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清晨的山區,山頂萦繞着一層薄霧。

陽光強而有力地穿透進來,小路旁的溪水潺潺,閃着晶瑩的光。

景川跟在司霖的身後,今天的腳步明顯慢了一些。

再往前走,景川反倒是不安起來。

他通過暗物質反饋,沒有感覺到山中有放射性物質的蹤跡。

可是,司霖沒必要騙他呀?

每過半小時,司霖都會停下腳步,找個空地,讓景川休息。

景川盤腿坐在地上,好幾次都想問司霖,到底封印破損的情況如何,放射性物質洩漏嚴不嚴重。

但開了口,就好像不相信司霖似的。

直到他們來到一處窪地。

中間泛着青色的水潭,周圍長了一圈紅樹和木榄。

景川掃了一眼周圍的環境,準備下水潭。

司霖心裏贊嘆了下,想不愧是五年來唯一畢業的秘術師,自己什麽都還沒說,就已經知道怎麽做。

然而司霖還是叫住景川。

司霖有點愧疚,認真道:“你先聽我給你解釋。”

景川心裏一頓,點點頭,“好,你說。”

他本想,就算司霖不說,他也能調查來龍去脈。

司霖說:“對不起,我向你撒謊了。”

景川也只是笑了下,“不管是什麽我都先原諒你。”

司霖一怔,心覺什麽都瞞不過景川。

他說:“這裏面,的确封印的不是放射性物質。在水潭下面藏着的,和你們秘島上的,是同一個東西。”

景川冷靜回答:“古世紀人類的先進科學技術。”

比如如何修改人類基因,将人類分化成ABO的技術。

比如如何訓練受暗物質影響的人類,培養成秘術師的技法。

司霖說:“除了這個,其他沒有騙你,在這個水潭下面,的确是我們家的老宅,在老宅下面,是古世紀人類的科學實驗室。”

景川挑眉,他擡起一只手,伸向水潭中心的方向。

他通過暗物質,能感覺到這一眼能看盡的水潭底下,其實有一個很大的空間。

而在這巨大空間裏,上層是一座宅院,水巷小橋,粉牆黛瓦,錯落有致。

埋得再深一些,是一個巨大的四方空間。

空間裏隐約能感覺到各類精密儀器,各種計算機設備,還有景川都沒見過的器具。

“我能感覺到。”景川說,“那是古世紀人類的東西。”

一千年前,是古世紀的人類世界。

彼時,科技先進、文化昌盛、經濟繁榮。

其中的科技,以修改人類基因、進化人類能力,發展最為成熟。

也因為如此,各國利用進化人類,訓練成兵,掠奪地球上有限的資源。

結果,爆發了持續将近百年的戰争。

先進科技造福人類,卻同時也毀了人類。

直到人口數量驟減,戰争才得以平息。

而這些引發戰争的先進技術,在人類分化成ABO和秘術師的出現後,科學家們對外宣稱,已經全部銷毀了。

景川了然地說:“但他們把技術藏起來,秘島留下了訓練方法,而基因修改科技,交給了你們。”

司霖深吸一口氣,淡然地說:“科學家們相信,在這個世界上,不會再有人,像自願成為實驗體的祖先們那樣,更深刻了解被人修改基因的痛苦。所以我們家的人,就會牢牢看守這份技術。不會讓技術落在別人手裏,被惡意利用,肆意修改人類基因,再做出違背自然的事。”

景川:“是啊……而且,先進技術是古世紀人類的科技成果,科學家們肯定是最不願意看到它們消失。”

司霖說:“祖先們說,當時的科學家認為,新世紀的人類科技,也會發展到當年的高度。但一定善意使用科技,不會重蹈古世紀人類的覆轍。”

景川點頭,“但你們至今還不能把這件事洩露出去,就怕有人擅用科技為非作歹。”

司霖不好意思道:“嗯,在人前我沒法言明,只能帶着你們過來後,才能告訴你們。”

景川:“倒不如說……”

景川聽得有些心酸。

他們看守這份強大的力量,這麽多年,竟然也沒有想過,借此改變他們長尾巴的基因。

守着這裏的司家,不止是守着古世紀科技,守着司家老宅,更像是守着整個人類社會。

面前的司霖,不僅有着司家獨有的尾巴,還有着司家從一千年前就有的特質。

勇敢,果斷,守信,堅強,誠實……

景川忽然抱住了司霖,整個人都要挂在他的身上。

他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司霖愣了一下。

好在他身強體壯挺拔如松,身形巋然不動。

司霖慌慌張張抱住景川,“怎麽了?”

景川的腦袋,從司霖的頸窩裏擡起,湊在他的耳邊,說:“我覺得你、司家,很了不起。”

司霖有些感動:“謝謝。”

景川擡頭看着司霖,“以前被你帶來的秘術師,沒有這樣抱過你吧?”

司霖忙說:“沒有,沒有。”

景川笑了起來,“哈哈,我知道肯定沒有。”

他松開懷抱,調整了下心情,重新面對水潭。

景川一腳踩進水潭,鞋襪卻都沒有濕。

不用司霖開口,他知道走到哪裏,已經到了邊界。

景川蹲下身,右手伸進水裏。

普通人看不見,摸不着,但景川卻能感覺到不一樣的東西。

暗物質告訴他,從水潭往下,深入地底幾千米,有一張巨大的“網”。

這張網将司家老宅整體包裹起來,也就是司霖和其他人口中的“封印”。

在景川眼裏,封印是淡紫色的,甚至後來每一處經過修補的地方,還顯示修補的年份。

但每個秘術師能感覺到的都不一樣。

在其他秘術師面前,封印可能看不見,但是會聽到聲音,或是嗅到香味。

景川手背向上,撚了個手花。

平靜的水面,突然從他的手心蕩開,泛起層層漣漪。

景川察覺到,封印不是整體衰減,而是某一點的過度消耗。

他精準地找到了消耗點,很快利用暗物質将其修補完善。

如果是其他秘術師,到這裏就收工了。

但是,景川還是沒有抽回手。

他發現這個封印過于古老,封印手法也比較複雜。

後期能做的,只有亡羊補牢。

而解封和封印是兩種術法,加上研究所和老宅都沉在水潭底,也不知道解封後會有什麽後果。

景川調查完在水潭下的整個封印後,抽回手,站起身來。

才擡起頭,看到司霖就站在他的身邊,鞋襪和褲子全都濕了。

“好了?”司霖緊張地問他。

景川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已經修補好了!”

