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故人之女

這間屋子簡潔得有些過分,本來不算寬敞的小屋裏只簡簡單單擺放了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除此之外便是一個樸素的圓凳,映襯得這間小屋寬大了起來。

窗紗将屋外明媚的陽光濾過,屋內如同蒙上了暖黃色的光罩一般溫馨。

危淩春攏了攏鬓發,旁若無人地抽出一把不算鋒利的小刀,取出一個幹淨的小案板放在桌上,蘋果汁水豐沛,一刀切下,伴随着那聲脆響,案板上留下一灘水漬。

危淩春的手很巧,幾刀下來,原本圓溜溜的紅蘋果就被切片成了厚薄均勻的小塊,蘇小小細細看去,那小塊都成水滴狀,煞是好看。只見危淩春小心翼翼将蘋果快擺盤到一個深底圓盤中,一顆紅豔的櫻桃擺在中央,蘋果片被當成花瓣一片片圍着櫻桃安置妥當。

“你們都知道了?”似是老友談笑一般,危淩春淡淡道。

蘇小小和白婼兩人在屋內找不到可以坐下的地方,那張床上鋪着簡單的青灰色褥子,看着有些陳舊,被子亦是淺褐色,規規矩矩一絲不茍地鋪在床上。

那邊不方便說話,蘇小小和白婼幹脆站在桌前看着危淩春,而危淩春沒有絲毫的不自在,只認認真真低着頭切水果擺盤。

“你承認了?”似是沒想到危淩春承認得如此痛快,白婼瞠目結舌道。

“但你們誤會了。”危淩春道,“我對太後并無加害之心。”

危淩春如此坦然地回答了自己內心所想,蘇小小有些訝然。危淩春擡眸看着蘇小小詫異的模樣,她倏的笑了一下:“想必你們已經查過我了,所以才有的這次的誤會。”

猕猴桃被危淩春切成圓片擺在圓盤的下方,蘇小小仔細看去,危淩春似乎是想擺盤出一副圖畫,而在下方的猕猴桃被充做了蓬勃如茵的青草。

“所聽的就是事實嗎?”危淩春有些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配着那個笑容,她眉間的紅印襯得她面容愈發姣麗美好。

“家母和太後不是對手,不是仇人,她們是朋友。”

之前調查得出的事實頗為粗略,只有個大致骨架,而此刻在危淩春的口中,那具骨架被填充了骨血,蘇小小逐漸看見了故事的另一個模樣。

兩個正當年歲的女孩,一人善舞,一人善歌,兩人皆絕代風華明豔動人。為什麽一定要如傳言那般相看兩厭互相憎恨呢?她們更可能的是惺惺相惜引為知己。

危宋确實高傲,在她看來,自己一定得是這掬歡樓中最皎皎如月的存在。太後鄧憐的到來分刮了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這也讓她頗為郁郁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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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愈加勤奮地練着功,尤其是每每太後鄧憐想要練舞之時,就能遠遠聽見危宋的開嗓聲。賭氣一般,她似乎是想要用着這樣的小把戲攪合鄧憐的心境,讓她無心練舞。

鄧憐每次都只是包容地笑了笑,并不多說什麽,然後伴随着危宋的高歌聲翩翩起舞。

從這裏看來,樓裏關于兩人不睦的傳言确實有理有據,直到一個關鍵節點的到來。

鄧憐愛上了一個人。

蘇小小姑且聽着危淩春的講述,鄧憐愛上的這個“人”……

蘇小小皺眉道:“是……先皇嗎?”她的內心有些惴惴不安,只覺這個人并不是如她猜測一般。

危淩春輕輕搖了搖頭,一雙眸子含着淺淡的笑意:“自然不是。”

鄧憐看着溫溫柔柔,實則卻是個極有自我的,她知道掬歡樓容不下自己的這段感情,便想着趁覽花會前夕樓裏頗為混亂管理寬松,悄悄逃出來。

說到這裏的時候危淩春停頓了下來,躬身從桌子下取出一個密閉的甕罐來,她将甕口轉向蘇小小的方位對蘇小小示意道:“這罐子酸奶我是按照你說的做的,要不要先嘗嘗看我有沒有學到精髓?”

危淩春邊說邊顧自從身旁拿出一個幹淨的瓷碗,長柄的木勺從甕罐中伸出,落入碗中時便是乳白色的凝潤膏脂。蘇小小沒有心情,只有白婼呆呼呼地想要去接過那小碗。

蘇小小恨鐵不成鋼地拽了一下白婼,對危淩春道:“別轉移話題,你先把你要說的講完。”

危淩春輕笑道:“急什麽?”

她手中的動作依舊從容不迫:“不過是一個陳年故事罷了,聽故事就得拿出聽故事的模樣,和着三五好友吃點東西嗑點瓜子,聽完後再七嘴八舌點評一番,然後轉身忘到腦後,不是嗎?”

