?”

“……”

“你真要心疼孩子幹嗎不讓人直接睡你睡袋裏?反正你有披風,他躺得舒服你也坐着舒服。”

“……”

“得,我懂了,就那種可愛的小生物難得親近你,然後就寧願半身麻痹也要和他貼貼的那種感覺?……隊長你活該。”副隊說着對江寰擠了擠眼睛,“吶,你的便宜兒子醒了。”

江寰聞言轉過頭,就看見沈山梧抱着他的披風坐在地上,神色迷蒙,雙眸失焦,江寰立即甩下副隊邁步過來,蹲下摸摸他的頭發,輕輕柔柔地問道:“睡得好嗎?”

沈山梧十分不适應江寰變得這麽溫柔,但他想起了昨夜對方說會更關心他的誓言,只好硬着頭皮強迫自己适應,“……還行。”

“起來吧,穿好衣服我帶你去洗臉。”

“你帶我……?不用了吧。”沈山梧嘴角抽了抽,雖說是要更關心他,可也不用這麽親歷親為啊,他好歹是隊長,需要處理的事情很多,這種照顧孩子的活計讓管後勤的小文姐來做更加合情合理。

“你可以更親近我一些。”江寰鄭重其事地說,他拾起披風折好随意地放在一邊,然後牽過沈山梧的手,拿着兩人的洗漱用品往洗漱間走去。

即使摘去山海戰隊長的光環,光憑江寰的這張臉,他照樣也會站在哪裏都是人群中的焦點,特別現在他手裏還牽着個眉眼精致的小男孩,發絲烏黑柔順,膚質細膩,微仰起臉,乖乖地被江寰用毛巾擦洗耳後和下巴。

年輕,矜貴,強大,冷硬,再加上截然相反的奶爸行為,巨大的反差感使江寰更加引人注目,也更加受人觊觎,那些無意或刻意經過的人灼熱的目光都快把他給活吃了。

誰都想成為被江寰如此悉心照顧的對象,享受被柔聲關心,享受被他親手擦拭指縫的服務——除了一個人,也就這位孩子本人,大概應了一句歌詞: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被偏愛的有恃無恐。

“我這是人手,不是槍械,另外你是給我洗手,不是給槍上油。”沈山梧看自己手背被蹭得通紅,趕緊出聲提醒,“輕點輕點,又不髒,沒必要往死裏搓。”

江寰明顯是頭一回照顧小孩,他嘴唇緊緊抿成一條直線,捧着沈山梧的手不放心地說:“你指甲長了。”

“我自己剪!”沈山梧趕緊搶回自己的小爪爪,開玩笑,洗個臉差點把皮給洗沒了,若是讓他剪指甲不得把肉給剪掉一大塊?執行力max的江寰當即從腰間摸出一把小巧的瑞士軍刀,彈出指甲刀交給了他。

看着沈山梧老老實實地站在一旁剪指甲,江寰也飛速地開始洗漱收拾自己。

這時,洗漱室裏又結伴進來了三個人,他們低聲交流着什麽,時不時搖頭發出感慨嘆息,沈山梧動作一頓,捕捉到了幾個重要字眼:‘打死’,‘慘狀’,‘女孩’……

聯系在一起大致是有個女孩被打死了,死狀十分凄慘。沈山梧剪完左手指甲,把刀換了之手拿,緊接着又聽見他們說:“也不知道是被誰打死的,兇手還沒找到呢。”

“這哪裏找得到,大半夜的,還指望天上掉個監控下來?那女孩自認倒黴呗。”

“據說那女孩偷了傭兵的食物,我估計是被傭兵殺的。”

“噓,小點聲。那兒站着的兩個一大一小就是戰隊的。”

“隔這麽遠聽不到的,我聽說啊,那死去的女孩手裏死死攥着一小片壓縮塊的包裝紙呢。”

“壓縮塊?那确實是傭兵才吃得起的精貴玩意。”

“所以我推斷啊,是那女孩餓急了,畢竟懷着孕呢,逼不得已偷了戰隊的吃的,結果被抓個現行,傭兵嗎,下手沒輕沒重的,随随便便兩拳就把人給打死了。”

“……”沈山梧皺緊了眉頭,他有了一個十分不好的猜測,昨夜入住這個休息站的總共只有兩個戰隊,一是山海,二就是隔壁王隊麾下的眼鏡蛇。

不遠處的三個人因為不熟悉他們的休息區,也不清楚戰隊的警惕,所以妄加猜測說是女孩偷了戰隊的食物,而沈山梧卻是可以篤定絕不存在任何人能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靠近兩支戰隊。

——除非是他們變異者,但這種可能性為零。

那麽女孩手上的包裝紙殘片來源就只有一種可能,是有人主動将食物交給了她。

沈山梧瞬間想到了王炎炎。

江寰洗漱完,剛好沈山梧也剪幹淨了指甲,他握住兩只小手仔仔細細檢查一遍,确認活幹得不錯,十分滿意。

戰隊衆人早已收拾好行李等待出發,見隊長和隊長的寶貝疙瘩回來,小文姐連忙迎上前接過洗漱用品,再将配比好的藥丸膠囊和清水遞了過來。

副隊單手捧着披風,站到江寰身邊小聲道:“眼鏡蛇那邊出了點事。”

“嗯?”江寰頭也不回地示意副隊繼續說,他端着水彎下了腰,認認真真地看江桐吃藥,并适時親手給他喂水,好像江桐吃個防輻射藥的事都比眼鏡蛇整個戰隊重要百倍。

作者有話要說:  35:你這是為難我胖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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