司霖卻扶住他的手臂,上下打量起來,“人累不累?腿酸不酸?能不能走路,要不要我……”

景川嘿嘿一笑,打斷他的話,“我沒事呀!你在岸邊等我就好,怎麽還跑下來啊!”

司霖看他大概是在逞強,索性将他打橫抱起,大步流星往岸邊走去。

景川靠在司霖的胸膛,也不敢亂動。

直到回到岸邊,景川小聲說:“你又不是沒見過秘術師……”

“我見過。”司霖理直氣壯,“但我沒抱過他們。”

景川噗嗤笑出聲,拽着司霖的袖子,“我沒懷疑你什麽,也不用這麽擔心我。”

司霖蹲在岸邊,把景川圈在懷中,捏着他的小腿,問:“可你蹲在那裏三個多小時!以前的秘術師,只用不到兩個小時就完成了,你……”

景川想想也差不多,如果不是後來檢查了一遍封印,也許兩小時內就結束了。

景川哈哈笑着抱住司霖的脖子,“但是我一點事情都沒有呀!”

司霖當然沒有懷疑景川的能力,也因為如此才這麽擔心。

景川頓時笑得眉眼彎彎,拉起司霖的手,捧在懷裏,開心地說:“看你這麽擔心我,我真高興。”

他同時解釋道:“剛才我在檢查封印。”

司霖微微皺眉,“需要這麽久!是封印出什麽問題嗎?”

“封印沒問題。”景川為了讓他安心,說得很急,“而且我已經修補好了。”

景川說,他從頭到尾檢查了封印,認為封印衰減,還是與時間過于久遠有關。

而且他發現,如果想要重新封印,難點不在封印方法和人數,而是解封。

景川坐在司霖的腿上,雙手握拳低着下巴,嚴肅地說:“兩大難點,一個是體量太大,不知道在解封的時候,兩棟建築會不會解體。二個是封印方法太古老,我還沒有頭緒,得問問我師父。”

司霖溫柔地抱着景川,“封印沒問題就行了。”

景川:“我這次能彌補,下次也能彌補,但是萬一很多很多年後,封印不奏效了,被人發現這裏的秘密……我不希望後人怪到你的身上。”

司霖低下頭,瞧見景川撅起嘴,有點氣呼呼的樣子。

好像是被自己的話給氣到了。

司霖忍不住揉了揉他的頭發,“不着急,你已經是27區的秘術師,以後有時間,可以慢慢研究。你想來這裏,我随時帶你進來。”

“好。”景川掙紮着從司霖的懷裏站起,“你放心,我再研究研究,立志今後不用再一次次來修複封印。”

司霖低頭看看他的腿,“你蹲了這麽久,腿真的不麻嗎?”

景川瞥他一眼,害羞道:“都結婚了,想動手動腳,不用找借口。”

“我沒……”司霖一時結舌,不知道怎麽解釋。

景川拍拍他的胳膊,“開玩笑的!要不要我給你表演百米沖刺呀?”

司霖搖頭,“沒事就好了。”

景川的工作結束了,輪到司霖開始了最後的檢查程序。

他從黑色背包裏拿出筆記本電腦,在地上支起一根十幾厘米的塑料杆子。

司霖說,這是祖先留下來,用來探測封印的完整程度。

司霖又解釋:“呃,這是老規矩,不是不信任你們,用第三方檢測工具,對彼此都有保障。”

景川盯着電腦屏幕的中央,半透明的圓圈繞了一圈,跳出“100%”字樣。

倒是司霖愣了一下。

程序旁邊的列表,顯示過往的檢測記錄,一直都是徘徊在99.5%上下。

下方又跳出來一行字,預測下一次初步衰減期,在一年半後。

司霖震驚地去看景川。

反倒是景川小小地皺着眉,“才一年半嗎?我還以為起碼有兩年……”

司霖說:“你知道這有多了不起嗎?在我接管這十幾年裏,只有你達到百分百了。”

景川的眉頭倏地展開。

他蹲在司霖身邊,擡着頭,有點高興,有點小驕傲。

他像是在等着一個誇獎。

司霖說:“你果然是最厲害的秘術師。”

再低頭看去,面前的景川,又有點像是等一個人去吻他。

司霖心頭動了動。

他幾乎從來沒有經歷過這種感覺。

這是不是心動?

司霖渾身上下,都只有一個念頭,在推着他,要他順着心。

就好像上千年來的祖先們,通過基因,齊齊留給他的經驗感覺,鼓勵着他,讓他這麽做。

司霖擡手,小心地扶着景川的後腦勺。

他揚起下巴,很輕地,在景川的額頭,親了一下。

兩人在過往這段時間的相處中,景川總是最主動的那一個。

突然被司霖主動親了一下,景川着實一愣。

沒有興奮,也沒有狂喜。

只有被喜歡的人親過後的害羞。

景川把臉埋進手臂裏。

而司霖也一聲不吭,趕緊收拾好東西。

他站起身,對着景川伸出手,“我們走吧。”

景川紅着臉擡頭,握住司霖溫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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