粘稠細膩的酸奶被危淩春緩緩澆在盤中的果子中,她彎了彎眉眼:“可是吃膩了酸奶,我還記得小小你教過我一種叫“炒酸奶”的甜點。用果肉果醬和各式堅果搭配酸奶制成,口感香濃爽滑,要不等我閑下來便來試試這道甜點?看看能否出師。”

蘇小小:“你——”

不待蘇小小說完,危淩春的瞳孔微微渙散,她柔着聲音道:“這逃肯定是不會那麽順利的,或許是她運氣好,又或許是她運氣不好。”

鄧憐從自己房中逃了出來,可她終究還是低估了掬歡樓的防守,饒是覽花會前夕雜事繁多,正門的看守依舊沒有懈怠,她一不做二不休,這已經是她唯一的機會了。

她在柴堆裏躲了些時辰,而自己不在房中的事實卻被來送衣服的丫鬟發現了,她聽着外面的一片尋人的喧嚣聲,害怕到了極致。

估摸着這裏并不安全,鄧憐瞅準了個時機溜出了柴堆。

到處都是膀大腰粗的雜役在尋着人,鄧憐躬身跑到一個拐角探出頭的瞬間又見着一隊丫鬟面色匆匆朝自己的方向走來,情急之下,鄧憐順手擰開了身旁的屋門。

白婼:“所以——鄧……太後躲進的正好是危宋的房間?”

危淩春含笑颔首。

危宋早就聽到了屋外的喧嚣,但她素不關心這些瑣事,只大概知道是有某個人逃走了,她顧自嗤笑一聲并不理會。

在鄧憐進入她房間的一瞬,危宋一下就明白了過來,原來逃走的不是別人,正是和她同負盛名,最有可能和她競選魁首的鄧憐。

掬歡樓規矩嚴苛,對于逃跑的姑娘從不手軟。

鄧憐也沒想到這順手擰開的房門竟然是危宋的房間,她剛将門扣緊後轉過身便正好迎上危宋略微吃驚的目光,兩人一時之間相望啞然。

身後的叩門身再次響起,丫鬟略帶顫抖的嗓音從外面傳來:“危姑娘在嗎?我們有點事需要叨擾一下姑娘,還請姑娘行個方便。”

屋內久久未傳來回響,丫鬟一咬牙,用力推開了那扇冰冷的房門。

“出去。”屋內并無異常,危宋淡漠地坐在梳妝臺前,眉粉盒子半開着,她細細地瞄着眉,眼神都沒有分一個出來。

“我的……母親替她掩飾了下來,她避過了那陣風頭,被我的母親送了出去。因着這件事,兩人交好成了朋友。”

危淩春挑着眉毛:“是不是難以相信?”

蘇小小緊緊盯着危淩春的眸子:“确實。”

“可事實就是這樣啊。”危淩春微微聳肩無辜道。

“你若不信可以再去細查,當年我的母親之所以能離開掬歡樓還是因為太後的吩咐。”

危淩春說得雲淡風輕,蘇小小不由得皺了皺眉頭,掬歡樓的生意做得極大,沒有幾個姑娘能在全無依仗的情況下從掬歡樓中抽身離去。危宋當年能平安無事地從掬歡樓中出來,這其中定然是有貓膩的,若是真的是太後放她離去……

蘇小小道:“既然你母親将太後送離了掬歡樓,為什麽太後又會回去?”

危淩春雙眸有些失神,似乎在細細回憶着什麽:“因為出了一些意外。”

若是故事定格在這一幀倒也算圓滿,可偏偏人生難以琢磨,鄧憐因着危宋的掩護成功逃出了掬歡樓,當時她與她的愛人就在一座隐蔽的山裏暫居了下來。危宋嘴上不愛饒人但心卻是好的,有事無事就給她貼補一些物資。

愛人相伴,好友交心,那段日子當真極好。

那一日危宋正梳了妝準備上臺,卻在重重的幕布間看見了一個熟悉的面容,危宋心下一驚,當即屏退了丫鬟侍從将鄧憐拉回了屋內。

“所以——那個男人失蹤了?可平白無故為何會失蹤?”蘇小小皺眉道。

危淩春:“這誰知道呢?”

蘇小小依然覺得不對,她抓住這一點道:“那你先告訴我,後來那男人找到了嗎?”

“自是沒有蹤影的,”危淩春滿不在乎道,“或許是死了吧。”

鄧憐的愛人并非無志之人,他告別了鄧憐上京去尋找機遇,這一去卻再沒了消息。鄧憐擔心愛人,可她一個弱女子又沒有任何尋人的辦法,思來想去,還是掬歡樓中達官顯貴衆多,恐怕能套出些話知道些消息。

鄧憐就這樣留到了危淩春身邊。

蘇小小皺眉:“若真如此,你為何不堂堂正正告訴太後你的身份,好歹是故人之女,太後難道不會以禮相待嗎?”

危淩春唇角的笑意愈加的深:“故人之女?”

她頓了頓:“倒也沒錯,只是我的母親并不願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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