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 :利用

危淩春的面色頗為蒼白,嘴唇盡褪血色,一縷陽光柔柔拍覆在她的睫毛間,依稀能看見淚痕殘留。

她似乎懶得再牽動嘴角露出一個微笑,只啞着聲音對蘇小小道:“你既然都知道了,還來問我做什麽?”

阿言望着危淩春的表情頗為擔心,蘇小小對着危淩春誠懇道:“我們是知道了,但你還沒說出來。”

屋內有些靜悄悄的,少了白婼的聒噪,又是在此時這般尴尬的氛圍下,屋子顯得愈發沉寂。

良久,伴随着那縷透過窗紗的陽光緩緩拉長,危淩春扶着椅背緩緩坐了下來。

從危淩春記憶起,她的阿娘便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她,她的親娘抛棄了她。

幼時尚且童稚的心靈中充沛着的不是其他,只餘漫漫難言的怨恨和自憐。

阿娘告訴她,她的母親薄情寡義,她和其他的小孩全部不一樣。

她的阿娘對她很好,不論什麽小玩意兒小零食,只要她多看了一眼,阿娘便馬上替她買了下來。

甚至是在路邊偶然看見的一串紅瑪瑙手钏,其實危淩春只是瞧那色澤好看,忍不住駐足多看了一眼,結果被危宋看見,危宋當即便将那手钏買了下來。

那天晚上,危淩春手中緊緊攥着那紅瑪瑙手钏獨自偎在榻上,瞧着危宋做了一晚上的針線。

其實危淩春知道,她們家中并不富裕。危淩春心智早熟,對于那些漂亮物什其實沒那麽多的追求,對于手中這串手钏也只是出于人皆有之的愛美之心多看一眼,此刻她攥着這暗紅色的珠子,胸腔間有什麽極為酸楚的東西在緩緩發酵。

阿娘說了,她是客。

她是客,她沒有親人,她唯一的親娘不要她了,這茕茕天地間,就只有她一人,

每每看見鄉鄰間的孩童吵鬧着要一串甜蜜誘人的糖葫蘆,可那孩童的母親卻嫌棄孩子将錢浪費在無聊的零食上,不願掏錢給孩子買下時,危淩春的心中竟然莫名地生出幾絲羨豔。

而這一幕又被危宋看見,她二話不說,徑直去那小販身前買下了好幾串糖葫蘆,直接塞到了危淩春的手中。

危淩春還記得那天的糖葫蘆的滋味,那麽多的糖葫蘆,将她的牙酸得疼了好幾天。

慢慢的,她再也不将自己的情緒表露上來,她好像也沒有了特別喜歡的東西。

危淩春以為自己的人生就是這樣了,她與危宋之間也不過是普通的“客”與“主”的關系。

直到那次危宋的突然消失。

危淩春恍然發覺唯一和自己有聯系的人也不見了蹤影,她不知道危宋去了哪裏,只能頹然無助地在老巷間尋覓。

突然,她回憶起之前有一次,危宋瘋了似的醉酒,危淩春咬着牙躲過酒盞,卻被危宋反手推翻到了地上,危宋的神情帶着狠辣。

“你恨你娘嗎?”

危淩春一時恍惚,搖搖頭:“不……我不……”

“我說的是你親娘!”危宋不待她說下去,旋即厲聲打斷危淩春顫抖的音調。

危淩春不知說什麽,只看着危宋那猙獰的面容,她試探道:“恨……”

“恨?”危宋瘋了一般大笑起來,“确實該恨,那樣狠心一個人吶。”

良久,危宋的大笑終于暫時停歇,無邊的沉靜中,危宋突然嗤笑着仰起頭,似乎厭惡至極甚至不願再看一眼危淩春:“你說——她會放過我們嗎?”

彼時危淩春沒來得及多想,只希望盡快讓危宋平靜下來,而此刻,一切都翻了篇章,只餘危淩春一人留在原地,孤獨無依的她突然開始細細咀嚼起了這幾個字眼。

“放過……”

放過什麽?為什麽放過?放過誰?

危淩春似在陡然間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力氣一般,她癱在老巷攀滿爬山虎的圍壁旁,眼眸一點一點地暗淡下去。

“所以——你就覺得是太後沒有放過你阿娘,所以想來找太後報仇?”蘇小小聽完道。

許是多年沉積在心的悲郁傾訴出來的緣故,危淩春倏地感覺到一陣釋然,她向後微微仰頭,以一個舒适的姿勢靠在椅背上,暖黃的光暈覆蓋着她的面頰。

“不,不是報仇。”危淩春的嗓音很輕,“是還債。”

蘇小小突然抓到一個點:“可是……你為什麽不恨你的父親?”

危淩春淡淡道:“死都死了,死人有什麽好恨的。”

屋內一時沉靜,良久,危淩春擡起下颌,對着阿言笑道:“她可真是一個無情的人不是嗎?”

“只是,還有她……”

蘇小小知道後面這個“她”指的是危宋。雖然危宋一開始便與危淩春劃定了界限,但人心總是肉長的,更何況這還是撫養長大的情誼,危淩春肯定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将對危宋産生了深厚情感。

而今日,危淩春又明明白白地看見那個消失在自己生命中的人再次出現,危淩春聰慧,怎會想不通這一切。

危宋恨上了鄧憐,便想讓鄧憐的親生女兒去殺了鄧憐,那句放過,那次失蹤,皆是為了讓危淩春去替她完成那個不可言說的心願。

而如今,危宋卻又顧自反悔了,她把危淩春放到了哪裏呢?

“我回來啦!”突然間白婼的聲音穿透這屋室,房門被猛地推開,伴随着陽光的撒入,白婼逆着陽光将手中的東西高高舉起。

陽光下,一把木簽上串着顆顆紅瑩飽滿的山楂,表面的糖稀清透,在陽光的折射下煞是好看。

……

“你把我扯出來幹什麽?不是你讓我出去買點吃了能讓心情好的食物嗎?”面前的大門緊閉,白婼有些不滿。

蘇小小和白婼二人并肩坐在這大門前的石階上,大門被蘇小小關得牢靠,屋內只餘下了危淩春和阿言兩人。

白婼買回來的糖葫蘆口感倒甚是不錯,凍幹的糖稀配上新鮮的山楂,吃起來又酸又甜,甚是開胃。

蘇小小咬掉一個山楂,不欲回答白婼的問題,只轉移話題問道:“你怎麽去買了這麽久?”

白婼一拍腦袋:“對了,我出去時遇上了——”

“還愣着幹什麽,快啊!”

“不好了!快去找大夫!”

一群丫鬟神色慌張,音調崩得緊極,蘇小小忙攔住一個:“這是怎麽了?”

丫鬟急得跺腳:“蘇姑娘不好了,太後、太後她突然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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